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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节 撕破和谈


  不光他不懂。

  当狄阿鸟把嗒嗒儿虎带到花流霜面前,花流霜搂上问他带回多少人马,嗒嗒儿虎一咋呼“援兵。我就是”,再一握小拳头,两眼冒光,当时就有点愣,再三确认之后,孩子不是闹着玩,说的是实话,一屋子的人都傻了眼。

  走了这么多日子,一个兵没带回来,带走的也没带回来,难道当真要嗒嗒儿虎谈笑退敌兵?

  花流霜当即催要他的主张。等把妻妾都支走,屋子里只剩两个阿妈,狄阿鸟这才转过身,定定坐在面前,轻声说:“是的。我没带人。我也想带一些回来,增加胜算。可是……我怕把陈兵吓跑了。朝廷在北平原有探子,陈国会没有?大张旗鼓开拔来救,只怕陈国再不敢与我耗下去了。”

  龙蓝采“哎”一声,大叫:“跑了不好吗?跑了就不用打了,连伤亡都没有。”

  狄阿鸟苦笑连连,叹息说:“你们有个好侄子,打狼的时候把后背卖给了老虎。”他反问:“陈兵已经没有了多少胜算,盘旋不去,你们不奇怪吗?”

  花流霜糊涂了,只好不耻下问:“你说陈兵没多少胜算?十万口子人,只多不少吧?这朝廷,救兵是发了,是被人家压着打,能不能自保都两说。你这城里有多少兵,我不清楚吗?你现在问我两姊妹奇怪不奇怪?我们奇怪什么?你要说奇怪人家怎么还没把城攻破,倒是奇怪你和你的人顶盘蹬。”

  她用手一指,要求说:“去。派人去北平原,把你的阿猫阿狗都给我召集来。打仗是闹着玩的吗?兵书说,生死之道,不可不察。自然是怎么有把握怎么打。听到没有。连夜派人去北平原。”

  狄阿鸟知道阿妈又不讲理了,只好祭出尚方宝剑:“军事你们没我懂。”

  他说:“既然你们看不破,那我就揭破吧。你们的侄子,那个你们羡慕得不得了,老拿我不争气时作比较的那个狄阿孝撕毁与朝廷的协定,大打出手,这陈兵盘旋不走,就是想在回师的时候拣便宜,明着去救援,实际是并吞。”

  龙蓝采疑惑了:“阿孝。你是说——我且问你,他在那雕阴,有几个兵?他都能打朝廷,怎么不来救你?”

  狄阿鸟向后挺挺脑袋,一撑双手:“二阿妈说到正题了不?这个兔崽子我不行呀,跟我杠杠的,可有个人行呀。这不,嗒嗒儿虎这援兵,我给带回来了,能换上老夫人教训教训这个兔崽子不?”

  龙蓝采没明白过来,问:“哪老夫人。你这把人都说糊涂了。”

  花流霜半晌无语,寻思片刻说:“你觉得我教训他有用吗?他父母都不在了,你是他哥哥,他不听你的,能听我的?就是听,我也见不着他呀。也是,这个阿孝呀,也是不省心,你有什么想法,直说吧。”

  狄阿鸟笑了笑,有点不放心地往外看了看,小声说:“阿妈给他要孩子来。”

  花流霜浑身一冷,不敢相信地看着狄阿鸟。

  龙蓝采也旋即明白过来,这是想借阿妈的口,要人质,于是也直直地看着狄阿鸟。

  狄阿鸟倒还自在自如,用不容质疑的语气说:“我们雍人的国家,向来是一个人说了算,手足之情,我自然在乎,大权我也可以给他,阿妈你可以问他,那个高奴王,是不是他阿哥送给他的。但是他得给我做榜样,不能称了王,就不把阿哥放在眼里。两下里不协调,小了会带来损失,大了会兄弟失和,可怕了就会手足相残。”

  花流霜气得说不出话来,实在是生气,两眼往四周望望,寻见了一根手杖,顺手抄上,“啪”地打了过去。

  狄阿鸟知道把她惹火了,连忙一背身,紧闭眼睛。

  花流霜赶上,又在他背上一阵抽。

  是呀。

  人质的事,在他们家庭,还是第一次。

  狄阿鸟只好喃喃地说:“打吧。让你打我,总比我那些部下知道吵闹好。”

  龙蓝采也同仇敌忾,黑着脸说:“这可是你的不对了,阿鸟,那是你阿弟,谁跟你亲?部下算什么?谁离间你就杀谁呀。”

