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第一百七十三回
“沈亦侠，开门啊！我有话问你！”
狂风暴雨如注，将周遭笼罩在茫茫雨雾之中，恢弘大气的沈家堡屹立于皇城之侧，明明是一个制造兵器的地方，却坐落于如此重要的机要之地，原因无他，自然是沈家堡极为受到皇族的重视。
而那沉重的大门紧闭，无论燕子飞如何捶打叫喊，都纹丝不动。
夜色正暗，暴雨狂风未有丝毫停歇。而她从百里之外赶来，却未料到沈家堡的人竟然通通换了个脸色，不但将她拒之门外，还恶语相向，不复先前那般阿谀奉承。
燕子飞仰起脸，大雨像瓢泼一般根本睁不开眼。她眯着眼，努力朝墙头上看去，喊道：“沈大公子！你告诉我他们在哪？为什么我找不到他们了，为什么那里一个人也没有，房子也被火烧尽……是不是你把他们带到其他的地方去了，你告诉我啊！”
除了风雨声，无人回答。无论她问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明明里面灯火通明，却像是没有一个人在意她这个风雨中的小燕子。
漆黑的雨夜，燕子飞俯首在地，她累极了，冰冷的雨水从头发上滴滴答答的往下落。
“龙老板，小竹子……”还有那还没见过的龙遥。
燕子飞攥紧了拳头，倏然起身，运足了内力，突然发出一拳正击在大门上。一声轰然声响，如此厚重的木门竟被她打出一个洞来。
她并未用化形的功力保护，垂下手可见上面布满了伤口，涌出许多鲜血汇聚到一处，最后落尽了雨水里。
“沈亦侠，你他妈把人还给我！”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燕子飞抬头瞪眼，直冲到门前。
却见门打开之后，站在她面前的只有一个美极了的女人，她一身华服锦衣，却是面容清瘦、神情凄苦，愁容满面的看着她的江萱萱。
燕子飞哪怕只见过这个女人一次，但凭她敏锐的直觉，也能清楚的分清香儿和江萱萱。虽说她们一模一样，而香儿清丽，江萱萱美艳，她没有江萱萱眼角的仪态万方，那是仅仅属于自小在奉天山庄长大的江家大小姐的尊贵。
江萱萱面色惨白，眼底微微泛着青黑色，即便略施脂粉，也掩盖不住她面上的疲态。她的眼神仍是那么风华绝代，如世间最艳丽的花朵，只一眼，便将燕子飞整个震慑住。
“小燕子，看在你义兄也是我哥哥的份上，我来告诉你，沈亦侠在吟啸城对你说的那一切，都是骗你的，他只是为了得到火种。”
燕子飞神情不变，往前走进房檐下，身上的雨水仍旧不停的往下落，她心中未有半分难过，似乎一切她早已知晓，道：“沈亦侠在哪？”突然她狐疑的看了江萱萱一眼，道：“江大小姐，哦，不对，如今该叫你沈夫人了吧？”
这世间一百个女人会有一百五十个女人想要嫁给沈亦侠，可当江萱萱说出这句话之后，她发现燕子飞并未痛哭流涕，也未捶胸顿足，更未表现出半分怪异神情，她沉着坦然的说出这句话，甚至在她的眼中一丝悲伤都没有。
“沈夫人，哈哈哈，什么沈夫人……我若不是因父兄受难，为了保住家业，才受命下嫁，否则……否则……”江萱萱神情凄苦，惨笑道。
“出什么事了？”
“还不是那该死的黄倾！他为了替他爹娘报仇，将一切罪状嫁祸我爹，还找来了什么三魂……横加指责说是我爹下药将他们毒杀！哼，即便他有人证，若不是有皇族和一血堂在他身后，我爹怎会受这样的冤枉！奉天山庄出了这样的大事，皇族很是不满，为了稳定局势，我爹逼我嫁给沈亦侠……连江浪！江浪他是我哥，他竟然一句好话也不帮我！”
燕子飞沉默，黄倾终于找到了害了他爹娘的凶手，眼见江萱萱说的愤恨交加，她却微微勾起了唇角。
“若不是向霸天出面承认罪状，他们便把这黑锅丢给我爹了，我爹堂堂天下第一山庄的庄主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向霸天将罪状顶替，当场服毒自杀，向楚嫣她伤心极了，黄倾是她的杀父仇人，自然不会再爱慕于他。可是……可是……这样的话……”
燕子飞心下暗叹，她小时候在多宝楼的时候就听说过不少奉天山庄第一高手向霸天的故事，当年其鼎盛之时，打遍江湖寻觅敌手，习武之人中从未有一败。直到他败给了江无夜，才心甘情愿的留在了奉天山庄。
