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挥戈逐马 > 八十七节 第五个阴谋——筛选泥沙

八十七节 第五个阴谋——筛选泥沙


  还在帐篷的时候,狄阿孝恨阿舅的绑架,恨不得杀了他,然而出了帐篷,他又怜悯阿舅,虽然自己也觉得阿舅有几分才干,却料定他不是阿哥的对手,是个蹦跶来、蹦跶去的弱者,终是性命悬着。跟着狄阿鸟派来的犍牛一起回去,他从中找出许多阿舅的不小心和憨愚:对阿哥的态度不知道掩饰;聚众看似周全,其实保密性很差,利用一干纳兰部贵族,未必就能够控制军队……

  他忽然念头一跳,忍不住想:阿哥恰到时机派人接他,是不是对阿舅营地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

  到了狄阿鸟的面前,他便提心吊胆地观察。

  又似乎不至于。

  狄阿鸟正在马棚旁边的沙坑中为嗒嗒儿虎易筋正骨,专注细致,几名部下或蹲或站,羡慕地呆在一旁。

  确实,他们不得不羡慕嗒嗒儿虎,就连张奋青亦不例外,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童年,那时候他也跟着村里的一个老兵练武,几十个光屁股娃子嘿嘿哈哈一阵乱打,练个常见的洪拳套路,别说自己没有得到这种照料,就是那老兵师傅自己的儿也一样,后来老兵挖了个垛子洞,让七八岁的小孩从里面往外跳,说是坚持下来就会身轻如燕,也没有谁坚持下来过。

  这种羡慕自然不是来自于善忌。

  要知道,除了一些天赋异禀之辈,大多冠绝群雄的猛将都是自幼习武,成年后方有所成,但幼儿身心尚未长成,习武不当容易练伤身体,再加上心性也不成熟,吃不得苦,没有不得名师把手执教,严厉监督就成才的。

  易筋正骨就是根据幼儿身体柔韧的特点,早早为孩子拉开韧带,修体壮骨,协调身体,训练反应能力,如果更近一步,还包括内息温养。

  狄阿鸟望子成龙,为了提高易筋正骨的效果,有时间就会探着嗒嗒儿虎的筋骨、关节去做,时不时还会在孩子绷紧大筋的时候,拨荡强化。

  嗒嗒儿虎其实早已经会做了,不但似模似样,就连身形要领、关节松紧、肌肉调动都很少出错,然而狄阿鸟还往往捉住他的筋骨强化。

  嗒嗒儿虎一口气从背后拜神仙、老蚌含骊珠、壮士跨河、熊抱鹤行、龙摆尾……做到了大鹏展翅,这是调动两膀的,狄阿鸟就一手贴在他腹部,让他僵在这儿拱头收腹吸气,反复往下一步的金鸡独立上变换……左侧跟腱和腿部肌肉紧绷之后,再猛地鼓腹,悲愤地“啼”一声。

  狄阿孝见他没时间理自己的,想是不知情,就趴在对面的马栏杆上看,慢慢寻思怎么应付问答。

  一趟完毕,嗒嗒儿虎跑马栏旁,被人倒吊放松,狄阿鸟才迎面走了过去。

  他站到狄阿孝的对面说:“阿孝。别与阿舅走得太近。刚听他们说阿舅派人来说他病了,你是急急忙忙赶去。可是要孤说,他根本没病,就是想和你走近一些,把他对孤的怨恨播到你心里去。”

  狄阿孝松了一口气。

  阿哥确实是对阿舅不那么放心,但还不至于知道阿舅已经……松完这一口气,他又提起了一口气,心道:“阿哥似乎毫无防备?我该不该告诉他呢?要是告诉他,他会不会立刻把阿舅捉来处死?”

  再一抬头,狄阿鸟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接下来好像说了句什么,自己也没听清。

  狄阿鸟见他不回答,就又重复了一遍:“你去看了吧,是不是像孤说的?阿孝,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见了他,又什么不敢让孤知道事的吧?”

  狄阿孝心又一提。

  这一问……该怎么回答?

  提的这么尖锐,阿哥不会是已经知道,故意试探自己的吧?