  狄阿鸟也一阵生气。

  就这一次,东夏差点破产,自己找谁说理去,狄阿田也心里不服。

  她虽然是个小丫头片子,可她会比着她的阿孝哥哥,挣这口气。

  花流霜边打边说:“你这个可恨的东西。你以为你家兄弟姐妹有很多吗?你忘了你阿爸怎么说的,忘了咱们家的短处?没了阿孝,就你一个狗尾巴草,你能迎风摇几天?你一点点成就,就忘乎所以,就要以君臣区分兄弟。”

  狄阿鸟看她不肯罢休,知道没戏,就说:“好了,好了,阿妈,我知道错了,算我没说。这样吧,打完这一仗,我给您老过个寿,把兄弟姐妹几个都叫来,你来训,我不管了。”

  花流霜一跺脚,怒道:“你还打仗?打赢了再说。实在不行,撤了,从渔阳撤了,就这样,能打下去吗?”

  李芷扯着嗒嗒儿虎在外边,蹲下来问来问去的,听到动静不对,就放了嗒嗒儿虎给史千亿,转了回去。

  她是好说歹说,把老太太哄坐下,推着狄阿鸟离开。

  回到她那殿里,狄阿鸟便开始生闷气,说:“这个事我给你讲过,阿孝的事,我后来给你讲过……就是因为这个事。我说让阿孝把儿子送过来,老太太就气了,也不知道气啥。朝廷领兵的将军,别说儿子,整个家眷都要放京城里。”

  李芷哂笑摇头,说:“这事怪你。是制度呀。前不久,有人提议把张铁头他们的家眷接来渔阳,你怎么说的,用人不疑,还说东夏没有这制度。现在你独独要接你阿弟的儿子,老太太怎么会不生气。她打你是轻的,她一定是认为你想对付阿孝,只怕吓坏了。”

  狄阿鸟叹息说:“那能一样吗?张铁头他们手里的兵符有上限,军权,治权又是分开的,他们和阿孝一样吗?阿孝可是高奴王,还不比党那的南院北院大王呢,就这,我还得给他擦屁股。我想要个质子有错呀,是怕他再给我胡闹,是给我部下们一个交代。我还想着把他召回来,就搞个什么南院大王,北院大王呢。”

  李芷要求说:“放一放吧,还是先退了敌兵再说。”

  她坐下来,柔和的脸上多出一丝笑意:“你有什么退兵的良策了?”

  狄阿鸟转过脸,想了一下说:“我阿伯还被陈国扣着吧。派个人把狄哈哈找来,继续议和。这一次,咱们半公开议,告诉他们,如今朝廷来了救兵,还答应给我两州的地盘,以前答应的条件,全部作废,重新议。”

  李芷询问:“真议还是假议?”

  狄阿鸟强调说:“真议呀。我要另使人让纳兰明秀他们都知道,我和陈国一直在私下议和,无论他们再怎么出力,只要我答应陈国条件,他们还是会被牺牲掉,被人抛下,由我慢慢地去收拾。”

  他伸出一个指头,往上指指,说:“这一次,我不带援兵,不等于没有援兵。”带着一股悍气,他冷笑说:“山麓北侧,已经汇聚了一些小部落,眼巴巴地望着我的粮食,我轻作许诺,这起码就有五千人,我已遣人日夜兼程去阿过那儿,阿过随时提兵数千,迂回纳兰部。我还就不信了,纳兰山雄还活着,族里的长老贵族都在,他纳兰明秀一人说了算。到时,纳兰部倒戈,阿过西进,我兵出渔阳,五千各部联军紧随,而张怀玉兵摄西南,博大鹿搅乱敌后,他陈国本部只有三万人马,天时地利人和全占了,吃掉吃不掉他我不敢说,怎么可能打不赢?”

