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二十五章 毛皮宫绦
才正想下楼，一眼就望见客栈下方一幅“夫唱妇随”的画面，扎眼得让我将踏出一半的脚步硬生生得收回来。
行风仰首望来，唤道：“凌霏，看着公主。”
候于一旁的凌霏趋前，将揪着行风衣袖，且整个人快要挂在他臂上的湘君拦下。
分明在出房门前已盘算好了该如何应对，如何若无其事的打招呼都设想妥了，但一与他四目相接，心里所有碉堡立即像是崩盘的沙，这样忐忑的情绪驱使我立即掉头。
太懦弱了，江孟欣，你明明没做亏心事，为何要躲，为何要怕？
真是缩头乌龟！
虽然心里仍在装腔作势，但现实上身子挺诚实的，我逃也似得冲回房，关门落闩，动作再利索也不过了。
窝在黑暗中，我不禁抱头懊恼，这并非首次见到女子纠缠他，以往在莲田畔作画时已屡见不鲜，但那时我尚能视如儿戏一笑置之，这会儿怎生成了眼中沙、肉中刺了。
木柜门依呀一声，乍地亮澄。
打开放置衣物的木柜后，行风扯开了我的被子。
“江孟欣，我说过不许躲着我。”
咦！我记得我有落闩啊！他如何进房的？
“谁躲你了啊！”我从行风手中抢回被子，窝回衣物堆中，“我困了，恕不奉陪，你去找你的公主吧。”
他施力一甩将被子扔开。
那席被我视为金钟罩与铁布衫的被子被弃之于地，正中横生了一尊气焰嚣张的神像挡着，任我伸长了手也构不着。
一时怒火中烧，也不管面前这尊是何方神圣，我手脚并用，爬出木柜与他大眼瞪小眼得吵嚷：
“你这是做甚？”
“醋了？吃味儿了？”俊美面容笑得刺眼，“我与湘君不是那种关系，我对她也从未有那种心思。”
他如戏谑般的轻巧语气让我死死得攥紧了拳头，然而君子动口不动手，于是乎……
“我一个凡人怎会跟神仙争风吃醋，我有多少斤两我自己明白，况且，还说没有那种心思，我又不是眼盲了，看不出你们之间情深义重的模样。说到底，她是尊贵的天仙公主，你是威武的神仙将军，身分外表皆匹配，着实是珠联璧合、天作之合、情投意合、起承转合，我祝贺你们之子于归、福寿全归、琴瑟合鸣、音容宛在。你不去守着你那心肝宝贝，来这和我一个无关紧要的凡人瞎说些什么啊~啊~啊~~~~”
我双手叉腰，一口气咆啸如狮吼，自我感觉气势如虹又不失尔雅风度。
对面之人双手盘胸，一派悠然，哼笑：“江孟欣，你瞧你，酸透了。”
素日悦耳的笑声此刻刺耳非常，我瞪着那张好看的笑脸，恨不得在上面擢几个洞，一恼火，手上揪了东西就泄愤得绞了起来。
行风视线一低，愉悦之情骤止，转而勾起一抹寒凉的笑，我疑惑低头瞧，双手上紧攥着的物件竟是毛皮宫绦，冒汗的手心便无意识得在毛皮上擦了擦。
见状，他探手过来，似是欲夺走宫绦，一顿后，白袖忿忿一拂，忍了下来。
他嫌恶地低喃：“若非尚有用处，此等秽物不如拧碎。”
我心惊，“不行，这是皞月送我的。”这上头的金饰好歹也是钱，急忙将宫绦护于怀中。
周遭之气骤然紧绷，行风白莲一笑，凉悠悠道：“这叫唤可真亲热……”
我立时毛骨悚然，大步往后一退，但这似是又刺了白莲一刺，只见他五官微绷，冰霜渐凝，慢腾腾得道：
“你说我瞎说，那你来说，我是你什么人？亲人、友人、意中人、或是情人？”
咦！这问句好生耳熟！ ！
不待我细想，山一般的黑影兜头向我罩来，黑影周身的气流跃跃欲动，犹如海面起了长浪，预告着前方不远处，暴风正挟着怒涛翻涌而来。
惊骇于这潜藏的危机，我缩着脖子，再往后头墙面挪了挪。