  狄阿孝犹豫了一下,说:“阿哥。阿舅确实恨你恨到骨子里,也许会玩些小动作。不过我是不会站在他那边的,绝对不会。我二人虽非一母同胞,却胜过一母同胞,这点你要相信我。但是,也还请你看在我阿妈的份上,万一有那么一天,饶过他一回。”

  狄阿鸟强调说:“有小动作?是什么样小动作?”

  看着迟疑的狄阿孝,他严肃地说:“阿孝。你可不要被虚假的亲情左右,你阿舅也许很疼你,但你只是他的一个外甥晚辈,他有六个姐姐一个妹妹,以前显得最疼你,是因为你阿爸阿妈给他们家族的利益大;他对你的亲情战胜不了他失去儿子的仇恨,也许不仅仅是仇恨,还有贪婪和欲望。自瓜分我们家族起,他就成了纳兰部异军突起的势力……如果他有什么阴谋,并最终胜利,他不会留你阿哥一条狗命,也不会因为你是他的外甥,就留给夏侯狄氏家族一条活路。”

  阿哥总是想得严重,看来也极力拉拢自己站在他这边。

  狄阿孝叹气道:“阿哥,你也别想说服我对付他。”

  狄阿鸟也不由叹气,说:“这是家族与家族之间的角逐,绝非那么简单。”突然,他又笑了问:“该不是他许诺了你什么,你信以为真了吧?”

  话极尖锐,狄阿孝不禁恼怒:“阿哥。你说什么呢?你以为我是那样的人吗?你是不是都知道,我知道你擅长阴谋,却不想把开阖试探用到你阿弟身上了。你过不过分?把我当成什么呢?”

  为了显得坦荡,他大声说:“没什么好隐瞒的。他聚了几个亲友,让我去就是为了问我愿不愿意称汗,说我若愿意,他会全力支持我,让我有自己的根基和事业。这又有什么?我也没有必要瞒你。我没有这心,有的话,当着你的面,光明正大地我就这么干。”

  说完,他拂袖就走。

  嗒嗒儿虎刚刚从马棚上翻下来,他“咯咯”笑着,叫着“二叔,看我练武”,一头撞狄阿孝怀里。

  狄阿鸟知道狄阿孝的倔劲上来了,便喊道:“别烦你二叔,他烦着呢。”

  狄阿孝大吼一声:“我才不烦呢。”他低头看着嗒嗒儿虎说:“好。叔看你练武。”

  嗒嗒儿虎格外兴奋,让他站住,自己跑到一丈外去跳舞,这个练武,就是跳舞,只不过这个舞集合了武术的各种步伐,身体配合着变化弓、闪、歇、仆、虚、跤、旋子各种步子,却偏偏是跳出来的,再加上自个身体的限制,憨态可掬。

  弓仆如蛇鳖起伏,虚闪腾挪好似熊撞,到歇步时才有点动静结合的节奏。

  他一边跳一边要求:“二叔喊,偶变脚。”

  狄阿鸟一挥胳膊,嘿然道:“让他喊啥。你阿爸自创的,他又不会。”

  狄阿孝大没面子,回过头问:“这是你教的练武?都什么呀。”再一回头,不知怎的,嗒嗒儿虎玩了个高难度,一手一撑打了个车轮,旋站起来,俩腿盘盘,摆了个马扎型的交叉步,斜对天空弯弓射月,身子左转转射,然后右转转射,最后手一捞,弯腰穿过双臂,抱在屁股上,腿再一缩,皮球一样停在地上。

  看到这,狄阿孝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

  慢慢长大的孩子,总会有让父母突然生出点意外的时候,而眼前就是。

  其实嗒嗒儿虎的表现,狄阿鸟也有点儿难以置信。嗒嗒儿虎正在做的这一套柔身变步术,是根据狄阿鸟的设想,集合身边犍牛编撰,将作为东夏军队军士训练基本功的教习范本,一共分为三套,第一套侧重体术训练,第二套侧重兵器刺杀,第三套侧重综合技巧,目前仅仅只完成了第一套的一部分,其它两套都仅仅停留在提纲要领阶段。