  他黑着脸说:“现在就是不计一切代价,麻痹住拓跋黑云,免得他跑了。嗯?你不相信他跑。”

  他一直逼视过去,几乎贴到了李芷脸上,这才说:“起初我也不大信,阿孝向朝廷动手的消息传过来,我就明白了,陈国袭击我是真,也是为阿孝吸引朝廷注意力,等到阿孝动手,就再一次与朝廷议和,一旦袭击我不成,就回师高奴,在阿孝背后下刀,一石数鸟。”

  李芷没有避他,且让他逞着威风,主动献出红唇,吻上一下,缩回来轻笑说:“去吧,去安排吧。你阿伯被扣下,你怎么好让狄哈哈来你这,你应该去看看他。”

  张怀玉兵力不占优势,现在打打不过,撤,不敢撤,步兵拔了营盘撤退,凶险很大,不管朝廷怎么催,他都只能把营盘扎实在了,高挂免战牌。朝廷扎营盘子没得说,何况张怀玉并非徒有虚名,具有相当强的军事才能,营盘扎得实在,陷马的坑洞也打得多,一时也让游牧人攻下来。

  面对这样一个缩头刺猬,纳兰明秀无论怎样拿出拼命的决心,也无可奈何。

  他也有一种预感,情况已经急转直下了。

  这种心理让他心神不宁。

  早上,他带了几十个骑士,又把张怀玉的营地绕了半圈,现在,他也只能寄托于张怀玉的弹尽粮绝了。回来的时候,已经好几个小部首领等着他了,一见他下马就凑上前去。其中一个问:“纳兰明秀大首领。您可听到什么风声了?”纳兰明秀还真没听到,连忙问他:“什么风声?”

  那人说:“早就传出来啦。说陈国与东夏王在议和。”

  纳兰明秀一口咬定说:“这个事情我知道,是东夏王求和,拓跋黑云将军不予理睬。”

  几个人都急了,纷纷说:“什么呀。现在他们还在偷偷议和呢,据说,是拓跋黑云索要条件,东夏王不同意。”

  纳兰明秀虽然吃惊,还是一口咬定:“不可能。这是假的。传出去,那可就乱了。我去问问去。”

  几人前堵后扯,要求说:“别去呀。要是真是这么回事,你一去问,就让陈将警觉,反倒大事不妙。”

  纳兰明秀站住了,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回过头来,凶神恶煞地说:“事到如今,只有设法破坏,无论是劫杀使者,还是暗中使人挑衅,都成,走,咱们细细计划。”

  在他们商议的时候,拓跋黑云也在与将领们商量。

  就在前几天,他们做了决定,决定要退兵了,然而,探子回报,北平原上,东夏王不但与朝廷闹上矛盾,而且他的兵是粮饷兵,因为军饷不济,情绪很大,拒绝出兵,集结的军队,反倒散了。

  于是,他们又松懈了,眼看东夏王又放出了个消息,色厉内荏地要求条件,何谈诚意十足,决定再吆喝两声再走,也好退兵有名。

  这一次商议,他们商议的是,东夏王的底线到底在哪,要想议和,开什么样的条件才能和,才能瓦解靖康朝廷扶持这个硬骨头,难道与靖康朝廷比着,开出引诱他的条件?

  不是不可以。

  关键是兵马临于城下,东夏王又杀过陈国派去的使者,这个弯不能轻易转呀。

  他们商议着,天便下起了雨。

  这雨下得也怪,当地是没下,北边下了,不一阵子,雨就夹着冰雹,高空中似有什么在涌动,傍晚的天一下黑了,酷夏一下多出了寒气。

  风卷冰雹,冰雹带风,整个昏黑中,响彻一团一团的哗啦声。

  大地忽然颤抖,密集的马蹄脚步声凭空而来,一团黑云正在由远及近地推移,夹杂着冰雹打在刚贴上的脆响。

  几十里外的纳兰部的营地一团安静,直到几位不速之客来临。

  他们裹着杀气要见纳兰山雄。

  空虚的纳兰部上上下下都惊动了,有人冒着冰雹,缩成一团跑出去,发现营地的几个方向上,都阵压了步骑。他们裹着马身,一致顶着盾牌,整齐不改,好像是昏黑中一块一块漆黑的龙鳞。

  纳兰山雄不敢怠慢,只好出见这些不速之客。

  在草原上,他还不曾听说有这么一支军队,冒着砸出窟窿的冰雹出来打仗的,如果说有,他想也一定是东夏的军队,便带着伤神喃喃地说:“该来的,真的来了。”没有求见的人,他也打算去见。

  毕竟一个不好,这是灭族呀。

  这一晚,只有狄阿鸟这儿最是安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在灯下审核高炉的图样。浇注炼钢只是一种理想,还没实现,原因是铁水的熔炼和隔离都很困难,东夏现在还在用混合炼钢法,加上冲锻,打出来的兵器是不错,但还没有达到他的满意,比起手工百炼钢还有一定程度上的差距。

  这一仗打完,就要开矿了,开了矿,有了矿石,就要造高炉,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新的挑战。

  如果说打仗,只是比对手高明一点,那么炼钢,造炉,让东夏人都有钢铁用,就不是和谁比较的问题,而是正确的路子有可能只有一条,走上了才算对,走不上,就是不对,就是没有成果。

  眼看军事将领们在外督促了。

  他叹息一声,起身揉揉眉头,走了出去,宣布说:“城里就以‘百炼指柔’作为口令吧。想在这么一个战场上协同,约定都是不可靠的。只有用天火信号,这个我和阿过已经有过约定。与其它人的,你们就派人知会吧。”

  狄哈哈上前一步,跨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问:“眼看要打仗了,我阿爸怎么办?”

