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这是当然！”孔涟漪允诺道。葉玉书伸出手握住了小瓶，颤颤地将瓶盖拔出。眼前一阵恍惚，她又是望向穆战脩。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让纪琛救了孩子，现在又见死不救！算了，算了吧。葉玉书闭上了眼睛，他高大的身影也消失于眼前。

　　“不准喝！”穆战脩忍不住吼道，侧身转向了姑姑，十分为难。孔涟漪不耐烦地拧眉，再次伸手扯过襁褓捂向孩子的脸，“我数到三，这孩子是死是活，全由你们。一、二……”她喊着数字，“三”这个字即将脱口而出。穆战脩握紧了双拳，思绪乱作一团。

　　“我喝！”葉玉书眉宇凛然，猛地仰头将那瓶子里的液体喝了下去。

　　“我答应！”穆战脩同时喊道，却已经晚了一步。

　　那毒药早已经喝了一半，葉玉书感觉一阵痛楚。他急忙奔向了珠儿，将她搂入怀里，用掌劲替她逼毒，又是焦急询问，“珠儿！你怎么样？”葉玉书只感觉眼前越来越黑，他的容颜模糊不清，她知道自己又要离开他了。还有太多的话，来不及说。还有太多的困惑，没有明白。耳边响起他沉沉的呼喊，以及孩子的“哇哇”哭泣声。她吐出一口血，虚弱地说道，“王爷……孩子……孩子……”

　　“本王知道！本王答应你，孩子一定不会有事！”穆战脩打断她的话，不让她浪费精气。不知道怎么了，他竟然感觉此时此刻，与那个时候的情形这样相似。所有的念头，竟然只剩下一个。他不想她离开！他不想她走！

　　不想！不想！葉玉书还想告诉他，其实她是他的玉书。她刚要开口，却又吐出一口血。她只好抓起他的手，吃力地在他右手掌心一撇一横地比画，写下自己想要说的话语。我、是……穆战脩望着她，在心里将她比画的一撇一横勾勒出确切的字形。

　　葉玉书刚比画下一个“玉”字，突然感觉灵魂被迫分离躯体，手指一阵僵硬，再也无法动弹半分。为什么，为什么不让她把话说完，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他，她是谁。只能闭上了眼睛，流淌下两行眼泪，一下子深陷于黑暗旋涡。好恨啊，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穆战脩猛地抬头，发疯似地冲着蒹葭以及淑韵咆哮道，“把解药拿出来！她若是死了，你们也休想活命！”

　　“给他！”孔涟漪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更是错愕。

　　蒹葭立刻取出另一只小瓶，双手呈上。穆战脩急急地取过瓶子，将瓶口凑近珠儿身边，喂她喝下了解药。他神色凝重，抓着她方才比画的那只手不放。她到底要写什么？又想告诉他什么？会不会……会不会……珠儿是在三天后醒来的，只是她醒来以后，却一副惶惶神色，仿佛从没见过他们一般。她蜷缩在床塌的角落里，望着满屋子的陌生脸孔，惊吓地喃喃说道，“我要回家，我要我娘，我要回家，我要我娘……”十二骑兵挤在床沿，大姐暧箹狐疑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珠儿。”她害怕地回答，颤抖了声音。众女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有神智不清。穆战脩走近床沿，众女立刻让出道来。

　　“呜……呜呜……呜呜。我不认识你们。皇后娘娘，巧儿，救我。我要回家。”珠儿委屈地大哭，像是受惊的兔子。呃？不是吧？不认识？

　　众女傻了眼。

　　穆战脩却感觉右手一阵刺痛，痛到了心里。珠儿记得自己的名字，也记得自己的一切，更记得皇帝葉晴天、皇后殷雨瑶、她的姐妹巧儿，包括宫里的一切。可是她却忘记了有关于战王的一切，面对众离，面对十二骑兵全然陌生。面对王爷，她除了害怕，只剩下退缩。从前那个不卑不吭的宫女珠儿不见了，就像是变了个人。问她之前在做什么，她说她不知道，好象是睡着了，睡得好沉。

　　众女怀疑她是不是被鬼附身了，不禁有些毛骨悚然。难道是公主回魂？

　　穆战脩自那天后再也没有看过珠儿，只是有时候，他会远远地瞥上珠儿一眼。但是那种感觉，已经变了。他们在山庄住了三天，而后接到了云将军的飞鸽来书，急急赶回都城。小姐身子刚刚复原，所以不宜日夜奔波，由蒹葭以及淑韵两人慢慢护送回宫。他们分别于山庄，纪琛则是出庄相送。