  然而第一套编撰至今,大多数的人都提出这样的问题:“光操演部分就汇集上千动作,作为训练的基本功的一部分,士兵俩仨月都难以学会,怎么习练?太过复杂了!”狄阿鸟也挺郁闷,他拆解动作进行规范化,运用这一思想作为指导,本想编撰一本武典,精简武术,作为后世武人的典范,帮助将领将普通人训练成武士,再将武士训练成将士,甚至还想过要囊括军队的步骑操典,大小战术,却没想到括了个这么大的括号……他暂且停了其它部分,自己摸索着提炼,教嗒嗒儿虎也仅仅带着教教看的想法。

  谁也没想到嗒嗒儿虎小孩事少,大人觉得不实用,耗时间,他不觉得,练了一遍又一遍,一天几十个基本动作很快就能抓住要领。

  嗒嗒儿虎恢复站姿,竟然还有后续的动作。

  狄阿孝忍不住了,小声问狄阿鸟:“阿哥。嗒嗒儿虎太过聪慧,你这武术等于一路拳法,不讲难易,一趟下来上百招式,他这么小,怎么能记得下来?”

  狄阿鸟乐得合不拢嘴,却说:“孤还觉得笨呢。孤小时候比他聪明多了。哎。你大孩子和他年龄差不多吧?”

  狄阿孝“嗯”了一声,淡淡地说:“大的是个女孩,哪像阿虎,撇嘴就哭,撇嘴就哭,看了就让人心烦。”

  狄阿鸟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高奴陷入拓跋巍巍之手,虽说自己派人去接狄阿孝的家眷,却还不知怎么样了,自己却是没见着这个阿弟既没有过问,也没流露出担心过。

  他叹了一口气,问:“阿孝,你还是少年心切呀。眼下的局势,你一点都不担心他们?”

  狄阿孝收回目光,讶然说:“你不是派人接出来了吗?我担心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他这又说:“娘俩见我就哭,不让人一会安生,根本不管你是不是想静会儿,我都后悔把她娶回家。有爱哭的娘,就有爱哭的孩子……还是毛芹他姐姐善解人意,却偏偏是个妾。”

  狄阿鸟想说他两句,却又不知怎么说,心里只觉着挺不舒服,狄阿孝的这桩婚姻也等于他促成的,人家还是皇亲国戚,离开家乡,离开父母,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仰赖的全是他这个丈夫,其中会有多少苦闷,一个柔弱女子,又怎么让她不是那么爱哭,于是淡淡道:“是呀。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他看着狄阿孝,又说:“可你也要知道,人家是怎么跟你的。那时你有啥?”

  狄阿孝没有吭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她挺好。可就是听不得南朝的消息。”

  他情绪格外激动:“简直就是个内奸!我要杀一个高奴的士绅,她给我偷偷放走,我说我想勒索使者,她偷偷派人传话……我告诉她我的真实身份,她说她早就知道。嫁给我,把秦氏的女儿给我,就是为了化解仇恨,希望我为她秦氏镇守北方。”

  他苦闷地说:“她要是嫡室,是秦纲的女儿,父女亲情在,我也毫无话讲,可她不是,不亲呐。你不知道,有一天我去看她,她竟然抱着女儿,讲王昭君出塞的故事,好像她就是王昭君一样。我一听,扭头走了。”

  他大吼一声:“她不是嫁给了我,不是爱我,她是来和亲的……消磨我报仇的决心和意志的。我难以忍受。”

  狄阿鸟训斥道:“住嘴。”

  瞪着狄阿孝,他却肃然起敬:“当时还以为她只是普通一介贵戚,却没想到竟有此情怀,阿孝,你不懂珍惜呀,你沦为马匪,她不弃你,你坐拥高奴,她不媚你,却要为天下人谋和平,你当真不懂吗?”

  狄阿孝大怒:“尽找我吵架。动不动就是为天下人,你这些话,哄哄那些士大夫吧,看说出来谁信。”

  狄阿鸟也被他戳中了伤口,自己也曾做出努力,却被士大夫当成沐冠而猴,受尽嘲弄,不过,他已经不在意了,哂地一笑,道:“你也就配找个小家碧玉,把热饭暖脚当成自己想要的。好吧。他们说到也快到了,汇合了他们,我们就上路。”

  说话间,一名犍牛匆匆跑来,在狄阿鸟耳边说了些什么,狄阿鸟便叹了口气:“纳兰山雄挑头,来了一大堆伯克,要争领多兵权。我折中一下,干脆将兵权一分为二,每部均设正副都督如何?我遥领一部,自任大都督,以纳兰山雄为副,另一部给你掌管,你既然说你阿舅的好,以他为副如何?”