  狄阿鸟说:“接他回来。兵不厌诈,告诉陈国,他开的条件我们都答应,让你阿爸回来请示也是理所当然。”

  他回个头来,背对着众人说:“大休大战,都还站着干什么,赶紧养精蓄锐去,不但你们养,还要让将士养,这么多天了,都疲惫,怎么能拉出来打硬仗呢?”

  天亮之后,联络官已经开始奔驰。

  午饭时,狄阿鸟下了趟营房,看看伙食,然后去看望伤员。战争中,这比什么演说都更鼓舞士气,不少将士都在争表决心。

  按照风俗,最气派的表现就是穿一身白色衣裳,整一个下午,数天都没有开张过的布店已经开始宣布白布告罄,人们的眼前好像只是一亮,不少人已经把夏季短甲上裹上雪白,走在营房是衣襟风飘飘。

  事实上,这种行为是违反东夏军规的。

  但是立国以来,东夏军队不曾一败,气势一分一分增加,如彩虹横空,将士们的自信和自尊都尤为强烈,喊起“陆战无敌”排山倒海,前一段却偏偏避着陈国,任他们压着打,将士们都憋坏了,这种积压的情绪说爆发就爆发,也不好打压,于是大本营就本着尊重军纪,不破坏军容,但也不损战斗热情的前提,给各编制白衣名额,凡是立功多的编制给予的白衣名额多,编制下又选拔尖,才准许白衣加身,并预先宣布,战争中,会让这些白衣将士列于本编制前排。

  到了傍晚,大本营一边组织亲属慰问,少女入营表演,一边抽调男女医官,带着健女看护挨个编制检查将士的身体状况。

  这都是亘古未有举措。

  历来从军讲究女眷不入军,越是铁军越是严厉,即便是将领,私藏女眷也是不小的罪名,更不要说检查将士身体,要求身体不合适的,有轻伤的暂时脱队,而对那些心里紧张的,给予拥抱和宽慰,并逐一发放避暑药品,讲解该怎么避暑,怎么消耗水囊的水才不至于脱水,虚汗。

  而他们越是这样,作战的将士越不肯离队,不少人都藏着,掖着,头缠得跟萝卜头一样的将领也偷偷从军医院里偷跑回去。

  联欢过去,战前突击集训的犍牛也回营了。

  天一亮,各小编制就把将士集中起来,闭起门来让突击集训的犍牛反复重申作战要点,一再讲解怎么战胜敌人,怎么保护自己,上百个战术要点翻来覆去,要求士兵们脱口回答,不自觉就在做动作。

  士兵们都陷入疯狂,谁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冷静还是狂热,只剩一个心思,就是想打,要打,有自信打。

  他们奇怪地变得与狄阿鸟一样,带有担心敌人跑了的念头。

  目前狄阿鸟也就是担心怎么样才让对面相信,这不是一次带有预谋的大反攻,几个方面协作合战。

  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他决定狄南非一回来,就宣布拓跋黑云的条件太苛刻,侮辱了他,拿来作出城作战的借口。

  这样的突然转变往往会让人反应不过来,反应不过来,就是机会。

  城内最先出兵,根据甄别统计,不过才六千人马,即便是拓跋黑云觉得不对劲,他也应该有自信轻而易举打败这些人,决定先大大挫伤东夏,战胜缔约。

  只有让他有了这样的心理,才能达到战争预期。

  尽管这个举动让人警觉,但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是狄阿鸟拍板,这样定了的时候,狄南非在东夏接回城里的路上,被几股马队袭击,死了十七人,狄哈哈为了保护父亲,自己还挨了一箭。

  不用说,这是害怕东夏与陈国达成协议的人干的。

  他们一回城,就惹起了轩然大波。

  狄阿鸟正看着几位将领在大本营推敲战事,作各种预演。

  当狄哈哈被抬去救治,消息一到,狄阿鸟问完狄哈哈的伤,突然大笑。

  整个大本营,大小中参几十人,将领也几十人,都是同仇敌忾,借题发挥,表现自己的愤怒,发誓把怒火倾倒到敌人身上。

  狄阿鸟突兀的一笑,把人全笑愣了。

  当时就有人问:“大王。您咋笑了呢?”