燕子飞是绝不信江萱萱的话，想到江浪的狠戾，江无夜的无情，她实在想不到向霸天到底有什么理由残害黄氏夫妇。向霸天性情耿直、忠肝义胆，没想到会对江无夜如此忠心耿耿，竟然替他顶了罪。这样的结果，定不是黄倾想要的，可那时，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不了了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想要一举扳倒老谋深算的江无夜，绝没有这么简单。
可以想象的到那时黄倾的神情，可是燕子飞仍然替他欣慰，能做到这一步，已然十分不易。
燕子飞忍不住打断她的话，道：“沈夫人，你我并不熟，说起来这只是你我第一次正式见面，我只想知道沈亦侠在哪？”
江萱萱突然瞪大了眼，上前一步来到她面前，伸出手紧紧的抓着她的肩膀，燕子飞瞥眼看见她简直骨瘦如柴，细长的指甲直抠进了她的肩膀肉里，讶异道：“你这是做什么？”
江萱萱的眼睛非常大，而她暴瘦之下，眼窝深陷，眼珠子更是凸了出来，她的眼中以极快的速度溢满泪水，颤声道：“楚晏……楚晏，小燕子，楚晏他喜欢向楚嫣，若不是向楚嫣心里一直惦记着黄倾，他们早就好了。可是，可是现在向楚嫣身边只有楚晏了，她一定会，是了，她一定会和楚晏在一起。”
“哪又怎样？”
“不，他们不能在一起，他们在一起我怎么办？从小到大，我心里就只有楚晏一个人，他若是娶了向楚嫣，我怎么办啊……我怎么办啊？”
“可是你现在是沈夫人……”
“是……是……我知道，可是沈亦侠他好可怕，我不要在这里……我想去找楚晏，小燕子，算起来你我也算亲戚，帮帮我，帮帮我……”
“可是你走了，奉天山庄怎么办？”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沈亦侠好可怕，他就像恶魔，我不要待在这里，小燕子你去帮我找我哥杨云城好么？我愿意听他的，我什么都听他的，剑圣后人也好，怎么都行，只要能让我见到楚晏，哪怕只见一面，我只想再见他一面……”
燕子飞喜欢美人，却受不得美人的泪水。尤其是，如此倾国倾城的美人，一时间她被江萱萱抱着，甚至忘了要紧的事。
正待她苦思对策之时，就听一人明朗的声音传来：“夫人，你在这作甚？外面风大雨大，着了凉怎么办？”
燕子飞抬头，对上一对清澈明亮的眸子，正是沈亦侠。江萱萱如受了惊吓的鹌鹑，唯唯诺诺的躲在了一旁，瞧她这个模样是真的害怕，怎地风华绝代的江湖第一美人碰上天下第一公子会生成如此变化，令燕子飞好生好奇当中到底了发生了什么，可她此时无心左右其他。
“沈亦侠，他们人呢？为什么不见了？”燕子飞出口质问。
“如你所见。”沈亦侠摊开手，道：“皇族派一血堂找到了他们，我也无能为力。”
“沈亦侠！你可是答应过我的！”燕子飞与他目光相接，却发现他如此坦然自若，倒显得燕子飞十分理亏。
沈大公子的神态便能说明一切，没人会认为相貌堂堂的沈大公子会去祸害一个老人和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
“他们的下落，你知道该去问谁不是么？”沈亦侠的讳莫如深的笑了笑，拉起江萱萱的手道：“夫人，随我回府。”
如今黄倾已然名满天下，谁不知大名鼎鼎的一血堂是出自他手？沈亦侠的只言片语，便如将燕子飞尚在渗着浓的伤口又生生撕扯开来。
只见沈亦侠顿住脚步，忽然转过身道：“你的初夜，该是给了黄倾吧？否则在龙台城的时候，你也不会冒着性命之危护着他。若真是这样，那我也没什么欠你的，毕竟，你也很爽不是么？”
燕子飞浑身一僵，失声道：“你说什么？”
江萱萱悄悄抬起头，皱眉朝她看去。
沈亦侠突然俯下身，一把扛起江萱萱就往里走，边走边大声道：“那夜，你并未落红，所以，吟啸城的那一切就都不作数了。这怨不得我，要怨就怨你自己不矜持罢了。”
门再次重重关上，透过门上的洞，可以看见沈亦侠抱着江萱萱头也不回的消失在视野中。
*
夜已深，雨势渐小，不过多久便停了。
雨后的空气充满了泥土的清香，闻起来心旷神怡，一轮明月悄悄冒出了头，云层稀散，隐约可见繁星点点。月华清辉，洒下人间，将四周照的清清楚楚。
沈家堡通往皇城的道路铺了整齐的石板，夜晚走在上面，吧嗒吧嗒作响，皎洁的月亮倒映在路旁的积水中，亮的耀眼。
漆黑的夜，燕子飞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她浑身都在发抖，也不知是因为衣衫浸湿紧紧贴在她身上太冷，还是想到了什么。
