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第一百三十八回

　　北风呼啸，朔风凛冽，天上掉下来大片大片的雪花，大地银装素裹，漫天皆白。

　　此时早就过了子时，整个大王村已然陷入了沉睡，唯有秦大婶家偏房还亮着灯。燕子飞伏在案上，左手拿着针，右手拿着线，睡眼惺忪的看着针眼。她的手指不停的抖，十根手指冻的像红萝卜一样，连针都有些拿不稳了。

　　这曾经可是拿刀的手啊！如今却拿起了绣花针！

　　已经穿了五次没过去了，她将线头放到嘴边沾了沾，眯起眼睛，对准针眼一穿，终于穿进去了！她在心里欢呼一声，接着做手上的针线活。

　　这都好几天了，菜倒是一次收成的比一次好，大王村的村民们终于吃上了新鲜的蔬菜，能好好的过个年了。可是连日昼忙夜出，加上她针线活做的着实不好，即便有秦大婶手把手的教过了，如今仍旧做了连一大半都不到，已然使她筋疲力尽，心力交瘁。

　　若不是她自小习武，身子还算的上健硕，这么久以来睡眠不足早已撑不住了，何况如今还要熬夜费神的做针线活。

　　燕子飞揉揉眼，只觉头晕眼花，不由停下来缓缓，将做了一大半的衣服举起来看看，叹道：“这针线活怎么比幻月刀还难啊？哎，衣服做成这样，怎么拿得出手啊？”燕子飞犯难的比划着，这是一件长衫，尺寸是按着小成的身材来的。她瞧着差不多个头，不过谢阑还要再高一点，身材再修长一点，腰还要再细一点。

　　不过，小成得知燕子飞要就着他的身材比划的时候，着实令小成激动了一番，无论燕子飞如何解释，都当做了是她姑娘家腼腆不好意思直说，气的燕子飞就差当场把他撂倒了。

　　小成还一脸“我明白”“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懒得理他，燕子飞量好尺寸就回家找秦大婶了，多跟他多待一秒都觉得脑仁疼。

　　又是许多天没见到谢阑，燕子飞心中着实惦念的紧，每分每秒都在想他在做什么，即便说不上话，能见上一眼也好啊？可是谢阑仿佛消失了一般，也许是故意不想见她，无论燕子飞如何向松慈他们套话，甚至燕子飞还偷偷把小成拿给她的白酒送给松慈，可把那松弛道兄给高兴坏了，结果还是套不出任何消息来。

　　不过，越近年关，似乎事情越多，连浩流和吟灰都不见了，听说连七里镇都闹了妖，死了不少人，都是被吸干了精魄。这让燕子飞想到了凤楼雪城，不过她知道他们的目标一定不是她，在这大山深处的小村庄里，谁会想到她在这里呢？

　　只听松慈说御星派的外围弟子还是有不少的，守着御星派各处的山门，均需要他种地种菜的养活，是以他们真的没空给山下的村民送菜，还得麻烦燕子飞多多辛苦了。

　　好在燕子飞是个任劳任怨的好姑娘，心地纯良，即便已然累的不成人形，还是一直坚持前半夜做针线活，后半夜上山种地，这一坚持就坚持到了大年二十九。秦大婶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说什么也不让燕子飞年三十再去山上，这才有了她今日半夜点灯熬油的赶活，最起码实在坚持不了了，还能睡到天亮。

　　“还没睡啊？”秦大婶举着油灯，推门而入。

　　“马上就睡，大婶。”燕子飞抬起头看着秦大婶，昏昏欲睡。手上一抖，针尖便刺入了手指，立时涌出了血珠。

　　“哎呀，你看你这手！”秦大婶坐到桌边，才发现燕子飞的手上尽是冻疮和针眼，十根手指竟然没有一处好地方，冻的又青又紫，比红萝卜可糙的多了。

　　燕子飞不好意思的抽回手，笑道：“这有什么，我小时候在多宝……呃，跟着我叔叔练功的时候，寒冬腊月还要下山挑水，手上冻的比这厉害多了。没事，只是看着厉害，开了春就好了。”

