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篾言

　　沐凡跟随沐乘轩去往白玉广场的边缘，因为那里的人群相对要稀疏松散一些，不会遭到太大的外界干扰。

　　缓步前行，他远远看到跌宕起伏的光束网幕之上，凭空悬立一道无比熟悉的白衣背影，随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半空中的白衣背影和记忆里的老人模样重叠，最终渐渐融为一人。

　　好像有所感应，白衣人影豁然转身，霎那间银白发丝飞扬，素白长袍鼓荡飘逸。双手齐齐背负在后，犹如悬崖峭壁上的傲立古松，自然生出能够承受狂风暴雨侵袭的浩然气势。

　　二人临近其下方止步，沐乘轩恭敬的弯腰行礼，神态动作一丝不苟，明知声音穿不透光束编织的网幕，仍旧说道：“乘轩拜见父亲大人。”

　　沐凡也跟着遥遥一拜，实际才过去区区几年时间，他发现沐怀心的外貌变化非常明显。

　　曾经黑白斑杂的发丝，现在满头银霜白发，曾经只是略带老态，现在迟暮之色毕露，曾经虽说也不苟言笑，还不至于现在眼神蕴藏哀伤。

　　防护大阵将内外相隔，双方不能神识想通，更无法作言语交流。

　　上方沐怀心五指张开，朝下方伸手示意，处于下方的沐乘轩见状缓缓摇头，神色黯淡。

　　无声一口深深长叹，沐怀心又隔空指向沐乘轩，面带关切。后者仍然摇头不语，神色由黯淡转变为洒脱，甚至还对前者还以微笑。

　　二人比划着心照不宣的手语，沐凡对其中的隐藏含义，心底一片通透。

　　他父亲在家中排行老大，在族中同辈排行老五，所以第一个五指张开的手势，是沐怀心询问长子沐乘风的近况。

　　得到长子还是下落不明的消息后，沐怀心又比划出第二个手势指向沐乘轩，则是询问他身上的神魂道基伤势如何。结果沐乘轩只是摇头表示无碍，完全摆出一副无惧无畏的洒脱模样，像是已经看破生死。

　　沐凡似有明悟，终于明白沐怀心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长子踪迹全无，次子命不久矣，而且在他此前的印象里，唯一的孙辈还火毒缠身生死不知，任谁遇到这些事都会深受打击，意志逐渐消沉下去。

　　沐怀心的目光转向沐凡，哀伤的神色恢复一丝生气，脸上浮现慈祥爱护之态。

　　不等他主动问询，沐凡自行撩开衣衫，露出莹莹带有水波流淌的胸膛。

　　在融合水灵之后，他原本缠绕在心脏部位的密集血线，已经全部消失的干干净净，火毒彻底根除。

　　放下衣衫掐出三式印法，竖掌往前一推，一颗尺许大小的水球突兀生成，外放神识刻意的操控下，水球于半空拉伸蠕动，变化各种形态。

　　此番作为，无非传达短短两句含义，火毒消失，灵根已塑。

　　这时远远匆忙跑来一名家奴，小声提醒道：“十七少爷，祖祠外严谨施展术法…”

　　沐凡早就知道这项规定，不但是处在下方的沐家后辈族人，就连上方的沐家长辈们也不被允许动用法力，更不允许外放神识。

　　可他一点都不在乎，丝毫不把沐家制定的规矩放在心上，沐家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归属感，他牵挂的仅仅是几位血脉至亲罢了，二者绝不相等同。

　　偌大的白玉广场之上，众人察觉到法力波动齐齐朝这边看过来，上方亦有不少沐家前代长辈侧目相望，沐凡神情自若的将术法徐徐收起，淡淡一笑，无视任何人的异样打量。

　　见此一幕，沐怀心眸光迸发出炙热神彩，脸上的惊喜难以抑制，他转头看向沐乘轩，神色明显带有确认真伪的意思。

　　待得到沐乘轩证实，他突然放声大笑，有形的音波涟漪扩散，震荡的光束网幕掀起层层皱褶，成为全场数千名修士的注目焦点。

　　好在肆意妄行的姿态没有持续太久，他抽出一直别在发髻上的白玉簪，握拳对着沐凡用力敲敲自己胸膛，把玉簪从光束网幕的缝隙间抛下，随后转身一步一步踏着彩虹天梯迈进忘心塔，直到背影最终消失，他都未曾回望一次。

　　沐凡接住下坠的白玉簪，入手水润冰凉，郑重将之收入怀中，望着沐怀心消失的那一座塔门，知道他是在教自己问道长生的至理篾言。

　　两次用力敲击胸膛，是告诫他时刻谨守本心本念，离去时的从容洒脱，是提醒他要有一往无前的决绝信念。

　　沐怀心料定沐凡肯定能看懂，因为同样的话他说过不止一次，沐凡在儿时就常常被他灌输这番道理。

　　可是他不知道，沐凡已然做到了，而且贯彻整整三世，时间跨度超过十万余年，造就令漫天仙神也为之变色的一代魔尊。

　　谨守本心本念，决绝问道长生。

　　回忆画面一幅幅掠过，一时间心头滋味百感陈杂。

　　沐乘轩察觉到沐凡在呆呆的望着忘心塔怔楞，还以为他孩童心性发作，留恋不舍自己的祖父，遂想岔开注意力，笑道：“这根白玉簪可是你祖父的贴身宝贝，他有两个儿子都舍不得给，没想到能白白送给你。”

　　听到沐乘轩的戏言，沐凡同样以玩笑话回应。“嘿…他有两个儿子，孙子却只有一个。”

　　发现沐凡状态很正常，沐乘轩心头稍宽，笑道：“半个时辰的望乡时间差不多快要结束了，后面的仪式对你来说无关紧要，先去找个地方歇着，千万别急着离开，祭祀大典结束以后，你大伯找你还有事。”

　　不等沐凡回答，他又说道：“对了…你和云杉公主是怎么回事？”

　　忽然提起楚云杉，沐凡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随口答道：“她就是个神经病，谁知道在搞什么鬼！”

　　沐乘轩显然不喜欢神经病这个诋毁称呼，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管怎么说她总是楚云国公主，该尊敬的还是要尊敬的。”

　　沐凡被这一眼瞪的浑身不自在，有种自己被当做小孩子教育的错觉，他连忙顺着沐乘轩先前的交代告退走人，生怕堂堂一代魔尊被小小金丹修士训斥的无地自容，还不便还嘴。

　　沐乘轩说下面的仪式跟沐凡没太大关系，然而事实恰恰相反，他此来祭祀大典还真不少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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