  狄阿鸟压压手,制止住乱吵吵的场面,故作讶然,却又淡淡地问:“我怎么笑了?你们都不知道我为什么笑?”在面面相觑中,他带着考验和激将说:“若是吴班在,他定然知道。若是谢先生在,他自然也知道。难道我堂堂一个东夏,数十万人,只此二人知我吗?”

  人都在相互看着,不少人都低头寻思。

  突然,一个小参挤出人群,大声说:“大王。我知道。”

  狄阿鸟看过去,竟然是个弱冠少年,瘦瘦弱弱,头上却扎了个干净利索的小韭爵,脖颈修长,从迈出来的步伐和身姿上看,却又多了一种英气和自信,他略一迟疑,反倒纳闷了。要说高级将领们和高参们知道,这不稀奇,他们知道即将找个合理的借口,免得出兵突兀,惊了陈国人,而一个小参,要是脱口而出,只能在自己工作的小事中看到端倪,会是见一斑而窥全貌的谋士,顶级谋士。

  狄阿鸟现在学会了用阴沉不定的神色。

  他以前也会,只是不那么技巧,便是他现在的表情,别人就很难判断出他心里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是不是生气了,在考察部下的才情时,他觉得这最有用,倘若有人见他一这样就不敢吭声了,要么是患得患失,要么是自己都没有信心,要么是溜须拍马之徒,要么是认为自己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他现在就是想要这种效果来考验面前的小参,当即脸色一沉,冷冷地说:“你一个小参,也敢跳出来吆喝,好胆呀,你姓甚名谁,知道什么?”

  这话让一国的大王冷呵呵地哼出来,那就是深入骨髓的寒气。

  鸦雀无声中,图里图利讷讷地说好话:“阿鸟。你怎么跟个……一般见识。”

  狄阿鸟立刻呵斥:“你住嘴。让他自己说。”

  他冷冷地看过去,盯住那小参。

  小参似乎羞恼了,从脸庞红到脖颈,大概他觉得大王伤了自己,竟是什么都忘了,大声说:“我姓郭名嘉,字颂久。我说,我知道大王笑什么?”

  狄阿鸟从嘴里迸住三字:“好。你说。”

  小参说:“大王是因为有了借口,有了这个借口,愤而出兵,陈国就会觉得合理,就不会多想。”

  狄阿鸟问:“你怎么知道?”

  小参竟然自若地踱了两步,从左侧走到右侧,这才说:“难道不是吗?我是推测。大王回来厉兵秣马,肯定是为了一战,以大王的性格,没有十足把握,不会倾国一战,大王能有必胜的把握,陈国也会去分析大王的胜与不胜,如此分析下来,恰恰就会是大王想战,而陈国会避战,甚至会撤兵。大王自然需要麻痹他们。兵法云,兵者,诡道也,大王只有冲淡了表现我们预谋的一面,才有可能实现战略的目的。”

  狄阿鸟不自觉地鼓了掌,现出了微笑,随即,四周掌声一片,小参竟然慢慢地脸红。

  事实上,大伙都在说,陈国保不准会逃跑。

  但他们这么以为,都得自一种良好的自我感觉,而这小参,是看到了问题的关键。

  狄阿鸟等掌声响过,宣布说:“郭嘉。为了奖励你的答案,今晚去我家吃饭。”说完,扭过头来大声宣布:“立刻戒严军医院。对外宣布狄哈哈死亡,全城举行隆重的悼念仪式。”他转过头,找到图里图利:“让我阿伯再辛苦一趟,带些骑士们出城,到陈国阵营前面大骂拓跋黑云不守信誉,害他死了儿子。”

  下午,狄阿鸟已拿到郭嘉的档案,坐下看一番。

  一看吃了一惊,这郭嘉是东都庆德人氏,与靖康冶金大族郭氏同枝,乃父郭乾佑二十二岁举孝廉,历任东都校书郎,陇右长史,凤翔县长……一直做到光禄大夫,第一任妻子,也就是郭嘉的生母,出自华阴望族王氏,而谢小婉的母亲也是华阴望族王氏女,只怕不是姐妹也是亲戚。