  狄阿孝犹豫了,阿舅?当真可为副?他没有接话。

  狄阿鸟笑道:“就这么说定了,你说阿舅没有问题,阿哥就当他没有大问题。还有。集训也结束了,强扭的瓜不甜,下边的十人队,百人队,让他们自认将领吧。”狄阿孝一下懵了,阿舅,分明是想……自己刚刚为他分辩过,这会儿要向阿哥坦言他的行为吗?何况还要自择队伍。他再次看向狄阿鸟,欲言欲止。

  狄阿鸟叫来吴班,仍是笑着说:“你想说什么,其实阿哥知道,阿哥这么安排,一是想看看众人如何站队,二是借机要你看清一下身边的人。纳兰山雄一直站在孤这边,站到他这边的人自然是站在孤这边,孤再一严格限制,只有铁了心跟孤的人才会站过来。他们的对立面嘛,起码心没有那么铁,阿舅历来仇视我,想必会是他们的选择吧。当然,我也安排人故意站到他一边,必要时保护你,供你驱使,如果阿舅他没有问题,只是平日恨恨我,没有异心,此事大圆满;若他有问题,你感觉不妙,就把他抓住或者杀了。”

  狄阿孝反问:“既然你这么认为,这样安排岂不冒险?”

  狄阿鸟道:“这个无需你管,你再去舅舅那一趟,让他和他的人也来……有人缺席的会议,终是不太好。”他看狄阿孝又一阵迟疑,连声说:“去吧。去吧。你不想干我知道,有什么想法回头再说,现在要紧的是,我们要退让一步,让他们不觉得逼得太狠,回头我听了你的意愿再调整。”

  狄阿孝无奈,只好转身走去。

  吴班看着他的背影,低声说:“大王。这么安排,万一……”

  狄阿鸟笑道:“反正纳兰部会有两种声音,反对的声音是大是小孤不知道,不划为两块不保险,难不成一口吃个胖子?再说了,咱不能拿东夏国的粮食养不跟咱的人呐,强扭的瓜不甜呐,孤也就给他们机会,爱去哪去哪,孤也减轻了负担。借机,也让孤那不谙世事的阿弟看清楚,看明白吧。”

  吴班甚是担心出意外,权柄岂易易手,狄阿孝一旦抓住一半军权,与外敌勾结,再有所图,那就可怕了,就算他没有太激烈的想法,被人胁迫而去,要另立山头呢?

  但狄阿孝却又是狄阿鸟的弟弟,不到万不得已,他也没法把话说明。

  吴班只是建议说:“大王原先可不是这么想的,当时诸将反对,大王说,孤已威震草原,趁诸部疲惫又深入敌境,使民借势,何人敢逆,放心吧,大乱子不会有,孤镇得住。既然如此,现在怎么又说强扭的瓜不甜?”

  狄阿鸟笑道:“纳兰山雄带众人前来,一定是无可奈何了,这里头会有许多人心不甘,但并不全是敌对孤的,若暗地里有人别树一帜,而孤过于冷硬,威逼过甚,就使得敌人势大。按说不管敌人势大势小,大局将定,但终不能靠杀戮安定东夏,上天有好生之德,围三阙一并无不可。何况泥沙俱下,清干净部民异数需数十年,而开一个口子泄洪,因势利导,就能把敌人给筛选出来。”

  吴班可不这么想。

  敌对势力手里握有军队,这可比自发的小乱子可怕,何况两下分兵,到时汇聚到狄阿鸟身边的本部人马顶多只有上千军队,一二百健牛,而对手手里,却能聚集两三万人,一旦有变,凶险万分。

  本来狄阿鸟在中原的土地上诈完中原朝廷,反过来又利用各部对地理的不熟,对上国的畏惧以及战败后的胆怯进行消弱乃至编签,已经让他觉得匪夷所思了,他已经是日日提心,夜夜吊胆,好在目前还算顺利,计划进行得好好的,不想狄阿鸟还嫌不够,又横生枝节……万一功败垂成呢?

