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八十五回

　　一处傍山小城，名曰灵州，乃是距离坤城最近的一处小镇。

　　此处环境极其恶劣，纵观周围，无不是戈壁沙滩，人烟罕至，山峦起伏，黄绿参杂，颇有些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的感觉。

　　风声呼啸，穿越于山林之间，此处山林人迹罕至，资源匮乏，若不是走商道，赚些差价银子，任谁也不会来到这荒凉之地。

　　坤城本就属贫瘠之城，自从被黑云笼罩之后，来往的客商便更少了，官府迁到了灵州，这灵州便成了整个西南地区人最集中的小城。即便如此，也是分外寂寥，整个小城呈现出一种衰败之像。

　　灵州城门口围着一大群人，不时发出一阵惊呼，只见人群围着一个躺在地上的男人。那人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脸色发青，印堂发黑，身上不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一颗颗水痘模样的东西，遍布全身，密密麻麻，水痘冒出来之后立刻爆炸开来，迸出许多血水，甚是可怖。

　　“唉，这已经是今年第九个人了，大夫说不是瘟疫，可也不知如何治，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几个人死啊。”

　　旁边一妇女，是生病男子的妻子，趴在地上痛哭：“老吴啊，你可不能死啊，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办啊？谁能帮帮忙啊，求求你们了。”

　　众人议论纷纷，却均是有意无意躲开了妇人的哀求，旁边一男子问身边的老人：“老伯，请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啊？有没有什么办法医治呢？”

　　那老伯看了他一眼，本不想搭理他，却看这人眉清目秀，气度不凡，似乎看起来很有来头，尤其是那一双黑如墨的眸子，虽说他看起来很沧桑，但这一双眼犹如点睛之笔，使他整个人都俊朗起来。

　　摇摇头叹道：“小兄弟，你是第一次来灵州吧？这病啊，听说是从坤城传来的，前年城里死了个穷书生，之后每年这个时候城里都要死十个人，哎，我看啊，灵州也呆不下去了。”

　　男子扬起眉毛，道：“这是谁说的？”

　　“你可别往外传啊，这是皇城来的大师说的，说我们是冲了妖邪之物，无法可解，只有每年供奉十条人命换一年平安呐！”

　　男子疑道：“这么邪乎，那你们怎么不搬走呢？”

　　老伯瞪着眼睛看着她：“搬走？我们祖宗多少代都在这里，这么多人怎么搬？搬到哪里去？唉，反正灵州里面这么多人，来往商贩这两年虽是少了些，但十个人也不一定会轮到我头上来，这次只能怪老吴倒霉了，可怜他们家那几个娃娃，大的大小的小，就剩下一个女人，怎么活啊？”

　　男子心中暗叹一声，拿出二十两银子上前拿给那死了丈夫的女人，便钻出人群头也不回的走了。

　　可怜的人那么多，他如何管的过来。

　　他走进灵州城，这是个很小的城，不过是龙台城附近一个小镇的规模。

　　“还没有小云镇看着热闹。”

　　黄倾心里涌起怅惘之情，小云镇，他和燕子飞就是在小云镇第一次见面。他从怀里摸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贴身藏好的信，是龙逍传给他的，上面很简单的写了两个字“灵州。”

　　燕子飞她们会来灵州么？带着这一点点侥幸，黄倾绞尽脑汁，费了大工夫，才从黄绍眼皮子底下跑出来，更别说还有那总是缠着他的向楚嫣。

　　这时有人上前拍了他一下，黄倾回头一看，是个看起来不到四十的汉子，生的五大三粗、浓眉大眼，看着着实十分憨厚，穿着便服，但一看就知是练家子。

　　他道：“兄弟，我是灵州的捕头，你就叫我周老三好了，方才见兄弟你对那吴家的寡妇送出银两相助，真是多谢你了，哎，兄弟，看你相貌堂堂、心地又好，你若是愿意，咱们去喝一杯如何？就当我替老吴家的孩子谢谢你了。”

　　黄倾一愣，摆摆手道：“周大哥不必客气，此乃我辈中人该做的，不过曲曲小钱，不足挂齿。”说罢黄倾便要拱手告辞。

　　周老三见状，道：“不瞒你说，我见你虽神色无常，但眼神中隐隐透出些愁苦，憋着对身体有害，说实在的，我心里也有些事情不痛快，想找人聊聊。最近‘永醉楼’上了些好酒，今日正巧不该我当值，兄弟，你当真不去？”

　　到底是当捕头的人，黄倾心下苦笑，果真个个都是善于观察的眼神，既然有缘，那就无需推辞。

　　当下二人结伴来到永醉楼，这人间玩乐的地方，无论是哪里，皇城也好，龙台城也好，还是偏僻如灵州，都是极为奢华艳丽的所在。

　　黄倾一指，道：“这？”

　　周老三拍拍胸口，道：“没事，你看着挺豪华，其实喝酒吃饭便宜的很，不便宜哪有人来吃啊？”

　　走进去一看，果然很豪华，雕梁画栋，摆设极为讲究，满室幽香，奇珍花草随处可见。永醉楼有两层，而进来一看，二层均已坐满，他们好不容易才在第一楼的一个边边角落找到个位置。

　　“真没想到，外面街上人烟寥寥，还闹着瘟疫，这酒楼里面却这么热闹。”黄倾放下包袱，看着热闹的酒楼嘟囔了一句。

　　周老三点了许多酒菜，催着小二快点上，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么，哎，这句用在这可是恰到好处，坤城没人管没人问，如今灵州也快完蛋了，谁管？咱们也别惦记别人了，吃好喝好，放下愁绪才是正经。”