  郭嘉少年丧母,乃父另娶。

  后母似乎待他不好,他并没有受到父亲照料,十六岁时,是作为金铁司工录事进了工部,这个职事,但凡做过大生意的人都知道,郭氏冶铁,这是个派去与工部协调的人选,根本就不是正式的,作为官做到光禄大夫人家的嫡长子,这很不应该。大概郭嘉也不满意这样的差事,秦纲开科,他参加了明经科考,却莫名其妙被调至明算科,而后进了礼部,编入员外郎,又受调拨,给他狄阿鸟做了小朝廷的建议郎。

  之前,狄阿鸟有意架空冯山虢,将朝廷拨给自己的人都编入君子营,郭嘉也就成为君子营的参事。

  只是,狄阿鸟有点不解,按他经过明算科考,作为自己的建议郎这样的资历,进的君子营,怎么可能只是个小参……

  同样,他这样有朝廷背景的人,被塞入自己大本营,掌管人事的又是怎么那么放心的。

  君子营掌管人事的祭酒就弯腰等在旁边,眼看大王垂询,小声说:“他冷峻孤傲,经常得罪同僚,有一次,处理公文,有一份重要公文被扯烂,追究责任,同僚们都说是他扯的。他也不解释,我们也就象征性地处罚了一下,取消了他的中参资格,本想着他会找冯山虢,然后令尹一说情,就没事了。他没找,反倒精神不少,干什么事情也更上心了。”狄阿鸟听着怪荒诞,可这用人制度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完善的,也就不想多扯拉,只是在寻思,谢小婉与自家岳母知道不知道有个亲戚在自己这儿谋事。

  想到这里,他也就持着誊抄的档案,弯都不打,直奔谢小婉的小院去了。

  到了一问,倒有个远房亲戚在,是姓郭,不久前,他父亲写了封信给谢小婉的母亲,委婉地表达了一下自己复杂的家事,想通过亲戚的关系,让人对自己这个儿子多加照料,另外嘱咐这个儿子脾气倔,不要让人知道自己写过信;谢小婉顺从她母亲的意思,也就照办了,只是她觉得这个照料是让人少点风餐露宿,尽量不去战场,就与狄阿鸟身边的人打过招呼,安排进了大本营。

  而实际上,她从没有见过这亲戚,说起两家关系,也是七拧八弯的,反正她本人说不清楚。

  狄阿鸟一提这事,她就怀疑自己闯祸了,撒娇十足,不断献吻求谅解,弄清楚了才狠狠拧了狄阿鸟两把。

  到了晚饭,她让人准备一桌饭菜,按照狄阿鸟的吩咐,先把自己的母亲请来坐下,然后叫到狄阿雪牵着嗒嗒儿虎来玩,便一起坐在帘子后面,等着郭嘉上门了。

  狄阿鸟不说,她也猜到了什么意思。

  不说塞外,中原人士,特别是普通人家,女子年芳二八已是芳华,即便不嫁人,也亲事落定,只等迎娶,就是自己,当年若不是父亲看着未婚夫懦弱,一再推脱,也遇不到狄阿鸟,也就李芷特殊,大了狄阿鸟五、六岁,而关外更是如此,这几年战乱,但凡有点条件,十二三岁的男娃子就得娶媳妇。

  家里两位母亲为阿雪着急,生怕一个不好,将来没了同龄人,做不了大妻,又生怕一个不好,没挑好,是天天让她阿哥留心。

  她隐约明白狄阿鸟为啥叫狄阿雪来玩的,扯上狄阿雪就问些感情上的事,探听她喜欢什么样儿的。

  狄阿雪却刚刚练完摔跤,从几个五大三粗的笨象女人直接拉上嗒嗒儿虎来的,随口就说:“摔跤要能摔赢我。”

  对于她这个要求,谢小婉一连咽了几口吐沫,她已经听人说了,狄阿雪找了八个大笨象一样的肥胖女人,这些女人能跟男人中的摔跤手顶趟趟,结果与狄阿雪练手,一团一个肉球,一团一个肉球。

  不管真的假的,女人们都传开了,说史千亿马战不及她,摔跤也不及她,几下综合,两人算打平手。

  谢小婉的心一个劲往下沉,可着劲往上提提,小声问:“阿妈不是要给你找斯文的么?又斯文又摔跤赢你,这样的人有么?”

