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吃人

　　石门很矮，约莫只有十一来尺高。宽度也很狭窄，仅能容两人并肩穿过。翠色苔藓生得便处都是，把门上图案遮了个七七八八。谢必安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领他过这石门，也不知是打的什么主意。

　　李清流平静一笑，向谢必安道了谢，摇着迦微扇穿过石门。

　　出乎意料的是，门外无人。

　　连绵青山起伏不定，山脚大河滔滔东行。李清流位于半山腰上，脚下是万丈悬崖。李清流见此情形不由一愣，回身想退回去，哪儿还有什么石门？他原本猜想过石门后头会有惊险等着他，却实在没料到这惊险是一道山崖。

　　谢必安听令于鬼君，他的行动代表着鬼君的旨意。可是鬼君，总不至于拿这山崖来考验他的胆量吧？

　　正思索时，远方天空飘来一股妖气。李清流驾云离开悬崖，在山间逛了片刻，根据山上植被判断出自己现今应该是在夏国境内。也不知那石门有何玄妙，竟能把他从东岳直送到千里之外。

　　要回广清，只怕是要花上整整一个日夜了。李清流调头往东，尽量不去想那股妖气。现在的他，对自己的身份有些怀疑。青丘狐族堕神成妖，他作为青丘后裔，亦是妖族中的一员。

　　可笑从前，他得了天才名声，被一众同门捧为降妖能人。现在算来，却是他在屠杀同类？

　　想来，那每隔小半年发作一回的狂病并非是病，而是体内妖性发作。师父既然明白用什么药物能制住他，肯定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师父总是不愿把广清的独门功法授与他。

　　李清流胡乱想着心事，不知不觉把群山远远抛在身后。他默念了几遍清心诀，总算觉得舒心了些。

　　花溪是半仙，而他呢？他是半妖。

　　所以人头树织就的幻境里头，他会被困在思过塔中。他内心深处最真的恐惧，就是变成彻彻底底的妖。

　　脚下山河飞速转换，已入了姜国南方的丘陵地区。如果再往北方走走，就能看见花溪心心念念的家乡了。歧山人烟稀少，风景秀丽，若是日后处理好了所有的事情，他就领花溪回来定居。

　　正想着些有的没的，李清流又闻到了一股妖气。他近日无意和妖族人动手，下意识便要避开他们。然而云朵才往前走了不到半里，李清流停脚转身，迎着妖气冲了上去。

　　那股妖气当中，夹杂着新鲜的血肉气息！人命关天，什么顾虑什么身份，都要统统往后靠！

　　李清流跟上前，发现妖气是由七八只妖怪发出的。他们坐在一片树叶上，歪歪扭扭勾肩搭背，显然是喝了酒。浓重的血肉气味，就从他们围坐的圆圈里传出来。

　　间或有妖怪叫嚷两句，惹得旁人嘻笑几声。也有人埋下头做了些动作，再抬头时，手里抓着血淋淋的肉块儿。

　　李清流调整云朵高度，到了众妖上方。从这个角度望下去，树叶上的情形一览无遗。叶子正中摆着一大一小两具被剔了肉的尸体，内脏没处理，被搁在边上。有尖脸妖怪拿起小孩的胫骨敲了敲，笑问旁人：“你们都不好这一口吧？没人应我就带回去给儿子啃了。”

　　“拿回去都拿回去！”头上长角的牛妖把把另外几根胫骨挑出来塞进那妖怪手里：“你那儿子也不晓得像谁，明明是成精的蟒蛇，偏学狗儿啃骨头。”

　　“他喜欢啊！我哪儿管得着。”蛇妖笑笑。

　　一直坐在角落里的妖怪已经完全修成人形，脸还长得很良善。他站起身，把两幅内脏拢在一起，摇头叹息道：“每次出来办事儿你们都管不住馋要吃人。吃人就算了，还喝酒，要是误了正事儿，上头指不定会怎么怪罪呢！你们俩，既然清醒就别闲着，把这儿收拾干净，一会儿还选货呢！”

　　“这不是大人宽厚嘛！”牛妖赶紧谄媚道：“亏了大人修为高，我们才有机会开荤进补，是不是？”

　　“是是是。”蛇妖点头应到。同时他上前从所谓的大人手中接下内脏，麻利地把心肝肺和肠胃分开。末了，他把肠子一脚踢下去，捧着心肝到大人跟前：“大人，请。”

　　大人拿起一颗心，吞了下去。

　　那两副肠子在空中不停翻滚，终于搭在一颗树上。李清流收回眼，看树叶上那两副身躯，只觉怒火中烧。把破荒剑从腰间解开，李清流的眼神锋利得像一把刀。那位大人吞下小孩子的心脏时，他忽然就明白了鬼君的目地。

　　鬼君大约从来没有打算过要他的命，他要的，是他的两难。人？妖？这两族向来势不两立，无论他选择站在哪一个阵营，誓必要经历一番煎熬。而那煎熬，正是他勘不破的魔障。

　　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迟早有一天，他得在人与妖当中做一个彻底选择。更可能会有一天，药物压抑不住他的本性。到那时，他连选择都不会有。可是，谁知道那一天究竟什么时候到来，在他能够控制自己的日子里，他要做人，要保护人。

　　破荒剑悄然出鞘。

　　李清流早就做好了隐蔽工作，是以妖怪们对他的迫近毫无觉察。他们人多势众，李清流打算在周围布下一圈结界，来个瓮中捉鳖。

　　云朵掩着他到了妖怪们的前方，三枚带着线的柳叶刀拍往地面，连成一线。李清流默念咒语，一层透明结界渐渐生出，由下往上伸展。等结界铺好，载着妖怪的树叶也飘了过来。大人吃尽了心肝，正听那牛妖汇报道：“圈里还有童男童女各两百，成男成女上回用了许多，各自只剩了八十二。这回的宴席，上头是怎么安排？”

　　“怎么安排？”大人也支了头，像是在沉思：“这次女眷居多，她们爱吃个鲜嫩，就多带些小娃回去。成人也不能少，就各拿十二吧。货不多了，你们仔细着用，到了地方，记得让他们多多存货。”

　　眼见树叶就要撞上结界，李清流割断柳叶刀的线，结界瞬间崩塌，妖怪们安然无恙地过了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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