他气势凛凛得逼近，双掌一拍，封了左右出路，将我禁锢于他与墙面之间，锐利的目光将我钉在墙上。
“你说你不是眼盲，但你今早一见到那只狼妖即两眼发亮，直盯着他瞧却对我视若无睹，你对他又是存何心思？”
那张结霜的面容与我眼对眼，鼻对鼻，桃花大眼中腾起了熊熊烽火。
我眼珠再向四下转了转，此时我才醒悟，掩盖在文雅公子宽松白袍下的，果然是个武将的壮实家底。
高挑身量、宽肩长臂像铜墙铁壁般牢不可破，这过于压迫的气势让我心脏狂跳，血流乱窜，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中。
“存何心思？我……”唇瓣嚅了嚅，有些脑麻舌僵，但求生意志催促我赶紧思索。
我确实惊艳于皞月的紫发，但我才没有两眼发亮，若有也是对白玉胚，我不过是想拿玉胚做玉簪，况且玉簪还是要赔给他的，他如此恼我是为何故？
对他视若无睹？
那是因为他对我摆脸色在先。
问我对皞月什么心思？
不就是想谈笔买卖啰！不谈买卖还能谈什么？难不成是谈情吗？
莫非……他以为我被皞月迷住了？
咦！怪了……
我嗅了嗅，在沉闷的气流中似乎闻到一丝酸味飘散开，让我猛然睁大眼，直盯着眼前人瞧，深怕错过他任何细微的神情。
“你、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凛心凛神，两军再度交锋，此回我要学着沉着以对。
在我紧迫盯人的视线中，行风眉梢微抽，似惊觉到有些话说得太快。
“醋了？吃味儿了？”师其之长，技以制其，我背脊一挺，笑着以其言回敬。
似是我的反击出乎他意料，他有些不自在的退开些距离。
气势上扳回一成后，便该见缝插针并趁势追击。
我音调一提，讽道：“是我听错了、看错了、或者想错了？一位已经上万岁，在三界叱咤风云的神将，竟无理取闹地追问我一个无名无氏的凡人对一只小小狼妖的心思。”
“我无理取闹……”他似不可置信得睁大了眼，随后眉心一拧，亦扬了声量，“他不过是使了点小戏法，你便当街勾搭他，若他真有心，你不就随他跑了。”
“白行风，你瞧你，酸──透了。”草船借箭，千疮百孔的我还你一箭，再硬着头皮揶揄道：“上万年的老古董竟如同个人间妒夫般叫嚣，又对一只小妖畏惧至此，羞是不羞。况且，我跑是不跑，又与你何干？我是你的什么人啊？”
白行风火气浮上表面，怒目斥道：“你也知他是只妖，却仍与他亲近攀谈，收他所赠之物，你总是学不会避开危险，难道你不怕被他吃了吗？”
危险？
不露馅的馅饼才是危险至极吧！
示弱卖萌装傻，日常琐事无微不至得投我所好，偶尔还以色-诱之，并利用我畏高作为胁迫，软硬兼施恩威并济，无所不用其极得攻城掠地，看我被他迷得晕头转向，非常有趣是吗？
我也恼火了，指着白行风的鼻尖，再补还一箭，将敌军逼退：
“你少顾左右而言他，你一直逼我开口，但你自个儿何尝直率得开口过，话老是说得隐晦难懂，鬼才知晓是真是假。我此时就告诉你，你说过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一句都不明白，若不浅显易懂、直截了当、直言不讳，我便全、然、当作从未听过。”
机不可失，一鼓作气将我丢失的城池全部……
讨－回－来──
敌军瞪红了眼，下颚绷紧，似是气得哑口无言，手捂着的胸口急剧起伏好似烈火中烧。
“江孟欣，你──”