  她试着猜测说:“你这肯定是托辞,无非没碰到看着合适的,应付我们。”

  猜测着,就见嗒嗒儿虎打一旁起哄:“阿姑嫁我吧。我长大了做步兵,不骑马。”而蜜蜂如是重复,话都说不好呢,学个四不像,干脆一人饶了一巴掌,嗒嗒儿虎这就说:“要不,嫁我阿爸,他也是步兵。”

  童言无忌,根本分不清人与人的关系,谢小婉正要笑,就见狄阿雪两脸刷地红个透顶,手舞足蹈,忽然一按嗒嗒儿虎脑袋,把他按到马奶酒婉里了,嗒嗒儿虎在里头咕噜咕噜响。

  谢小婉把他脸上的奶酒擦擦,看他不明白大人怎么翻脸如翻书,委屈地撇着嘴,也怪他,说:“就该你姑揍你,啥话都说,活该,让你阿爸听到了,他也揍你。”说是这么说了,她看着古怪的狄阿雪,解释说:“孩子知道这话是骂人的吗?就这孩子听话,你怎么能这样按他的头。”

  嗒嗒儿虎站起来,弯着手指头指了一指狄阿雪,报复说:“你不听好话,不是好孩子……嫁不出去。”

  说完就挨了一巴掌。

  他人其实挺倔的,再撇撇嘴,红着两只眼睛说:“不听话,谁都不爱你。”谢小婉眼看狄阿雪脸色古怪,连忙又给他一巴掌,低声吆喝:“你说谁不听话,人还没有凳子高呢,说谁不听话。你才不听话?”蜜蜂眼看嗒嗒儿虎挨打,揉着俩眼哭了起来。嗒嗒儿虎却抱起酒碗,瞪着俩大人,那姿势扎的,无疑是想泼不敢泼。谢小婉正怕他和蜜蜂比着哭,惊扰了母亲过问,听到了一声异样的,很细的抽噎声,一扭头,吓坏了,原来嗒嗒儿虎把他阿姑气哭了。

  小孩哭,好哄,大人哭,总不能打小孩给她出气。

  谢小婉正不知所措,就见狄阿雪面目全都隐在头发里,按着几桌站起来,扭身走出去,不由再朝嗒嗒儿虎看去,看他怎么就这么厉害。嗒嗒儿虎有点发愣,不自觉放下酒碗,往外看几眼,去拽他阿姑的衣裳,没拽住,回到谢小婉面前,低下头,承认错误:“我以后要让着阿姑。阿青是阿姑,阿雪也是阿姑。”

  就是狄阿雪往外走的功夫,人说狄阿鸟带着郭嘉到了。

  狄阿鸟正与郭嘉套近乎,迎面狄阿雪出来要走,傍晚昏暗,他也没第一时间看清在哭,这就笑着跟郭嘉说:“没想到我阿妹也在这儿。”

  狄阿雪没想到正碰个对面,转身站住了,立在路边树下揩眼泪。

  狄阿鸟走过去,左看看,右看看,觉得有戏,就跟郭嘉说:“你先站着。我先进去让老夫人猜猜。”

  郭嘉便站着了。

  狄阿雪揩完眼泪,偷偷看看他,他穿了一身青锻袍子,负着手,个儿不高,人也有点纤瘦,却眯缝着两眼,抬头对着屋子正门,一刹那,她发觉这个人的侧面,像极了自己的阿哥,不由呆了一呆。

  想自己跑也跑不成,待会也会被安排出来说话。

  狄阿雪倒镇定下来,调整下声调,转过脸去,问:“你就是郭嘉吧?我就是狄阿雪。刚听阿嫂提起过,说你人不错。不过看你瘦瘦的,恐怕不合适吧?我还是那句话,你摔跤摔得过我吗?”

  郭嘉转过脸来,讶然反问:“什么不合适?”

  狄阿雪的笑容就像是夜色中的一抹光亮,恍然间让郭嘉明白了什么。郭嘉嘴角慢慢地勾了起来,带着戏谑说:“你该不会以为我来是与你……看两人合适与不合适?”他“呵”了一声,说:“你误会了。我不是来与你摔跤的。你摔跤摔得好,我最不擅长。我来,是大王寻我计较战事的,改日我练了摔跤,再陪你玩。”

  狄阿雪站在树下,幽幽叹了一口气,轻轻告诉说:“你不用练摔跤陪我玩,无论你怎么练,也不可能赢我。”

  郭嘉点了点头,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不过他觉得这个姑娘好漂亮,不忍心给冷脸的,就假意笑笑,轻轻点了点头。

  狄阿雪这又要求说:“那你也别假计较战事之名了,赶紧走吧。”

  郭嘉愣了一愣,没想到这公主硬是强加在自己身上,要赶自己走,一股傲气上来,就冷冷地说:“恐怕您说了不算。我好赖也是大王请来的客人。”

  狄阿雪脸上也料峭冷峻了,上前一步,威胁说:“信不信我把你捏个腿断筋骨折的,然后扔出去?”