  他只好反复提出自己对事态的担忧,狄阿鸟却也想在推理中反复论断过程。

  事发突然,并没有安排接待的处所,走出营围,到了略微开阔一些的地方,秋天的冷风就开始顺了脊背往上卷,把人吹得乱发飞舞。

  大拨的人都已经来了,有点瑟瑟地站着,眼看他俩还在低声交流,一前一后走了过来,目光全部聚集到纳兰山雄身上。

  纳兰山雄只好无可奈何地苦笑。

  狄阿鸟确实抓住了纳兰山雄这个人。

  纳兰山雄是联盟的首领,用一生谨慎还不足以描述,同样也有奸诈凶残的一面,但是多年有赖夏侯氏贸易的过程中,受到雍族习俗的影响,使他看到自己的身后事,几个嫡子夭折,没有信得过的继承人,以他自己对草原习俗的了解,一旦他死去,几个幼小的、孱弱的儿子会被当成继任者的威胁,自己的妻子会被继任者娶走,一大堆的女儿无人照拂……而狄阿鸟可以让他对这一切安心。

  他知道狄阿鸟抓住了自己的心理,但是他偏偏抵御不了诱惑。

  离邻居近了,邻居家的事就看得多。中原的王公大臣就没有太多担心,为什么?因为他们政体稳固,朝廷为他们,为他们后续的继承人提供着保障,他们有钱财,有利益团体,爵位可以世袭,子孙可以依靠祖荫入仕,现在纳兰部的情况在那摆着,纳入东夏国已经势在必行,要么尸山血海,最后还是不免并入;要么自己就是丞相,子孙全有了保障,部民还会得到富足,被分到粮食、草场和土地。

  所以,他不得不屈服。纳兰部的人口不少,占据的人口比例很大,整个党那人的人口比例更大,狄阿鸟成为国王,承诺以人口比例入选官员,狄阿鸟他本人是不是党那人不重要,这还是党那人的国度,起码是共掌的国度,其中又不缺乏自己的利益,如此一来,抵触的情绪就少。

  他也明白,狄阿鸟厚待他,是建立在他有用,能够号召起纳兰部乃至党那人的基础上,自己也绝对不能只为了取悦他狄阿鸟,脱离族人,否则分量大减。

  现在这么一编签,首领们纷纷找到他,他自然不愿出头阻挠,然而往这一站,被众人目光聚集,狄阿鸟略带意外看着,甚是不自在,好在他一路上打好腹稿,脱口就说:“大王。伯克们有事向您反映。”

  在他意料中,他这么一说,情等着别人开口。

  没想到在狄阿鸟的积威之下,众人顿时鸦雀无声,谁也不出头说是为什么来的。

  在得不到响应之后,纳兰山雄有点懵了,只好硬着头皮说:“还是我来说吧,各部的首领中也不乏英勇善战之士,可是这一次编签,却个个远离了军权,不少人说大王是有意为之,说此次编签就是为了拿掉他们,而且编签后不再解散。”

  狄阿鸟看看众人,越过纳兰山雄问:“这也是你们的意思?”

  众人仍是鸦雀无声,不少人虽是耳朵直直竖立,眼神却挪到别处,看脚掌,看别人的后背。

  此举也在狄阿鸟的意料之外。

  在他看来,各部首领中应该不乏桀骜不驯的巴特尔,冲上来应该很激烈才是,没想到个个藏着、掖着。

  是自己威风若斯,还是别有隐情?他笑了笑,说:“孤要如此编签,主要以保护财货为目的,这些财货,都是咱们东夏过冬的本钱,孤自然看重,而且这也是孤领兵的方式,孤希望军队如一臂指,不希望将士受族权干扰,以各部小利为先,到时各部自行作战,孤心中不满,可要与普通将士一样处罚?倘若各部真有意见,大可直言,不必让大族长代过,自己吞吞吐吐的。”

  一个纳兰山雄的近亲连忙上前一步,大声说:“是呀。既然你们对大王的安排不满意,就自己说,大族长怎么能一一知道你们心底的话?”