　　秦大婶抿起嘴唇，疼惜的看着她手上裂开的口子，露着鲜红的肉，再看燕子飞就像感觉不到一样，丝毫没当回事，不由叹道：“你真是个能吃苦的好孩子，若是我那儿子还在，你就留下给我当儿媳妇。大婶啊，一定会把你当亲闺女疼的，不让你遭这些罪。”

　　燕子飞抿嘴一笑，道：“大婶，您已经对我很好了，还送我那么多新衣服，我真是无以为报。”

　　“你看你这孩子，咱家这么多菜，这么多柴，哪个不是你带回来的？咱们娘俩啊一起做个伴，挺好。小燕子啊，大婶想问你，这件长衫是男式的，你究竟是要送给谁的啊？”

　　“呃……送一个对我很好的人。”燕子飞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秦大婶毕竟是过来人，一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怎么回事，道：“是小成么？”

　　燕子飞摇摇头。

　　“是大王村的人吗？”

　　燕子飞还是摇头。

　　秦大婶直起身子，正色道：“小燕子，大婶其实什么都知道。你听大婶劝你一句话，外面的事、外面的人你都不要想了，道长既然将你交给我，我就要对你负责。那天，你来的时候，大婶真的吓坏了，从来没见过哪家的姑娘能伤成那样，满身伤痕累累，没有一处好地方，真不知道你究竟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你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有人这么狠心折磨你呢？”

　　燕子飞黯然不语，眼中水光盈盈。

　　“你有心上人，可能是外面了不得的人，但是既然能把你伤成这样，必然也不是什么好人。大婶劝你，不如就忘了吧，你不也打算留下来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吗？谁都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有些人，只适合相处一段日子，哭过笑过也就罢了，其实你爱的人并不适合跟你成婚过一辈子。要结婚的话，还是得找适合自己的，能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明白么？”

　　燕子飞脑中如被人重重砸了一锤，困倦顿扫，霍然清明许多，她突然想到与龙逍最后一面他说的话。

　　“小燕子，其实我不如你，我口口声声让你不要跟这个接触，不要跟那个接触。我自己却托大了，我明明知道小竹子有很多事情瞒着我，但我就不想去管，不想去想……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知道什么人能碰，什么人不能碰。”

　　谢阑并不是她能碰的人，他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是受万人敬仰的御星派弟子，是未来的掌门，是要成仙的人。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将她视作尘埃，视作灵妖心的寄体，将她往大王村一放，便那么久不来看她，这根本就是不在乎她。

　　可是，这一切燕子飞都是知道的，她只是将他当做天上的星辰，可望而不可及，不求回应，只是表达一下对他的感谢都不行么？

　　“在这找个可靠的人家，将自己后半生托付了吧？大婶会帮你张罗，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过了年就帮你找，好不好？”秦大婶期待的看着她。

　　灵妖心如今没什么动静了，想必那封印真的有用。

　　她不能守着星星过一辈子啊，她总要让关心她的人放心啊？

　　“大婶，等明年年底吧？我想在自己适应一下，明年我还有好多事要做。”燕子飞想了想说，她还要开垦新的地，要试着养活自己，要盖一间属于她的房子，等这一切都解决了，在考虑成婚吧！

　　“好吧，那你忙活完就快点睡吧，我去睡了啊！”秦大婶见燕子飞神态坚决，似乎没有婉转的余地，想想也是，小姑娘刚到这肯定得多适应适应，她又受过那么多伤，总要愈合了，再好寻找新的幸福才是。

　　听着窗外的风声，呼呼的，像是有一百只狼在外面嚎。燕子飞望着桌上的烛火出神，此时睡意全消，内心静如止水，想着那天她一觉起来，就看见谢阑带着一群漂浮的蜡烛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碗阳春面，为她过生辰。

