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第三日之—苍白的愤怒

　　全息影像逐渐暗淡，通道内一身棕褐色紧身猎装的安迪，仿佛一座沉静坚凝的雕塑，深蓝色的齐肩长发随意披落，流淌着大海般幽深的光芒。

　　全息影像暗淡后又再次亮起，这刹那间的明暗转换，让安迪宽阔的额头看起来更加宽阔，让他挺拔的鼻梁看起来更挺拔，让他和煦的眉毛看起来变得浓烈，让他漂亮的双眼失去了往日里江南水乡的秀丽，让他的两腮更加峻峭，让他的皮肤不再白皙，让他鬓角的伤痕更加深刻！看着渐次亮起的影像，安迪的目光宛若实质般毫不畏惧地迎向那扑面而来的金戈铁马和血肉横飞。

　　那个男人的身影再次显现在全息影像中，他奔跑跳跃，他拼搏厮杀，他指挥若定，他奋勇当先！在此起彼伏的烟尘里、血雨中，在漫山遍野疯狂野兽的冲击下，在孤魂野鬼神出鬼没的袭击中，那个强悍的男人，他身上的野战防护服渐渐破碎，他身边的战友和兄弟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白色的忠魂、红色的热血飙满了全身，让他更加勇猛无敌，紫黑的兽性、丑陋的愚昧不停地喷洒着、飞溅着，溅满了他的全身，把他妆点成无畏的勇士，他奋勇向前，永不停歇。

　　北风呼啸，乱云低垂，那个坚毅的男人，他和战友、兄弟们手中的武器已不能射出密集的炙热红光、犀利的高速弹丸和毁灭一切的爆裂火球，电能、弹丸即将耗尽，枪械、武器逐次损坏，他们步步后退，拼死抵抗！

　　突然，大批蓝灰色涂装的智能军用机器人从天而降，组成新的防线。无数重型炮弹轰然落地，瞬间绽放出地狱般的杀戮。但这一切在许许多多强悍的变异生物前，显得那么苍白！没有被各种重型炮弹撕成碎片、打成筛子、烧成灰烬的凶悍野兽和孤魂野鬼抖落烧焦的毛发、嵌入的弹丸，摇摇眩晕的头颅，又疯狂地向他们扑来，它们本能地要猎取充足的食物，获得生存于这个世界的权利。

　　笨拙的智能军用机器人，全身挂满了火力强大的武器，但它们刚瞄向前方的生物，还没来得及定位和射击，那些生物就已敏锐地闪出观瞄系统的范围，这些铁疙瘩根本不能和人类一样进行快速的逻辑预判和灵巧的变向射击，只能在人类指挥官的指令下，组成密集的火力网，阻滞变异生物的前进。当它们装备的武器弹药或电能消耗干净后，竟无法用钢铁身躯杀死那些强悍、灵活的变异生物。

　　浩瀚戈壁中，狂沙漫卷，那个无畏的男人带领着他的部下、战友、兄弟进行着永无止境的殊死拼杀，倒下的人越来越多，终于，这个温柔地看着安迪的男人，在流露出最后一丝笑容后，义无返顾地冲向战场，他要和他的兄弟们永生永世地并肩战斗！

　　惨烈的杀戮后，他们的血肉消失在布满獠牙的兽吻里，消失在苍茫的旷野中！他们的热血渗入广袤无垠的大地，无声无息！在冬日里清冷阳光的照射下，他们的魂魄缓缓消散于风中！

　　安迪强忍着心中的悲痛，聚精会神地观摩着全息影像中的每一次战斗、每一次牺牲，他仔细研究着影像中出现的每一种生物、每一种武器，他细心揣摩着父亲的每一种战斗技巧，他全身战栗着，不是因为恐惧和伤痛，而是因为他仿佛在和父亲一起并肩作战。他的血在燃烧，肌肉在涨缩，长发在起伏，他呼吸急促，心脏砰砰作响，他全身充满了父亲给予他的莫名力量，这种力量让他渴望战斗，渴望厮杀，他要与这世界最强大的生物面对面地决一死战！

　　安迪旋风般地冲出图书馆，初升的太阳早已将它的光辉洒满了外面的整个世界，安迪围着图书馆疯跑了一圈，竟然没有找到一个变异生物，昨夜还三三两两徘徊在图书馆周围的变异生物竟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胸中郁闷难当，他全身劲力无处释放，就在这时，他刚好被笼罩在图书馆庞大的阴影中，感觉不到一丝阳光，他抬头仰望图书馆顶部的巨型书卷，心中猛然豪情勃发，他要站在那里去寻找最为强大的敌人。

　　只见安迪他嗖地从原地跃起，向上飞起七八米高，落在图书馆的一扇窗户上，接着他毫不停顿地踩着窗户上微微凸起的安全防护闸门向上攀去，强悍的身体机能和一览无余的“虚无之眼”让他的攀爬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般舒畅，他就像上世纪科幻大片里的蜘蛛侠一样，攀高楼如履平地，临绝地如涉溪水，他漫步在图书馆大厦光滑的钛合金墙面上，一级一级拾阶而上，没一会儿，就登临大厦最高处半开半合的书卷。