　　黄倾转过身道：“周大哥，不知你为何要找我喝酒？”

　　周老三将脚翘在旁边凳子上，一边剔着牙一边道：“不知道，总感觉你身上有股子捕头味，小兄弟，你之前是不是在衙门干过？”

　　黄倾一脸黑线，摇了摇手，道：“没有，不过我是很崇拜你们捕头的，多威风多霸气！”

　　周老三嘿嘿一笑，又和黄倾聊了些有的没的。

　　不多久点好的酒菜上来，随着几声琴声响起，就有人开始在场厅中间伴起舞来。众食客一边看着歌舞，一边摇头晃脑的吃着菜，黄倾轻笑道：“这里的人还挺会享受。”

　　周老三道：“那是，这里生活有什么压力，有点钱就吃了喝了玩了，哎，小兄弟，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黄倾忙拱手道：“失礼，我姓黄，单名一个……飞字。”

　　“黄飞兄弟，快吃快吃，这家菜还是不错的，来来来，先干一杯。”周老三看着歌舞兴致高昂的大吃大喝起来。

　　眼望楼下红布台子上上来几个衣着异域风情的女子，扭动着腰肢跳起舞来，果然十分精彩。一时之间，永醉楼上上下下谈笑声、喝彩声、划拳声、歌舞声不绝于耳。

　　众人把酒言欢，周老三喝的红头胀脸，自己喝还不够，还不停的灌黄倾喝酒，黄倾虽说酒量不错，多喝几杯之后兴致也渐渐上来。连连举杯，自己一个人将桌上大半酒喝光还不够，又要了十斤酒，眼中渐渐氤氲，脸颊浮起红晕，大喝一声：“好酒！爽快！周大哥，今朝有酒今朝醉！”

　　“正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们两人在角落里一喝就喝了一天，从白天喝到半夜，周老三喝的上了好几趟茅房，丢给小二点钱两，命他们又上来许多酒菜。他半趴在桌上，颤巍巍的举着酒杯对黄倾道：“兄弟，来，喝酒。”

　　黄倾的脑子已经有些不清楚了，还是举杯跟他碰了一下，却不喝，迷迷糊糊问道：“周大哥，都已经很晚了，你不回家吗？你应该已经娶妻了吧？这么晚不回去，嫂子不会担心吗？”

　　“担心？哈哈哈，她才不会担心我。”周老三醉醺醺的说：“她巴不得我不回家，她巴不得我得了瘟疫死在外面才好。”

　　黄倾没说话，只是看着对面那五大三粗的汉子红了眼眶。

　　“她叫晓雯，她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姑娘，她特别好，特别善良，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娶到手，给了他们家许多牛羊和钱财，花干了我所有的积蓄。但是……但是呢？她过门没多久，就开始整日对我指手画脚的，骂我，砸东西，嫌弃我挣得少，兄弟，你也知道，捕头一年到头才能拿多少银子？都不够她头上一个簪花的钱，我拼命的在外面挣钱，为了能给她买她喜欢的布料做衣服，买上好的胭脂，所有的东西我都给她买最好的。我除了在那清水衙门做捕头，没事还跑出去卖木材，卖皮料，卖肉，卖所有我能找到去卖的一切，就差把我自己卖了！”周老三重重的抽了下鼻子，眼泪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

　　“她还是嫌不够，她说她皇城里的闺中姐妹，都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跟我闹脾气，把家都砸了，把我赶了出来，说不赚够钱不许回来。昨天，皮料老板给我结了些钱，我高高兴兴的回去，结果……结果……她竟然在家里偷男人，我冲进去骂她，她竟然反而把我骂了一顿，还拿出来那男人给她买的东西，哼！被我一把火通通烧了，我就跑了出来，我不想回去了，但……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过，该去哪呢？我这大半辈子，都为了她……连个一儿半女都没落个，黄兄弟，你说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黄倾毕竟年纪尚轻，对面的周老三最起码比他大了一轮，对于这种事他不知道怎么说，也不能说什么。其实周老三并不需要一个毛头小子给自己出主意，他不过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罢了。

　　“我想跟她要个娃娃，她说什么也不要，之前曾经有过，不知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就给掉了，我说再要个，她说什么也不肯……天天就催着我去挣钱，结果她却在家里背着我偷人，我一个堂堂衙门的人，这说出去还不得丢尽了我的老脸。”

　　周老三说着说着趴在桌上哭了起来，哭的嗷嗷的，黄倾起身拍了拍他的背，叹了口气，向厅中看去。

　　台子上已经换了一波人，一群白衣女子围着一个蓝衣女子跳舞。那些女子个个脸上蒙着面纱，看不清面貌，但身材却很曼妙。他一阵恍惚，场中那不断旋转的女子，蓝色的裙子随风起舞，脑中便闪过燕子飞第一次穿上那套蓝色衣裙的样子，怯生生的站在门边。

　　这一愣，就愣了许久。

　　周老三趴在桌上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等他睡醒一觉起来，一抬头看见黄倾还在看着场中发呆。只是此时场中已经没人了，酒楼里的宾客也已经走光了，就剩下他们两个。周老三晃了晃脑袋，突然起了一阵寒意，浑身抖了两下，明明挺暖和的天，怎么会觉得冷呢？估计是酒喝多了吧，他起身拽拽黄倾，道：“兄弟，走了，有没有去处？去我家睡吧？”

　　黄倾正出神，被他叫了回来，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道：“好啊。”

　　他喝的迷糊，用手抹了抹眼睛，扶着周老三的肩头站了起来，二人互相搀扶着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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