　　“他如果不是谢阑该多好？”转念又想：“他如果不是谢阑，我若没有灵妖心，大千世界，人海茫茫，又如何能相遇？”

　　因缘业果，还真是造化弄人。

　　无论如何，谢阑救过她那么多次，今天就是年三十除夕夜了，怎么也该送他一件新年礼物，表达一下她的感谢之情。

　　当下将又添了些灯油，将灯芯挑的更明亮一些，裹了裹身上的棉袄，接着缝了起来。眼瞅着就剩下今天一天的时间了，她就是拼了命，也得把这件长衫给赶出来不可！

　　这一夜，竟未阖眼，穿针引线，又不停的扎手，困的极了就跑到外面用冷水洗把脸，回来接着缝。直到天光亮，瞧着手中即将完成的衣服，暗叹果然人的潜力都是被逼出来的啊，才心满意足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秦大婶做好了饭想去叫燕子飞吃饭，就看见她趴在桌上睡的正香，实在不忍叫醒她，只得分出一半饭菜温在锅里，然后就出去串门去了。

　　村里面过年总是很热闹，今年就是三十，家家户户准备着年夜饭，从雪白的屋顶上冒出滚滚蒸汽，飞上蓝天。孩子们在街上将成串的鞭炮拆开，然后用香点着一个一个的放。

　　“嘭！”

　　不知是哪家的倒霉孩子，将鞭炮扔到了燕子飞的窗户底下，巨大的声响令燕子飞直接跳了起来，惊吓之余，才知已经是中午了。

　　她出了门，发现秦大婶出去串门了，她没有串门唠嗑的心思，从伙房吃了点饭，刚要回屋接着把手头的针线活做完，就听院子外面有人叫她。

　　出去一看，却是小丁，他难得的穿了件没有补丁的衣服，收拾的挺干净，笑着冲她打招呼：“小燕子，过年好啊！”

　　燕子飞走到他跟前，笑着拱手说：“过年好，小丁，祝你多吃多长，身强体壮！”

　　小丁也跟着拱手：“祝你……哎？小燕子，你怎么看起来气色这么差啊？我听秦大婶不是说你今天不用再去山上了吗？”

　　“哦，没事，只是有点累罢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呀？”

　　“也没什么事。”小丁收回目光，红着脸挠着头说：“除夕我爹带我去七里镇过年，他说那边比较热闹，还有烟花可以看，会一直待到正月十五，看完灯会再回来。那个……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啊？”

　　“我去干什么？”燕子飞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们家人在一起过年就是，我还要陪秦大婶，她一个人。”

　　小丁想着心急也吃不了热豆腐，儿女情长的事，还是等明年再说吧！又和燕子飞说了两句话，见她没有出门的意思，只好依依不舍的跟她告别。

　　燕子飞回到屋里，屁股还没坐到凳子上，就听外面小成在叫她。只得又出来见他，一见面就道：“小成，过年好，恭喜发财！”

　　小成手里拿着块上好的五花肉，道：“小燕子，过年好，这是我送你的新年礼物。”

　　一块五花肉……这果然是屠户的儿子能干出来的事。

　　“不……不用了，我们家的肉够吃。”燕子飞连连摆手，岂料小成热情极了，直接就把肉往她怀里塞，她生怕那肉上的油蹭脏了衣服，只得接过来道：“谢谢了，不过我没什么可送给你的。”

　　“你真没什么送给我？”

　　“没有。”

　　“你再好好想想？”

　　“真没有啊！”燕子飞还有针线活要做，实在是急着回去。

　　小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脸红了起来，不好意思道：“那你亲我一口。”

　　燕子飞举起拳头，道：“你想眼睛上顶着黑青过年么？”

　　小成像只兔子一样跳到一边，看来他还是很畏惧燕子飞的武功的，突然不知道从哪冲出来两个黑黑胖胖的小男孩，流着大鼻涕，就往小成身上蹭，小成手脚麻利的躲开，一手一个将他们两个拎到燕子飞面前，笑道：“他们俩是我的弟弟，你之前见过的，今天给你正式介绍下。他是二弟成向左，今年十岁，三弟成向右今年七岁。哎，你们两个，快跟姐姐问好！”

