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第一百二十九回
燕子飞进入多宝楼之前的记忆都是模模糊糊的，只隐约记得她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在寒冬的风雪之中险些冻死，是龙逍发现了她，将身上的披风脱了下来给她裹上。
在冻的半死的时候，她勉强将眼睛睁开一道缝，见到了面前的少年。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是如何美的一张脸，细长的眼眸，挺拔的鼻梁，薄唇轻启，温和的男声问她：“你还活着么？”
……
燕子飞要不是浑身都冻僵了，当时就想起来给他一下，要是死了谁睁眼看你啊？
原来，这就是救命恩人。
后来才知道，原来他就是自己投身门派的少主，龙老板的儿子。燕子飞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从那一天起，她心里就将龙逍当成了自己的主子，这一辈子都效命于多宝楼，守着他，守着所有的宝贝。
燕子飞对龙逍从来没有过任何非分之想，她将自己的位置放的极为准确，主子就是主子，奴仆就是奴仆。
黑暗，触手可及的，还是黑暗。
“跪下！”
朦胧中，龙老板呵斥着龙逍，骂他不成材，武功都练不好，被云中青打败，哭着跑回来丢不丢人！
…………
“你这是什么眼神，有你这么看你爹的吗？”
龙老板拍案而起，指着龙逍大骂起来。却见龙逍倔强着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昂着脖子翻着白眼，龙老板更怒，抄起椅子就朝他扔了过去。
…………
“我告诉你，如果试练通不过，你就给我从妄断崖上跳下去。”
所以，龙逍才会那么努力的想要通过试炼，想要证明自己吗？
不……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缺口，一定有还没有记起来的东西。
“逍儿，爹爹和你娘今天给你买了糖葫芦，你想不想吃？”
“逍儿，你喜欢你的妹妹吗？你看，她多可爱啊！”
片刻黑暗之后，隐约有一个人狂怒的跳了起来，一脚踹翻了桌椅。
“不！你说什么？失血过多？药石罔顾？我不信，我不信，这一定不是真的！晶儿，晶儿！你醒醒，你不要离开我，你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怎么活？”
“就是因为她！这个孽种，若不是因为她，晶儿就不会死！晶儿都死了，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龙老板瞪着一双血目，从一个人怀里夺过婴儿，便要往地上摔去。
“爹！”还是小孩子的龙逍哭着扑过来，紧紧抱着龙老板的腿：“不要摔，娘是因为生她死的，但是你摔死她，娘不就白死了吗？求求你，爹，留下她吧，留下她吧？不！不要，不要摔死她，把她送走吧！把她送的远远的，当从来没有出现过好么？琉璃，琉璃！快把她抱走！”
…………
燕子飞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眼中红芒一闪，她即使在黑暗中，也能将周围景物看的一清二楚。
这是个封闭的石室，这里是多宝楼弟子关禁闭的地方。
“大师兄！”
燕子飞一跃而起，身上的伤已经无大碍，扑到门边就砸：“有人吗？外面有人吗？褚幽？琏昕？玉骨？外面有人吗？”
砸了许久，无人答应。她慢慢停了下来，顺着门边坐在地上。鼻子有些不舒服，伸手一摸，鼻梁已经好了，只是因为没有复位，是以鼻子有些歪了。真是头疼，本来长的就平常人，这下好了，鼻子都歪了，以后没脸见人了。
她静静的待了一会，回想起龙老板对她说的话。
你身上有灵妖心，你为什么不去死啊？
回答我，你什么时候有了灵妖心，为什么不说？