“我──偏生就是驽钝如牛，不懂琴音，烦请莫要再弹琴了，且我偏生就是胆小如鼠，不禁吓唬，更莫要再爬树了，最、最、最要紧的是，我吃馅饼是很挑剔的，不吃花心馅饼，不吃空心馅饼，别以为兜头砸了下来我便要闭着眼一口吞了~~~~~~~”
话至此，十万支箭，气势凛凛一次奉还。
闻言，行风气息一哽，眉心沉郁似有黑云罩顶，匆匆提气便要开口：
“我……”
但我炮火的线头已燃，收不回。
“你──难以捉摸，喜怒无常，对我忽冷忽热，谁人知道你究竟当我这个无关紧要、不需知道名氏的凡人是何等人，亲人、友人、意中人、还是……”
“都不是──”
一口气吼出，打断我的话后，行风面色微白，仿似是灌进了满腔黄莲水，退去了怒火，却也苦涩得让他掩唇干咳了好一阵才歇。
见他好似积郁成疾且身心交瘁的模样，我烧得正旺的炮火一下全灭，心头酸软得紧，便急忙斟了杯凉茶给他。
行风深深调息后，扶着圆桌缓慢落坐于坐墩上。他焦躁得揉着眉心，接过茶时望来的那一眼凄凄，似有三千愁丝牵肠挂肚，剪不断理更乱，哀怨得我从牙根酸进五脏六腑，差点以为自个儿是个薄情寡幸抛夫弃子的负心人，叫我心慌不已。
但……他说都不是，那是？
我皱眉望去，见他紧握着茶杯，直盯着杯中除了茶水便只是茶水的茶水猛瞧，长睫半敛，栖于直挺鼻梁双侧的两弧扇影如蝶翼般微颤，秀润的唇瓣抿了抿，又嚅了嚅，好半晌才嚅出若干个含糊的音。
这吞吞吐吐的模样……
真是个威震三界且未有败绩的一代名将吗？
传言不可尽信，瞧来，我要对皞月之言打个折扣。
但一瞬，我惊讶得眨眨眼，再眨眨眼，确认此时窗外没有烟花，亦不是屋内烧了烛花，更非我老眼昏花。
光天化日之下，满室清明，纤毫可鉴，而他白玉无暇的颊上竟有一抹几不可见的颜色，似是破晓时万里晴空中的一絮云霞，眨眼即逸散，又似一滴新萃得的茜草红滴落于澈水长流，轻易得即会洇没于眼前，再寻不着。
于是乎，紧绷的气氛中，我半疑半惧得伸出食指，戳了戳那若有似无的酡红。
指尖所触及的灼热似会蔓延，一股热气窜入我的手，轰!的一声迅速拓开，也烧上了我脸。
那对桃花大眼啾啾地眨巴了两下，似是亦察觉了不对劲，行风背脊骤僵，霍然起身一旋，往门口走去，速度之快，墨缎青丝及白袍照空甩了个弧。
他这是在……
不是个情场浪子吗？也会失了分寸！
但方才让他那么难以启齿的那句话是什么？
七？五七？那是什么人？或是动物？难不成又是吃的？
蓦然地，行风于门扉前回过头，恼怒得吼了句：“处处留情的并非是我，蠢妖报恩找错对像了，我对付妖魔向来不留活口，又何来留情。”随即，开闩出门。
风一扫，门扉，砰！急慌慌得阖上。
不是他？那是……
白临云！那个行风一直被误认的人。莫非，山涯上的那头紫毛大狼即是皞月，他听见敖玉唤行风作白临云，便也将行风当成那个据说行事轻浮的白临云了。
不论如何，桌上溅出的无奈茶水凉凉地流，地上被踢翻的无辜坐墩咕噜噜地滚，皆诉说着──
他真是失常了！
太妙了！万年老古董也会害臊！ ！ ！
我想这应该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神与凡人的交战中由凡人取胜。
初次击溃敌军，带着首胜的喜悦，我拍着桌面得意忘形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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