　　成向前，成向左，成向右……这名字起的够随意的，燕子飞“噗嗤”一笑，道：“弟弟们好啊，你们家这名字起的真不错，若是再有孩子了准备叫什么？成向后？”

　　小成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没等燕子飞回答，小成的两个弟弟就觉得无趣，拖着小成去给他们买炮竹玩，小成被他们两个拉着一边走一边回过头道：“小燕子，你没发现你的脸是青色的么？”

　　燕子飞低沉着嗓音道：“我这是白的！”

　　瞧着小成笑着跑远了，她回到屋里，安稳的坐下，长时间的休眠不够，令她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揉着，眉头紧紧皱起，不由有些苦恼起来。

　　即便在笨的人，也能感觉出来，小成和小丁对她有点意思。

　　燕子飞捧着衣料发呆，这么久以来，她似乎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之前的那些事，多宝楼、龙逍、小竹子、黄倾、一弦、褚幽、杨云城还有沈亦侠，他们仿佛就像上辈子遇到的人一样，如果不是故意去想，眼见周遭事物，就根本想不起来了。她知道是她自己故意不想想起来，故意让它变的很遥远。

　　仇真的能放下？

　　其实，若是下定决心留在这，嫁给他们俩当中的一个，过上普通平凡的日子，也不是不可以吧？灵妖心会一直这么安静么？凤楼雪城能找到她吗？这一切都是未知数，她怎能嫁与他人，成就家庭，然后在亲手毁了亲手造就的家？

　　燕子飞低下头，将针穿过布料，心中一片迷茫，亦不知该做何决断，想想事情毕竟还远，等明年再说吧！

　　天没黑的时候，燕子飞就完成了人生中第一件亲手做的衣服。湛蓝色的布料，摸上去柔顺温和，长衫宽宽大大，谢阑若是穿上，应该还挺合身的。

　　想到谢阑穿上她亲手做的衣服，沉稳内敛的布料颜色，趁着他修长挺拔、宽肩窄腰的身材，一定很好看！燕子飞想着想着就开始流口水，激动的原地乱蹦，恨不得现在就在倾诉瓶里留言，然后立马就给他送上去。

　　她高兴的捧着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够，连疲劳都一扫而光。见秦大婶回来了，两个人一起守着炉火和面、擀皮，包起了饺子。

　　天黑透了，今夜无风，街道上偶尔有几家村民出来放炮，燕子飞挽着秦大婶出门看了一会儿，和乡里乡亲说了说话，听着周围传来的孩子笑声。

　　此刻，燕子飞觉得幸福极了，她扭头，看见秦大婶的笑容，一笑起来还有几道深深的鱼尾纹，紧了紧挽着的手，轻声道：“大婶，谢谢你。”

　　秦大婶回答的话，湮没在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味。她没有听清，却看到秦大婶的眼睛此刻亮极了，是那么的慈祥，那么的温柔。

　　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啊！

　　等外面玩闹的人少了，她们也回屋煮饺子，一起吃了年夜饭。燕子飞还剪了许多窗花贴在窗户纸上，显得年味更浓了。吃过饭之后，秦大婶也许是白天走的太累，很早就要去睡了，燕子飞向她拜了年，还收到了压岁钱，喜滋滋的收下了。

　　等秦大婶睡下，燕子飞将碗筷收拾干净，熄了灯火回到她的屋子。

　　还有件事要办，燕子飞已经急不可耐。

　　松慈说除夕夜所有御星派弟子都会回到灵台山，这其中定然包括谢阑。所以说，他今夜一定在御星派，若是要送衣服给他，今夜就是最好的机会。

　　眼见时间还早，燕子飞吹灭灯火，拿起包裹悄没声息的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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