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一章 当初之初
人间……
一条秀丽大江，两岸岚岫峭拔，山壑嶙峋，一眼望去见那峰头残雪，林木余枝，未闻虫唧鸟啼，亦未见飞禽游鱼，唯有江水潺湲，东流一去漫漫无垠，此乃人界冬末春初之萧瑟美景也。
然而，此刻金乌已遮面，广寒初探头，天水同色一如墨画的渲染，极目尽是灰沉静漠，早合当是游人和渔翁返家之时，却仍有一叶孤舟一袂绿袖漫无目的得漂流。
天上……
夫风，天地之气，溥畅而至。
万顷云毡雾毯之顶，烟霏氤氲，琼香缭绕。一道清风飞扬，行过之处云帘两分，岚絮袅袅而开，映入眼前的是九霄天城中的琼楼玉宇，层迭不绝琉璃瓦片辉映朝暾，金波银浪连叠无止。
戍守于南城门的驻军闻风而动，百名军官抱拳伫立，夹道恭迎。
风势骤凛，行经城南校场，场上呼喝声如雷震耳，八方响彻，数千名精壮士兵赤膊操演，行列得正，进退合一，汗水淋漓中闻得将官一声军令，猛烈得挥戈之势倏地而止，随即群起同声，齐对长空行军礼，天威尽显于“一气呵成”。
不停留，风豪迈得吹向天宫。
宫苑内无分四季，草木长青，新进花仙的百人队伍娉婷徐行，迤逦水晶回廊一路姹紫嫣红。忽得和煦春风迎面而来，群芳驻足，褔身屈膝，霎时百花齐放，争香斗艳。
春风拂面而过，纱衣婀娜随风转，步摇玲珑随意动，玎珰声满宫廊，不遗流风余韵却已撩拨心弦，众花玉容微醺，笑颜含羞，更显春意动人。
又闻丝竹之声绕梁，琴音琤瑽，琴心暧暧，薰风解意奈何过门不入，桂殿兰宫中天姬枯坐，抱琴兴叹。
风一刮，迅速得回旋过玉銮宝殿，殿外数名身着上品朝服、手持玉笏的仙官让道作揖，继而，风势长驱直入，拂向屹立于天宫东侧的富丽宫阙。
殿门前雄伟的三重阶基上，白锦云纹靴落地，轻如羽絮，悄然，无声。
男子一身武人劲装，白霓织锦袍上缀边的虎形古徽晶灿夺目，一只粗犷的兽骨环随意得将及腰青丝束起，与那身黑如墨的毛领大氅为男子过于俊秀的面容添分彪焕英气。
数丈高的丹朱铜门缓缓而动，另名男子沉稳的嗓音从殿内传出：
“此计可是稳妥？”
他不语，仅回以清风一笑。
……
当初之初，
天地遥遥遥几许？无聚无散，无你亦无我。
唯叹，
念动，劫生，交会那一刹。
……
九重苍穹之巅，蟠龙旌旗飘荡千里，宝幢玉幡绵延如波涛。苍龟为轿，仙鹤为骑，紫鸳车，青鸾辂，群仙络绎而至。
祥光满溢，吉兆不绝，天界正是盛宴之时，仙乐玄歌低回悠扬，金箫玉笛长鸣清亮，群仙觥筹交错，闲情逸趣乐不可言。
然而，群仙环绕的看台正中央，一以三重天罡罩及三重地魁网，上下牢牢封锁的偌大结界中，天雷狂奔，疾风横飈。
这是千年一度的天界斗仙会，而此时已黄昏，擂台上的正是最后一场比武。
乌烟蔽目、昏天暗地的结界中，两道矫捷的银白光芒飘忽无定，交锋之际，火光煜煜，一闪一动即是数里之距，分合须臾间又掀起另一波风火雷电。
在擂台正北，耸立群云最高处的紫霓看台中，若干名锦衣华服的男女正执着酒杯，悠闲得“隔云观虎斗”，其坐于正中的是名身着五爪苍龙袍的中年男子。
结界中一道玄雷忽地击上了天罡罩，强大的力场溢出，让中年男子手中那尊镶金嵌玉的龙纹酒爵晃了晃，又一道惊风扬起，天罡罩一震，男子手中的酒溅了一滴于白玉案上。
一旁随侍的宫娥见状，立刻为男子收了酒爵，撤换玉案，并取清露水为男子净手、以白霓锦缎拭干后，再呈上全新的酒爵。
中年男子肃容静坐，目光未动分毫，只一声轻唤：“渊儿……”