  众人爆发了微小的议论。

  终于有人站了出来说:“大王说的有道理,我们只是担心……我们为部族操心那么多年,要是编签之后,再不解散,实在难以接受。我们这回真心臣服大王的人,大王可不能让我们一无所有呀。”

  确实是有相当多的贵族带有投靠明主的心理。

  这么一说,狄阿鸟也有些动容。

  动容归动容,国事大略要求东夏国要从这些人手里收回军政权力,政出一门,自己也不能心里一软,就给放过。

  他淡淡地说:“真心投靠孤的人,就应该把你的忠诚献给孤,老琢磨着孤将来会不会亏待你,是不是小人之心?”

  他缓缓踱步,侃侃讲道:“东夏立国之后,制度废立,孤不敢向尔等保证,因为什么制度能让东夏稳定,什么制度能让东夏富足,孤就采用什么制度。说孤会收回部众,这种可能是有的,如果这样对国家是好的,孤不能说不去做,孤不去做,损害的整个东夏人的利益,是不是?你不去做,就是你一个全民皆敌,是不是?即便是真有这么一天,孤会用别的补偿你,官爵俸禄,美女好妇,草场良田。有所失,而后有所得,岂能让报有忠诚的人受到亏待?你们要是相信孤,站在孤的一边,为什么会担心自己一无所有?”

  他说:“我也知道,有不少人对这一点还是持着怀疑的态度,这样的人孤并不知道有多少,也有人向孤提议,一时持怀疑态度的人,接受不了孤的安排,孤不能过于武断地强制要求他们,孤认为这样的人不多,于是没有放在心上,现在看你们这么多人都瞻前顾后,孤看不如这样,将不能服从这样安排的人划出来,另设一军,由孤的爱弟受领,也免得他闲着,怎么样?”

  他又说:“对。你们任何一个都可以决定到哪个队伍去,但前提是你得说服你的十夫长和百夫长,不能让他们说,大王刚刚抬举了我,说我领兵是把好手,转眼间就说话不算数,不让我领兵了……只要他们和他们的士兵愿意跟去,孤不多插手。这是孤向那些内心还没归附的人释放出来的善意,你们下去后可以多想想。同时也是让你们看一看,军队这样编排和那样编排的差别,靠将来的战绩打一次赌。孤要赢了,自然说明这种编排好,孤要输了,说明那种编排好嘛,是不是?”

  一干贵族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纷纷交头接耳。

  “什么?大王让人自主选择?”

  “咱们没有听错吧?”

  “这么说,是我们多心了。”

  纳兰山雄将眼睛瞪得极大,除了看左右的反应,就是朝狄阿鸟看去,嘴唇都有点哆嗦。

  狄阿鸟当即安排人草拟章程,以落实整个事情,这才离开,众人越发觉得不是说说,便三三两两聚成一团,议论这个事情。

  纳兰山雄晚年权力旁落,倒不是因为他不能让人信服,而是草原人的世故,他告别一个男人的黄金时代,难以再建军功,身边却没有优秀的儿子建立威望,掌握军队,所以才难以维持族权,但他还是充满睿智,并且让人信服的,很多拿不定主意的人纷纷跑到他身边,翘首等他意见。

  狄阿孝找到阿舅一起过来的时候,部落的贵族们已经围着他攒成了一个小圈。

  纳兰山雄此刻也是意外,并没有什么主张要讲,又不知道狄阿鸟起什么心思,只好说:“大王是想收尔等之心,如何决定,这要看你们。这要看你们自己。”

  过了一会儿,有人偷跑来说章程起草落实的细节,说你们不知道,大王集训的十夫长、百夫长都任命过了,不会更改,参与这种站队的还要靠士兵委托十夫长,让十夫长表明意见,百夫长站队,这些人谁都知道跟着大王立功?于是,很多人没有自信受爱戴,觉得抓权还是没戏,只好酸溜溜地说:“我看我还是站到大王这边,大王都这么说了,这么做了,我有什么担心的,有什么队可站?”