  郭嘉冷静了一下,双手往上抬了一抬,带着调侃问:“公主阁下,您是不是见了人就缠着别人与你摔跤呀。跟你说了,摔跤不是我所长,你总不能逼着我用自己的短处与你的长处相比吧。”

  狄阿鸟为拉拢郭嘉,捧着老夫人的胳膊走出来了。

  狄阿雪愣了一下,硬是挡住郭嘉,威胁了问:“连自保能力都没有。那你的长处是什么?”郭嘉只好停住脚步,逼视过去,眯眯眼睛,淡淡地说:“腹内藏经史,胸中隐甲兵,有英雄之志,有运筹决策之能,可以匡扶社稷,可以辅佐明主,成就大业,行吗?”

  狄阿雪大吃一惊,没想到他这么自陈,不由自主退了一步,让他过去了。

  狄阿鸟假意吃惊说:“啊呀。你们聊上了?那好,阿雪留下来一起吃饭吧。”旋即,他便问郭嘉:“知道我面前时谁吗?”

  郭嘉还真不知道,连忙寻思。

  谢氏不想让他为难,笑着说:“这孩子,你母亲,你生母,应该叫我一声姑姑。来时,你父亲不曾与你讲呀。”

  她倒不知道狄阿鸟的安排,立刻说漏了:“你们大王都知道。你该不是?不是来看我这个长辈的吧?”

  郭嘉连忙寻思。

  狄阿鸟提醒说:“你在你姥姥家长大吧,都不曾知道花山谢夫人?”

  郭嘉这便喜出望外,作了个长揖说:“小孙见过姑姥姥。您不但是我姑姥姥,您还是我师父的师娘呢,学生启蒙时,师从曾炎先生,后来师从多人,也均是姑老爷的门生。”

  狄阿雪忽然不想走了,她倒是想弄明白,这个少年到底是来计较战事的,还是由着阿哥他们撮合的人选。

  众人进去,酒菜已经由丫鬟们流水般上来。

  上到一半,郭嘉出来给长辈磕完头,忍不住了说:“大王。这菜要上到什么时候?我还是喜欢盐水煮羊肉,就着酒吞,不喜欢这花俏菜式。”

  谢氏在上头怪他憨,笑着说:“这不都是我们关中菜?花什么俏?你该不会说咱们关中,就羊肉泡馍你喜欢吧。”

  狄阿鸟笑道:“还不是这几天就要打仗,他等不及有话要与我讲。”说完,就说:“也就是的,你这做阿妈的,疼别人胜过我呀,一味烧好菜,我都没吃过。我看还是少上几个吧,都是爷们,有酒有肉比什么都耐吃,也好让我们说说话。”

  谢氏笑着说:“好。好。”

  她摆手让人都下去,刚想拉几句家常。

  郭嘉已经凑到狄阿鸟席前问:“大王既然想出其不意动武,不如先借机让陈国还我城垣……否则,我部要先打城垣,难以出其不意呀。”

  狄阿鸟点了点头,说:“我想过,想过,不过不容易。”

  郭嘉一口咬定说:“容易。陈国已是上不上下不下,倘若我们的借口得当,为了议和大局,他定然退还我们城垣堡垒。”

  他推理说:“大王想呀。我们一旦和他们和了,就自绝于朝廷,他们占着我们的城垣,又袭击我们的使臣,不退城垣就议和,置于我东夏何地?我们要这个诚意,难道不合理吗?”

  狄阿鸟精神为之一振,大声说:“有这一句话,为我省了上千人马,知我者,郭嘉也。”

  郭嘉胡乱嚼了些吃的,抱一大樽酒咕嘟咕嘟几口,起身就告辞说:“饭已吃过,话已说予大王,怕是大王没有出使的人选,恰公爵已与敌人周旋,正是时机,颂久自告奋勇,连夜前往敌营。”

  谢氏在上头纳闷:“这有一刻钟吗?就要走了?”

  狄阿鸟心情舒畅,笑着说:“军情紧急,军情紧急。”他一挥胳膊,许诺说:“得胜之日再畅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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