沈亦侠的一句话，里面蕴含着不止一个意思。燕子飞紧紧咬着嘴唇，心中又悲又恼，一股怒火憋在喉咙里，想发又无处发泄，鼻子酸了又酸，却如何也哭不出来。
他说她没有落红，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说一切都不作数了？燕子飞原本也不在乎这些，可是她受不了这样的侮辱。沈亦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即便是利用之后要干净利落的甩开，那就甩开就是了，她也不会缠着他，可是为何给她一个如此肮脏不堪的借口。
她清楚，她和沈亦侠是第一次，可是没有落红，就能代表她不矜持自重吗？
黄倾那么好的人，凭什么无端被他侮辱？
即便，即便他是一血堂的人，燕子飞想恨，却恨不起来。黄倾的好，令她觉得心疼。
回想他们刚认识的时候，还是在小云镇，他是捕头要抓燕子飞，那时候黄倾的功夫就在她之上。她心底里是敬佩他的，否则也不会用许愫留给她的药去救他。
谁知这一救就救出了感情来，在龙台城时他还帮了她不少忙，那时候的龙台城还繁华美好……若是没有江浪搅和，他们还能过的更开心……
燕子飞突然停了下来，冷汗一层层的往外出，风一吹，凉意入骨。
或许是因为失魂症的原由，她之前的记忆越来越清晰，龙台城酒楼中的一幕突然无比清楚的浮现在了眼前。那是她路遇江浪，跟着他上了酒楼，之后听到了他和隔间中的一个人说话。
“你这是托人办事的口气么？”
“咱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了，我的好妹夫。”
“你妹妹可是江湖第一美人，连圣教的四位圣女都被江萱萱给比了下去，令尊当真舍得把女儿嫁给我？”
“那是自然，你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普天之下只有你配得上我妹妹。”
那时候，燕子飞只觉得那个神秘的人的声音很熟悉，而在她和沈亦侠相处了这么久之后，对他的声音无比熟悉。这时，在想起那个人的声音，与沈亦侠的声音完全吻合，一模一样。
她在凄凉的道上，漆黑的雨夜里，孤独的站着。
一层层的冒起鸡皮疙瘩，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彻在耳边，震的她脑中嗡嗡作响。
她在街上遇到差点被卖去青楼的小女孩，不是巧合。沈亦侠出现在坤城与他们一同对抗妖兽，不是巧合。他愿意用最后一颗十宝回命丹救她，也不是慈悲之心大发。
原来，早在那么久之前，沈亦侠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就等着她一步步上钩。他所有的承诺，所有做的令她感动的事，都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的去妖界里面，为他取回来火种。他一早就知道，只有妖界里面的火种，才能炼造出呲铁体内生成的铁矿，做成最好的武器。
她突然想到了更多，紫霄山的比武决战，他们说好的点到即止，沈亦侠为何突下杀手？惹的杨云城动怒，在九龙神剑之下受了重创。那明明是杨云城第一次使用九龙神剑，沈亦侠功力深厚，他当真连四剑都挡不下来吗？
他是为了受伤之后，掩人耳目，才能去做别的事？
或者，他是担心后面龙逍受难，他不能及时出手，惹的燕子飞不高兴，后面不在帮他？
再或者，就是他潜移默化中，给了杨云城叫燕子飞来紫霄山的暗示？
他的计谋如此之深远，他思虑的如此周全，仅仅是为了令燕子飞孤立无援，只能投靠他？
甚至，她还因为他这样的人，伤害了她所有的朋友。
她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一瞬间，觉得全天下人都背叛了她。
燕子飞半张着嘴，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伫立在石板路上，冷冰冰的夜，一如她那已经冷冰冰的心。眼望苍穹，幽幽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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