说！你有灵妖心，你为什么不去找御星派，不去找三大正派，还要祸害龙逍？
她喉咙发酸，一股无力的愤怒涌上心头，突然抬起手朝着自己的脸，重重打了几个巴掌，直扇的耳朵鸣响才停下。
“是啊，燕子飞你真是太自私，你发现有灵妖心，你为什么不去死啊？还要连累别人，还惹了这么大的事，这里可都是你的救命恩人呢，有你这样恩将仇报的吗？”
心像被人用手重重的捏成一团，痛的无法呼吸。
气了半天，才想起方才做的梦如此真实，栩栩如生，就像是真实发生过一样。
回想起来又太过可笑，自己杜撰的未免太好，可是从未听说过龙老板的妻子，也从未听过任何他还有一个女儿的事情。
可是按说，这样的梦里的场景，就像是她亲眼看见的一样。算起来，龙逍那个年纪，她也该出生了吧？
那么，这会不会是别人强行灌输给自己的记忆？
燕子飞打了个寒颤，向周围看了一圈，觉得此处鬼气森森，有什么迷人心智的妖物也说不定。
“吱呀。”
突如其来的强光，刺的她睁不开眼，隐约感觉进来一个人，伸出手十分粗暴的将她拖了出去。拖着她在地上走，燕子飞挣扎想起来，却被那人狠狠砸了两拳，一时头晕目眩，却只看见一个黑色的背影。
那人一直将她拖到了妄断崖。
此时正值酷暑，骄阳似火，整个妄断崖满是枯木枯草，地面炙热，踩上去都觉得烫脚。空气中一丝风也没有，燕子飞左右看了看，整个妄断崖上此时，算上她也不过五个人。
站在崖边，一个胖胖的背影，确定是龙老板无疑。
有两个不认识的男人过来将她双手扣上铁链，二人齐齐出手，将铁链深深掷入在靠近崖边的地里面，将她绑在了崖边一处临时搭建的木架子上。燕子飞使劲拽了拽，竟是纹丝不动，没想到他二人武功还不弱。瞧他们年纪似比自己大上一轮还多，说不定是之前的师叔师伯。
“师父，燕子飞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讨饶，只求一死。”燕子飞望着龙老板的背影。
“一死？哼，你犯下如此滔天罪孽，就只想一死？你不是有灵妖心么？不是会愈合么？不是还会发狂吗？你露一个我看看。”龙老板转过身，阴沉的看向她。
“弟子不敢。”
“好，我就打到你敢！独影，你来。”
燕子飞心下一凛，猛然向拉她来的那人看去，那人缓缓转过身，冲她诡谲一笑，不是独影又是谁。
“师父！你听弟子解释，弟子纵有千般万般的错，弟子无话可说！可是您万万不可听信小人谗言，独影才是多宝楼的叛徒！独影残害同门，险些将我们都害死！”
龙老板冷笑：“巧了，独影他也是这么说的，不过，你们俩，一个身有灵妖心给我带来的灾祸，一个给我带回来了通灵血玉，你说我信谁？”他眼中含着狠戾，怒道：“给我打。”
可她的确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可靠证据，她哀求的看着龙老板，一股怒火憋在心间，浑身都在颤抖。还待在说，就觉唇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瞥眼瞧独影站在身前冷笑，他一鞭子抽在了她的嘴上。
“每天一百鞭，你不是能愈合么？你不是不死么？我就让你尝尝龙逍受的是什么样的罪！你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独影，此刑由你执行，打完就吊在崖边，不死不休！”龙老板咬着牙说完最后一个字，似乎一眼都不愿在看见她，带着另外两个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独影！你……你别忘了大师兄还没有死，只要他说出你的罪行，你就是死路一条！”
独影在她身边转了一圈，笑道：“他如今已经神志不清，连龙老板都不认得了，你觉得他会认识我？”
“你的通灵血玉，到底是从何处得来？”燕子飞狠狠的看着他。
“说起这个，就说来话长了，为了不耽误我宝贵的时间，你也知道，我通过了试炼，还有更为高深的武功要学。只要你不死，每天我都得费点功夫来这妄断崖，所以，还是边打边说吧！”
