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你怨毒,她善良

　　红绡无力辩驳，手上却被什么东西划过，她低头一看，原来是片叶子飘了下来。

　　感觉，她有了感觉，这说明花妖将操纵身体的权利还给了她。眼前花妖的影子一晃而散，空余尖利笑声：“那姑娘的魂魄是你这双手取走的，这一点你要记清。此外，如果下定决心了结你和宋剑秋之间的恩怨，叫醒我。”

　　红绡愣愣看着自己的手，半晌，抬头远望，还能望见被掳来的姑娘远去的身影。她惊恐地发现，盘旋于脑海里的想法是，一定不能让别人知道她与这姑娘之间的关联。

　　她曾经以为自己很善良。

　　大雪之后，宋剑秋将她领去乌桑巷。乌桑是紫荆的别名，巷中也当真遍植紫荆。红绡看着光秃秃的紫荆树，忽然冷笑起来。

　　宋剑秋抱起一丛树边的瓦罐，罐中有灰，他抓起一把灰洒下，斜着眼看红绡：“照看紫荆树，这样的活儿你不会陌生吧。”

　　红绡点点头：“整个巷子都是为她修的么？”

　　“不，专为你修的。”宋剑秋忽而一笑，将瓦罐递到红绡身前：“你来施肥。”

　　红绡也笑，伸手去抓灰，手伸到罐口，又缩了回来。罐里的灰白色居多，还有些细碎的骨头碎片。

　　宋剑秋笑着抓出一把灰洒在红绡手上：“你怕什么？你应该感谢我的，骨灰是很好的养料。况且，我千里迢迢将他们从绥野带过来，就是要与你朝夕相对，这样你便可以感受到他们看你时膜拜的目光。我很善良。”

　　“宋剑秋。”红绡闭目，声音颤颤：“你已经疯了！”

　　“我疯了同你有什么关系！”宋剑秋剑眉一扬，将瓦罐砸在红绡脚边，灰白骨灰撒了一地：“红绡，你在这巷中安心住下，我会让你一辈子不愁吃喝。你知道一辈子有多久。”

　　红绡怔了许久，正午的太阳容易让人感觉到晕眩。红绡大叫一声，拔下头上银钗，利落扎向宋剑秋的胸口。宋剑秋侧身格挡，银钗插进他的手臂，红绡迅速拔下第二根银钗，却被宋剑秋单手制住。

　　他将银钗抵在她脸上，两人对视良久，宋剑秋收回银钗将红绡往地上一推，冷冷道：“你怎么闹都行，我会原谅你。”

　　地上的积雪尚未化去，红绡躺在雪地上，翻了个身，将脸埋进雪里，刺骨的凉。

　　乌桑巷中一切都很齐备，就连下人也有十来个。只是他们并不与红绡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与红绡同住的只有一个丫鬟，那丫鬟负责她的衣食住行，却从不敢踏入她的住处半步。

　　她一个人，在重重叠叠霞影纱后过了一年。其间宋剑秋只在四月来过一次，他带她看院子里开得艳丽的紫荆花，忽而捏着她的下巴蹙眉道：“幽居生活往往叫人变得病弱，可你这张脸怎么越见明艳了？”

　　红绡不理他，只顺势攀上他的肩，眉目含情，在他耳边轻声道：“将军喜欢我这张脸，我怎能让它坏了？”

　　“呵呵，你和紫荆真是一模一样。”宋剑秋往左一跨，远离红绡：“死人灰里长出来，开得反而比往些年要好。是紫荆给你力量了么？”

　　红绡大惊，忙忙躲开宋剑秋的眼神。宋剑秋折下一枝花插在红绡头上：“紫荆这种植物，花能驻颜美发，叶能洗浴爽身。你们同样以紫荆为名，怎就这么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你怨毒，她善良。”

　　善良。红绡像是被利器刺中心口，久久不能言语。宋剑秋见她反应如此之大，心领神会的一笑：“我听说你当初想要做圣女，用尽了手段才说服族长下令处死紫绮。你那么迫切的要她死，是想要替代她？我给你替代她的机会，你替她活，越长越好。”

　　红绡不明所以，宋剑秋却哈哈大笑：“一个人在这乌桑巷中长命百岁吧，红绡。只有孤独，才配得上你的怨毒。”

　　红绡颤了颤，扶住一颗树将这两字默念了许多遍。怨毒，谁说不是呢？安平城中已经出现了第四个失踪的姑娘，她却没有胆量站出来，告诉世人花妖的存在。

　　她想活，却活得行尸走肉。

　　自那以后，红绡再没有出过走廊。每日里对镜梳妆，瞧着黄铜镜中一张俏生生的脸儿孤芳自赏。窗外日出日落，出落之间，两三百个日夜也就过去了。

　　每月里会有一个雨夜，红绡过得分外煎熬。先是浑身乏力，再是头冒冷汗，紧接着头痛欲裂，她会失去意识。然而等她醒来，面上的气色总是异常红润。然后城中又有少女失踪的消息会慢慢传到她耳朵里。

　　花妖靠吸食人的魂魄修炼。两百年前，花妖身受重伤肉体被毁，沉睡于绥野城外的金像中。宋剑秋屠城之举造就死尸遍地，她被血腥气唤醒，钻进红绡体内。

　　她需要一个新的躯体，在新的躯体造成之前，她只能附在红绡身上。

　　原本她希望新躯体能和两百年前的一样，可李清流打乱了这一切。李清流是广清仙尊坐下的大弟子，年纪虽小，道行却高。她身子虚弱，并不敢招惹他。为这她一躲再躲，连着两个月没有犯事。

　　但是不犯事不意味着相安无事，李清流终究还是找上门来。她被迫与红绡分开，那尚未雕琢的躯体，不得已借了红绡的样貌。也就因为这乌龙，宋剑秋竟以为她是紫绮。

　　花妖不由觉得好笑，笑宋剑秋八尺男儿，疑心却比女子还要重。他的心好似一座迷宫，处处有生机，处处是绝路。他为自己编好了过去的一切，并深信不疑。

　　六年前紫绮身亡，其妹红绡继任圣女之位的消息，他信了，于是所有的解释他都不听，所有的劝慰都只能是火上浇油。

　　他只信自己的心。

　　花妖本来想着要离开将军府的，可宋剑秋实在黏人黏得紧，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她造新的躯体花了太多力气，又被花溪重伤，妖力消耗殆尽，连穿墙遁身的妖法都使不出来。

　　屋中时有侍婢来来往往，花妖看着她们年轻鲜活的面孔，心里直痒痒，恨不得大开杀戒，将满屋人的魂魄都剥个精光。奈何身旁坐着个身带煞气的宋剑秋，只怕自己一现形，宋剑秋大怒之下，会让自己成为他的剑下亡魂。

　　更何况，他身上挂的玉佩，锁着纯净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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