　　书卷的最高点是被风吹拂而轻轻摆动的一张书页，书页用纳米复合材料制成，上面还敷设着一层条块状的太阳能发电光膜，仿佛书页上印刷着的精美文字，从远处看过来，真的很像一张被风吹动着的书页。

　　安迪站在这张巨型书页上，身形在风中起伏不定，他极目远眺，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当他征服脚下这座宽广宏伟的图书馆后，刚才狂热的战斗欲望就已消退的干干净净，理智重新回到他的心中，想想那段战斗视频中的狂暴生物，单凭赤手空拳的他，恐怕身体机能需要再增强上两三成，否则连最弱的一只也对付不了，摇摇头，他暗自对自己说：“安迪，你要谨记，悲伤的愤怒，固然可以带来巨大的力量，但也会让人失去理智，变得狂妄自大、愚不可及！”

　　他再一次极目远眺，父亲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父亲的霜言叱语犹在耳边，安迪默默咀嚼着内心的伤痛，俯视这宛若末世般的凄凉景象和血腥都市，以及这都市森林里狂暴凶猛狡猾的变异生物，他不知道将来的路该怎么走，难道仅仅是苟延残喘地活着吗？他不知道该向谁去讨还这笔血债。难道只能满腔怒火地与变异生物进行无休止的厮杀吗？这一切恶果的根源到底在哪？这股泯灭人性的邪恶势力到底是谁？安迪迷茫而愤怒，没有察觉到自己的长发变得更加亮丽，自己的“虚无之眼”好似潮汐般在反复涌动，也没有察觉到这潮汐中竟然出现了一个细小的漩涡，而这细小的漩涡就在他的身边。

　　安迪就这样眺望着，就这样回忆着、悲伤着、痛恨着、愤怒着，他的牙紧紧咬着、嘴角狠狠抿着，努力让自己坚强一些、再坚强一些，但有那么一瞬，心灵最深处的痛还是让他放松了警惕，不由地，眼角沁出最后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毫无察觉地在风中摇曳、飘落，宛若一片娇柔的花瓣，带走了安迪身上的最后一丝稚嫩。

　　念天地之悠悠，独苍茫而孑立！

　　安迪不知伫立了多久，浑然未觉日光已渐临当空，新的一天正缓缓走向最为灿烂的时刻。就在这时，安迪手腕上的信息仪又开始震动，但他正肆意放任自己的思绪在记忆的时空中穿梭，正拼尽全力用自己超卓的双眼和奇异的“虚无之眼”探究这个无比真实而又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没去理会，又或是不想再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冬日的雾霭早已消退，渐渐增强的风把湿度很大的清新空气从远处的江面卷了过来，在七八十米的高空中吹出一声声的浅吟低唱，俄而，吟唱声变得低沉起来，低沉得仿佛大提琴在安迪的耳边发出的嗡鸣，几秒钟后，嗡鸣声却又越来越响，最后竟然换了乐器，吹奏出高亢尖锐的声调，直刺安迪的耳膜，紧跟着还有一波雄浑的鼓声压阵。闷雷般的鼓声过后，安迪原本悠然起伏的身体忽然开始颤抖，接着脚下的巨大书页也开始全无规律地扭曲、抖动，就仿佛《丝路花雨》舞剧中正在反弹琵琶的音娘突然穿越时空跳起了迪斯科。

　　安迪赶紧调整身体平衡，免得从上面摔下去，这时他才反应过来，情况不对，可能发生什么事情了！正在这时，耳边又响起高分贝的尖啸声，他赶忙循声望去，就发现整个天空的西面，不断有青灰色的小点向这里飞来，又向东边飞去，要不是湛蓝色的天空与漂浮的白云对比过于强烈的缘故，安迪根本轻易发现不了，他立刻改变双眼的视觉焦距，向那些青灰色的小点仔细看去，咦，是飞机，再仔细看，流线型的机身几乎和机翼融为一体，连驾驶舱都没有，锯齿状尾翼上的军徽非常清晰，水平尾翼中间还喷射着两股强劲的淡蓝色火焰。

　　“无人战斗机！”安迪惊讶道，而且数量极多，速度极快，通过目测，他的大脑高速运转，瞬间就计算出无人战斗机的巡航速度在三马赫左右。

　　“战争！”安迪呢喃着低声自语，这短短的一霎那，他的脑海中电光石火地反复回放着三天以来的所有遭遇、景象、公告、疑惑和猜测，当把这一切串成线索、拼成画板时，真相自然显现。

　　其实，战争早已拉开序幕，战争即将迎来高潮！

　　敌人是谁？

　　我们的敌人在东方！

　　望着东方升起的太阳，安迪的心中悄然激荡，仇恨的怒火终于有了方向，他期待着即将到来的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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