话音刚落，一道重重的鞭子落在燕子飞身上，他果然丝毫没有留手，身上火辣辣的疼，燕子飞忍不住惨叫一声。
“这第一下就受不住了？还有九十九下呢！你要记得，这都是你应得的，跟我争阁主之位？跟我争少主的宠？废物，不自量力！”随着他说话，手上不停的抽下来，燕子飞身上转眼便是道道血痕，惨不忍睹。
“哦，对了，你不是问我，通灵血玉哪里来的吗？你说哪里来的？当然是圣教给我的，哈哈哈，是不是很吃惊？你肯定会想，那通灵血玉，不是那小圣女答应给少主的吗？怎么又会给我？”独影突然收起笑容，猛的挥下一鞭，抽的燕子飞皮开肉绽，黑着脸道：“因为，我和他们做了交易，我保证能把你引过来，引去紫霄山。”
“你……你好阴险。”燕子飞痛的几欲晕厥过去，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愤怒的看着他。
“你若问我，我这几个月做了什么，我唯一做的事，就是跟踪你们。你们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知道为什么我跟着你们吗？因为，你们俩想合起伙来，淘汰我。呵呵，既然你们想淘汰我，那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我要想坐上阁主之位，唯有……把你们……全部淘汰。”
“你竟然……对少主动了念头？”
“不错，他不下去，我永远都上不去。”独影眼睛微微眯起，有鞭子上沾着的血溅到了他的脸上：“恶心，脏死了，我真不爱干这事，不过看你血流满地的样子，还是蛮开心的。”
燕子飞已经明白她之所以能触发灵妖心，便的所向披靡，是因为流仙剑。而她如今已经把流仙剑给了九生剑派，而灵妖心此时却安静的像不存在一般，只能眼睁睁看着独影那恶心的嘴脸。
“我早就知道那小圣女对少主是有目的的，就是为了多宝楼。我很早就到了紫霄山，没有暴露我的身份，却跟他们说我有把握把你引来，因为我太了解你了。太享于安逸，你到了灵州，一旦安顿下来，过上了逍遥自在的生活，肯定就不会轻易离开了。他们不想惊动龙老板，于是我真的想了很久，那天少主被圣教擒了之后，我就将这件事秘密通知了一血堂，果然一血堂很快到来，从圣教手里接手了少主。”
“是……你……”
“不错，就是我，一血堂比圣教给力多了，你看看他们那些手段，啧啧，真是看的令人血脉喷张。后来，我安排了人，假装奉天山庄的人，秘密将消息传给你那个好哥哥，杨什么来着，杨云城，哼，比武第一，也就不过如此。不过我可万万没想到，那两个人会出手把少主的眼给捅瞎了，这可真是出乎意料，令我拍手称快。”
“你这个混蛋！你是个禽兽！你连自己同门都不放过，就为了你的利益！”燕子飞已痛极，而比身上更痛的，是心。
“你不也为了你的利益么？苟延残喘？但是我没想到，那个季明竟然那么蠢，与你擦肩而过，不过还好，一弦是那么的出色，她出色的完成了我给她的任务。”
“你说什么？”燕子飞汗水与血水一齐顺着脸往下淌。
“我说，她是我指使的，我让她拿了你的流仙剑。因为她和那南宫家的小子在一起，被我发现了，为了不让我说出去，她答应替我做事。”独影停下手，十分感兴趣的看着燕子飞的表情，咂咂嘴道：“你可是她最好的朋友，这么多年，你对她的好我们可是都看在眼里，小燕子，你看看你的真心换回了什么？一弦她是一个多么务实的人，她是个十足的聪明人。”
不……不可能……
“你丢了剑圣的宝物，竟然那么快就赶到了紫霄山，刚好赶上最后一场比武，真是精彩绝伦，沈家堡大公子与杨云城的比武，精彩极了，定能青史留名。可是我也想出人头地，于是，我算好了时间，你和季明那蠢小子在一起，还在那兴致勃勃的看比武，浑不知将天降灾祸。”
