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你愿意留下来吗

　　面前的女子姿容绝世不似凡尘中人，却对她说，她是她的娘亲。

　　花溪既惊且喜，又不大敢相信，平日里的机灵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呆坐着看那女子，一句话也说不出口。阿精自女子身边探出头，怯怯叫了两声。见花溪没有反应，阿精舔舔她的手背，衔着她的衣袖往女子的身上放。

　　花溪这才注意到阿精的动作，目光在女子和阿精身上逡巡不断，艰难开口：“我……老爹说我娘亲因为生我难产死了。所以我不该相信你的。我……我才刚见到你，我不该相信你的可是……”

　　她声音哽咽，话语间颇有些语无伦次。女子将她完完全全拥进怀里，亲吻着她的额头安慰道：“对不起，花溪，对不起，是娘亲离开太久，又回来太晚，对不起。”

　　花溪在她怀里闷声哭了好一阵。等冷静下来，阿精圈腿坐在地上，花溪指着阿精：“它认识你，所以它并不是老爹打猎时捉住的小猴子对么？”

　　美人点点头：“对，阿精是我留给你的玩伴。你喜欢它吗？”

　　“路上总和我抢吃的，我才不喜欢它。”花溪娇憨笑道，俯身把阿精提到椅子上来：“地上那么多冰雪，你怎么就不怕冷呢？一会儿把腿脚冻伤了，可别向我撒娇。”

　　“它不会怕冷。”女子揉揉阿精的头发：“阿精是赤尻马猴，善于控水，力敌九龙。水系的法术很难伤到它分毫。”

　　花溪本想揪阿精耳朵的手顿在了空中，赤尻马猴是传说中的四大灵猴之一，书中说它晓阴阳，会人事，善出入，避死延生。若是现在把它给得罪了，有朝一日它力量强大起来，啧啧，真是不敢想。

　　女子看花溪讪讪收了手，不免笑出了声：“你怕什么？它认了你做主子，这辈子都会唯你是从。去，阿精，告诉花溪，你会永远忠诚于她。”

　　阿精跳下椅子，跪在花溪跟前拜了三拜。花溪本意并非如此，忙忙抱起阿精，又转头问女子：“你的名字里，有没有一个玉字？”

　　“当然。”女子直了直身子，如绸黑发斜斜散了几缕，却于其清雅端庄无碍：“我是浮玉。”

　　“浮……浮玉？”花溪讶然，几乎不能相信所听所闻。她眉头拧在一处，眉宇间的天真烂漫皆化为苦痛怀疑：“传说中十三年前羽化而去的上仙浮玉？”

　　“是我。花辞不曾告诉过你吧？不过这也不是他骗你，我们约定过，说要把你的身世隐藏起来，这样，你才能平安快乐的长大。”浮玉笑：“十四年了，你却这么瘦，哪像刚出生时，整就一个粉雕玉琢的肉团儿。喏，这么长。”

　　浮玉在空中比了比长短，忽而神情惆怅：“如果花辞也在这里，我们一家三口，就能团圆了。”

　　“老爹他……他失踪了。”抬头看一眼浮玉，花溪垂眸：“上仙不知道么？”

　　浮玉脸色大变，花溪能感觉到她身体的轻微颤抖。一阵寒意自浮玉体内浸出，花溪反抱住她：“上仙？”

　　“嗯。”浮玉淡淡回应，捧着花溪的手吹了口气：“冷吗？”

　　花溪点点头。一时寂静无话，花溪沉思良久，缓缓道：“上仙此刻在我身边，所以羽化的事情，不过一桩传闻吧？恩，我是想说，上仙如果期待一家三口团圆，不如和我一起出去找回老爹。”

　　浮玉静静偏过头，苍白面庞上的一双明眸里了无情绪：“我不能。花溪，十四年，你没有想过娘亲吗？”

　　“想。”花溪毫不迟疑：“尤其是四岁过后，老爹带我到岐山山脚下玩儿，那里的小孩都是有娘亲的。他们的娘亲很不一样，但他们在娘亲身边时总做一样的事情。撒娇，被骂，饿了端着碗绕在母亲脚边……人的感情是共通的，他们享受，而我向往，这……没什么不正常吧？”

　　“没有。”浮玉歉疚笑道：“我不能离开这里。花溪，我知道你一时之间还不能接受我说的事情。但是，我必须告诉你，十四年前，是我生下了你。你身上淌着我的血，生来就是一副仙骨。另外，神力外泄是真的，我的魂飞魄散，也是真的。”

　　“被上古神力吞噬的人，不可能还活着。如你所见，魂飞魄散之前，我把缥缈山造成了现在的样子。我想，这里是我化生的地方，有朝一日你长大了，花辞觉得你该知晓真相了，他就会带你到这里来。我为你准备了很多礼物：阿精、独龙玉、止邪破荒，你也一一收了去。我总是想，要把这些东西亲手交到你手上。”

　　花溪微有动容：“你现在我身边！”

　　“如果是假的呢？”浮玉笑容苍白打量四壁：“这是我临终时造就的幻境，除了你和花辞，无人能走进来的幻境。如果你愿意留下，我们可以在此生活，长长久久，千年万年，我永远在你身边。”

　　“如果我选择离开呢？”

　　“这幻境现的是我临去前的心愿。开启幻境的人只能是你，一旦你离开，这幻境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花溪，而过我让你留下来，你愿意么？留在这里，我们母女在此永生。”

　　“娘亲。”花溪终于改口，她抱住浮玉：“我听说神仙魂飞魄散后，会成为离恨天上的星子。但假使她还有些残魂心愿遗留世间，她便上不得离恨天。所以娘亲，你现在很冷吧？”

　　“你在身边，不冷。”浮玉的嘴唇也没了雪色，说话带着些颤音。

　　“凡是散了魂又没上离恨天的仙子，灵魂都在极北愁别海最深最阴冷的海沟里浸着。”花溪亲了亲浮玉的额头：“我是爱你的，所以娘亲，我不愿让真真正正的那个你，在愁别海独自面对苦寒阴冷。离恨天高而亮，你成了星子，我抬头就能看见你。当然，如果有朝一日我学有所成，我一定去离恨天看你，一定！”

　　言罢，花溪牵了阿精跑出冰雪殿。走到门口花溪频频回首，镂花冰雪椅上浮玉黑发寸寸染雪，脸上微微带笑：“不为幻境所迷，真不愧是我浮玉的女儿。”

　　花溪却是酸了鼻子，怎么也笑不出来。她仰起头以免自己流泪，一脚踏出殿门。

　　身后宫殿转瞬坍塌，化作无数冰雪细沫。花溪回头，废墟中一块色泽莹润的玉石缓缓升起，周身带柔柔光芒。

　　是独龙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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