　　“战修，凡事小心。”临走前，孔涟漪叮咛道。

　　一行人出了山庄，漫步走在小径。前方即将是岛屿的岸头，船只停靠于此。众离加快了步伐，率先上船。弋汋抱着孩子，与众女纷纷上了船。

　　珠儿走在队伍末端，低着头，一副唯唯诺诺的可怜样子。纪琛瞥了珠儿一眼，执扇慢摇，轻飘地说道，“在下祝王爷一路顺风。”穆战脩默然不应，迈开脚步走上船去。

　　“王爷。”纪琛又是喊了一声，突然说道，“信不信鬼神之说。”

　　“本王从来不信。”穆战脩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纪琛笑得从容淡定，侧目望向汪洋江水。微风徐徐吹拂，吹起他的长发，他笑着说道，“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说不清。信则有，不信则无。王爷，就此别过。”他说完，摇着玉扇，带着两名小童慢慢走回山庄。那道玉树临风的身影，消失于小径尽头，湮没于花海。

　　船只起航回都城，船浆泛着江波，划开一道芦苇丛。

　　诺大的船舱内，穆战脩的耳边却不断盘旋纪琛所说的话语。终究还是一笑置之，只当是无稽之谈。但是连续三个晚上，他都无眠。早晨的时候醒来，望着右手愣愣出神。他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这里……曾经被她吻过。

　　水路行了两天，孩子不停地哭闹，怎么哄也没有用。

　　众人想来想去，都觉得孩子是饿了。可是船上只有蜂蜜水，糖水，也没有其他东西。没办法了，只好临时靠岸，寻户刚生养的人家，喂他喝下奶水。

　　众离留守船只，剩余的人则下船走向那偏僻的渔村。珠儿一下船，张望向不远处的渔村，整个人忽然僵住。而后扔下包袱，又是大喊又是大叫地奔进了渔村，众人瞧见她的反应，皆是狐疑。她这么开心作什么？珠儿大步奔跑，嚷嚷道，“娘！我回来了！娘！珠儿回来了！”

　　一间茅草房外，老妇人正在晒谷子。她听到这呼喊声，惊喜扭头。她仿佛是不敢相信，赶紧扯起衣袖擦了擦眼睛，却见她并没有消失，这才颤声喊道，“珠儿！我的珠儿回来了！我的珠儿！”珠儿奔向妇人，张开双手拥抱住妇人，哽咽地说道，“娘！珠儿回来了！娘！”一行人走至两人身后不远处，停下脚步望向她们。

　　“她是珠儿的娘？”诗栎愣愣地问道。双手环胸，喃喃说道，“真巧。”

　　“哦哦，不哭了。”辰楽的耐心快要用尽，她急忙转身，寻找着人家。过了一会儿，她抱着孩子走回队伍。孩子喝饱吃足，果然不再哭闹。相反，他还睁着大眼睛，一副活泼机灵的调皮模样。穆战脩望着远处抱作一团的姆女，抿着唇不言不语。过了许久，他突然迈开脚步走上前去。珠儿立刻跪拜在地，哀求道，“王爷，您放了我吧。我想留在我娘身边。王爷。”

　　那老妇人原是不知道他的身份，可是现在听到女儿喊他“王爷”，当下明白这人来头不小。她也徐徐跪拜在地，连连磕头。

　　“珠儿，你有哥哥吗？”他吐出这样一句话。珠儿困惑地望向他，轻声回答，“没有！”

　　“没有？！”穆战脩像是大受打击，声音也抖了几分。他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呆楞了半晌，突然头也不回地转身，脚步迈得格外匆忙。

　　众女立刻跟上，诗栎忍不住轻声问道，“王爷不带珠儿走了吗？”

　　“珠儿都已经不是那个珠儿了，还带走干吗！”祁月小声地嘀咕，怎么想也想不通，“真搞不懂，为什么两次都这样！”诗栎抱着小燕绥，蹭了蹭两人，又是瞥了眼前面的穆战脩。

　　立刻，两人不再说话，全都闭了嘴。夜黑风高，夜空中没有了月亮，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黑暗。都城郊外的皇陵。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淹没于黑暗中，这是兄弟两人，平日以盗墓为生。他们挖了整整三个月的地下道，才避过了皇陵的守卫，挖通了通道。

　　两兄弟心里挺乐，想着今天晚上能够赚上一笔，恐怕日后不愁吃穿。火匣子点燃了火光，胖子吃力地拉开了巨石制成的棺材盖。那瘦子拿着火匣子照近一瞧，倒抽一口冷气。该不会是尸变了吧！

　　棺材内，一名少女静静躺在其中，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容颜苍白没有半点血色，几乎透明。奇迹的是，她竟然还有微弱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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