  圈外还有小撮的贵族扎堆,他们都只觉得身边这几个才能交流心思,但大多是说:“我们还是看情况吧。”

  虽然狄阿孝简明扼要地讲出狄阿鸟让自己领一支军队的想法,铮别格儿仍带着警觉,他带了一大拨人,却只在最外圈逮上个别的问:“什么情况?”听人说“大王说了,害怕一下编签,有人难以接受,他让自愿……”,脑袋轰隆一下,暗道:“不好。”

  他身后这些人都是事关利益才跟上的,编签与否当真容他们自愿,大多数的肯定要散。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狄阿鸟自己察觉到自己手腕太硬,攻心来了。

  但就在这一刹,他又开始幸庆,幸好抢先下手了。

  之前,他把那些因为利益被伤害,情绪极端的,要求党那人的事党那人自己管的聚在一起,要推举狄阿孝兵变;后来狄阿孝走了,但他硬说狄阿孝到了外面还是歃血了,然后让人一起歃血题名,把这些人已经捆绑上战车。

  想到这儿,他放心不少,斜斜看了狄阿孝一眼,竟然笑了说:“早这样还有那么多事?”

  狄阿孝也心里一轻。

  他觉得阿舅的激烈表现是自己的利益被侵害了,现在阿哥一松,两人的关系虽然不好,但不至于兵戈相向。

  于是,他笑了笑,小声说:“阿哥说这支军队让我掌管,既然阿舅释怀,还掌管个鸟呀,都站队,站到他那边成了。”

  铮别格儿转身站到他面前,展开双臂拦着,大声说:“别。可别。阿舅就是捧场,也要站到你这边。能掌多少兵,就有多大气候,还能让他最后寒碜你,兵都往他麾下跑?要说打仗,阿舅看了,你也不差他。”他一挥胳膊,把胸膛拍得“砰砰”响,保证说:“阿舅保证他们都站到你这边。”他大声给跟自己来的人说:“你们别忘了我们都怎么说的,怎么也不能让我外甥没面子,都跟老子站队站过来,否则别怪老子心黑,拿着你们害怕的东西算账……”他说的是那份歃血的盟书。

  众人中自然仍有坚定的反狄阿鸟派,大声起哄说:“站。都站宝特大人这边的军队。”

  几个面容发苦的也咬咬牙,一一保证。

  紧接着,他们聚集成伙,开始拦上落单的贵族要求说:“你不怕你的兵被夺走?还等什么?跟着宝特大人行军。”

  狄阿孝突然发现他们跟一群学堂的同窗一样,结帮拉人开了,不过对于阿舅的这种爱护,他只能报以无奈的笑,抬脚离开现场。

  然而很多原先就在的贵族并不怎么吃他们胁迫和拉拢,实在推脱不了,就说:“这也不是我说了算的,还要百夫长同意。”

  纳兰山雄很快注意到这儿有这么一拨人,强行拉人站队,顿时一阵恼火,转身奔过来喝道:“铮别格儿。你是要干什么?编入哪一支军队,那得出于自愿?你是什么意思,你也不怕在这闹腾,让……”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是意思很明显,狄阿鸟让站队,那是一种优待,是一种体谅,你在这强拉,要是他知道了,那还不坏事?

  不说他怎么着你,肯定不愿意向那些不愿意编签的人妥协了。

  铮别格儿却毫无理性可言。

  事实上他也没法再保持理性,他的精明是全族都知道的,并不虚妄,这会儿,他知道自己的气只要一泄,秘密歃誓的事就有可能走漏,到时一旦有人举发,自己就陷入被动,一点胜算也难剩下,事到临头,只能疯狂进行。面对面前的族长,他还是势弱的,起码他做不到纳兰山雄的登高一呼,越是这样,他越是要去打击纳兰山雄的威信,当下冷冷一笑,嘿然说:“我当是谁,原来是纳兰大族长,我现在才觉得,你这大族长不像是党那人的,倒像是狄阿鸟任命的……”

  纳兰山雄何曾被人这么奚落。

  即便是纳兰明秀几乎接管了大部分的族权,但因为是他的弟弟,而且受他扶持,多数时候还都是毕恭毕敬的,就算是安排出来将他禁锢的幌子,也没有人出一声恶言,没想到这铮别格儿,毫无高贵血统,直面呼他卖族。

  他大怒道:“你能有今天,不是老子当初给你的吃的,用的……我这大族长怎么就不是党那人了,全族承认,大王承认,全族和大王不相悖离。”