“我与圣教商讨好，掐好了时间，等他们一结束，圣教圣女就把少主抬出来。好险，这一个局差点就被一个九生剑派的小姑娘给毁了，她是杨云城派来找你的，她差点就跟你说上话了，不过被我挡住了，哈哈！我相信，当你看见你的好朋友，小圣女的时候。你心里一定不敢相信，那就是少主吧？哈哈，我要的就是这个感觉，果然，你被激怒了，你被他身上所受的伤，彻底激怒了。我要的就是这种一箭双雕的感觉，哦，不对，你算不上雕，你不过是个小燕子，绝望的小燕子。”
“可惜，你没有被封印住，否则，这一切的功劳都归功于圣教，不过好在他们说话算数，将通灵血玉给了我。”
清脆的鞭声回荡在山间，整个妄断崖一眼望去一片空旷，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任何可藏身的地方，所以他才会这么无所畏惧的说出一切吧？
一百鞭结束，独影好像终于实现了人生的目标，十分坦然而放松，他将鞭子嫌恶的扔到一边，甩甩手要走。
“即便，你同时做掉了我和大师兄，那如今多宝楼已经成了众矢之的，我相信以三大正派的实力，很快就会找到这个地方。那时候，你有什么，阁主还有意义吗？多宝楼的财宝还有意义吗？”
燕子飞这句话似乎触到了独影的逆鳞，他突然冲到她身边，用手紧紧的捏着她的喉咙，凑到她耳边一字一句的说：“你知道吗？在那条江边，我本想只弄死你，但是，当我看见流仙剑的时候，我真的生气了。为什么你和龙逍总是有这么好的机遇，为什么你们总是受人关照？废物，你就是个废物，你凭什么？流仙剑，那可是仙家宝物，你看看整个多宝楼，有一件仙家宝物吗？那时候，我就想透了，阁主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了，我这辈子唯一的目标，就是让你们俩死。”
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脖子上，甚至能听到独影发狠的声音，原来他真的这么恨燕子飞，恨之入骨。
比鞭刑更痛苦的，是烈日的暴晒。
燕子飞被吊在木架子上，面朝太阳，整个人被晒的晕头涨脑。这种晕眩感，令她无法理清楚思绪，甚至都有些想不起来上午的时候，独影到底都说了什么。
“独影，害我和大师兄。紫霄山的事，是他一手谋划的。一弦……不……不……一弦是他的帮凶。”
她流下的泪水，在烈日的炙烤下，很快就干在脸上。
之后的每一天，她都是如此度过，有时候有人会给她送点吃的，给她点水喝。没人管她什么时候死，也没人在意她，也没再见过龙老板，她想，龙老板肯定已经对她恨之入骨了吧。
在后来每天罚鞭一百的人，就换了别人，燕子飞不认识，也没力气去关心。她每天的伤势都在晚间愈合，第二天又再次被打的皮开肉绽。
龙逍死的那天，天下了一场暴雨，使燕子飞免遭烈日炙烤，是褚幽上来送吃的时候跟她说的。
他说龙逍死了，即便龙老板用了多宝楼最珍贵、最具神效的药，也仅仅只多留了龙逍一个月的生命。
他还说：“对不起，小燕子，我救不了你。”
眼泪流干了，嘴唇干裂的翻着带血的口子，浑身上下每一处都是翻着像小孩咧开的嘴一样的口子。她已然昏昏沉沉，不知身在何处，却始终提醒着自己，她要找到圣涟漪和独影，然后……杀了他们。
龙逍死之后，唯一的改变，就是每天的鞭刑成了两百。
在他们偶然间的只言片语中，燕子飞了解到如今龙老板怕是已经疯了，他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总是念念有词的，忽而大笑，忽而大哭。如今多宝楼一切事物均由璎珞负责，还有之前的几位至尊阁出去的师叔师伯协同帮忙。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在常人眼里根本无法忍受的刑罚，而燕子飞真的没死，但看样子也就只剩下一口气。
就这么在妄断崖边，吊在木架子上，经历酷暑暴晒、风霜雨雪，从夏天熬到了秋天，又从秋天到了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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