  他感到一阵气短,用尽力气呼道:“大王当王东夏,早有预言……我是顺从长生天的旨意,归顺于他,你少来挑拨,来祸害我们纳兰部。”

  旁边的人将他扶住,他站回来,狠狠一巴掌朝铮别格儿脸上括去。铮别格儿年轻力壮,一把抓住,干脆凑过脸来,生硬地小声说:“谁不知道你和纳兰明秀合演一场戏,纳兰明秀主战,你主降,欲留两手。怎么?你现在把你自己当成狄阿鸟的狗了?晚了。我倒真想揭破,看看狄阿鸟知道后的脸色。”

  纳兰山雄怔怔地看着他,好像突然不认识了,继而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倒在两个心腹贵族的怀里,只剩下铮别格儿一个人的狂笑。

  铮别格儿的气焰上升到了极点,然而不少人都站到纳兰山雄的一侧,以怒目敌视。

  他知道这些人是拉拢不走的了,这场合也不再适合,就掉过头,带一帮人扬长而去。

  很快,章程就出来了。

  正如刚刚放过来的风声一样,先传达至百人队,百夫长受所托表决,若百夫长与原有贵族意见一致,不肯接受目前编签,即可划到狄阿孝那边……一刹那,全族人都在活动,甚至有些贵族不为别的,就想看看自己人听不听自己的,跑到自己的百夫长面前问问,你站不站我这边,甚至问完了,得到肯定了,放松一笑说,没事,我愿意编签,让你们跟着大王。

  纳兰山雄醒来时已经到了傍晚,他问了问情况,听人说铮别格儿还在拉人,饮了两口汤,爬起来给等着他拿主意的人说:“传我的话。各部只要还是纳兰部人的,都不要理睬铮别格儿,他已经不把他当成纳兰部人了,是不是把自己当成党那人也还难说,他是一心想给部族招来灾难的呀。”

  他身边还是有与铮别格儿关系近的,试图替铮别格儿说话:“大族长。他也是想为纳兰部保留元气,怕一编签,纳兰部不复存在,你也别生他气了。”

  纳兰山雄嘿然道:“有人才有部族。没人有啥部族可言呀?之前明秀与大王作战,是为了部族,战败而走,我领你们降他狄阿鸟,也是为了部族。要知道狄阿鸟已经得到长生天的眷顾,顺生逆死了,只有顺从他,才能保住纳兰部呀。他战胜之日就可以把我们都杀光,可是他没杀……你们觉得没什么,但是那些牧民呢?那些奴隶呢?那是多大的恩。你们拿什么对抗他呀?我和纳兰明秀一个战,一个降,做了两手准备,你们以为他狄阿鸟不知道呀,他知道,他心里明白得很,但是他想要的不是我或者你们任何一个人的命,他想要的是一个稳定的国家,强大的国家。”

  他问:“你们知道铮别格儿拿什么要挟我么?他要把我和纳兰明秀商量的事说给狄阿鸟。这不是说了能不能伤我性命的事,这说明他已经置部族利益于不顾,他疯了,眼里谁都没有,你们谁靠近他,谁完蛋。”

  他又说:“你们让不让狄阿鸟编签,我都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我感觉得到,他是很有诚意的,要说他编签,他迟早编签,他是雍人,会用雍人的方式建立国家,他能容忍国中之国?但是,编签又有什么不好?草原上不会再有那么多的战争,你们的利益,由他的王庭保证,有土地,有钱财,有奴仆,就够了……手握盔甲兵器,马匹巴牙,不就是为了保证这些吗?哦。难道纳兰族人被编签了,并入东夏国了,就不是纳兰人了?”

  眼看众人一个个陷入沉思。

  纳兰山雄又说:“要说我们纳兰人,甚至我们党那人,有一个不好的毛病,那就是分家,每一家族都不大,分出了那么多的家族,大点的,也就几个百人队,小点的,还不够一个百人队,你们有办法抵挡住狄阿鸟的分化?都醒醒,现实一点。现在狄阿鸟是说,准许你们暂不编签,但编签的数目都在他手里,他感觉到失衡了,真到威胁他的程度,你们以为他不举屠刀呀?”


  (https://www.biqudu.com/21_21268/1361166.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biqudu.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