似是一惯的反应动作，不待天帝语毕，一旁身着玄色素袍的年轻男子立即起身离席，低首垂目跪伏于其前，战战兢兢道：
“儿知错，绝无下回。”
坐于天帝身侧的雍容美妇朱唇微勾，眉眼中柔光漫开，和婉向天帝道：“一点小事何需如此，疯小子多年无对手，难得本届云丫头与会，自当是全力一搏。结界已下三重，只能说这两虎相争其力震天，也无需怪罪渊儿。”
一直以来，天帝对其独子的态度越发苛刻，而近年来天帝龙体偶感不适，大部份时日已避居皇家东苑。
凌霄殿无主之时，天庭大小琐事无一不仰赖龙渊之手，此番又身兼斗仙会主事，已累得儿子几百年没回寝殿睡过，现下只为这细小风波便罚儿子当众跪着，天后内心不舍，但看台上伴驾的群臣人多众广，无法明言，只得在对天帝好言劝说完后，又悄悄向龙渊使眼色，想让宝贝儿子自行退回席上。
但未得天帝只字片语，龙渊仍是跪伏于地丝毫不敢妄动，因他知道，此错无关天罡罩，他的错一直以来皆不为此等小事，而是他的本原之罪──
真龙之子，却不成龙。
犹如他身上无半片龙鳞纹的素面袍，就连只四爪蟒也不是。
身侧美妇求情，但天帝的表情更为冷酷，继而又当众仙家之面，一句冷厉如冰棍的话就直往龙渊身上砸去。
“慈母多败儿。”
本想为龙渊缓颊，却招来更寒心的话语，天后娘娘眼神凉了几分，但面上笑容未敛，只悄悄伸手向后方打了个手势。
龙湘见着熟悉的手势，立即会意过来，悄声向身旁的宫娥示意，待宫娥退下后她徐徐从席上起身，经过一干皇姐，落坐于天帝身旁，温软得偎向天帝的手臂：
“父皇您近来略有犯咳，莫要饮酒了，还是尝尝我替您从天灵山带回的雪莲茶，润润喉。”
适才退下的宫娥以金玉托盘盛来一盏琉璃杯交与龙湘。
天帝见此，脸色缓了些，放下酒爵伸手欲接过琉璃杯，但龙湘偏不急着呈与天帝，拿着琉璃杯往身侧一收，便对天帝甜甜一笑：“父皇，难得如此盛会，莫坏了今日和乐的气氛。”
天帝又怎会不知他小女儿的心思，顿了片刻，末了瞧也不瞧一眼，只冷淡得抛出一句话。
“下去吧。”
一眨眼，他便笑着取过龙湘备上的雪莲茶。
至此，一直漠然跪着的龙渊才回到席上。
那双清冷长眼从头至尾毫无一丝波动，只有当他坐定后，望见结界里那道飘动的白光忽而闪了一瞬血色，眸光才泛起了水纹，但近乎立即地，复又是一池死水。
……
结界中两张一模一样的标致面容，两道一模一样的男子身影，身手皆劲捷狠厉，其一只稍一停顿便被困于数道风卷夹杀的危局之中。
但四周看台上，数万名天界大仙小仙，除了酒不醉人人自醉的仙女们之外，无一仙人关注擂台上的进展，连开个赌盘的兴趣都没有，只因太多年了，这斗仙会的结果都是一样。
众仙你一言我一语，你吟唱我相和，喧哗尽欢，正是酒酣耳热之际，一道白光冲出烟尘，疾窜直上。
白光撞破了第一重天罡罩，让他们的酒杯猛然一震，酒溅了出来，众仙一惊，愕然仰头，瞪大了眼紧盯着那道突如其来的光，白光又撞破了第二重天罡罩，酒再溅，到了第三重，酒杯已空，无酒可溅，便纷纷落地，碎个精光。
众仙的目光追随着白光，远远得划过了九重天的金宝宫殿、瑞玉楼台、再划过高耸的朱雀天柱及南天门，形成一道力度、角度、高度皆臻完美的漂亮弧线，最后众仙家的头齐刷刷地猛力一点！
白光也直直得坠下了九重天外！
顿时，九重天上……鸦雀无声……
结界内，瞬间，尘埃落定。
只留下一道身影高举着一只长腿，说明定下胜负的这招正是一记漂亮的飞踢。
死寂之中，斗仙会司仪官最先回神，以仙术传音，朗声一呼：
“天界第三十六届斗仙会，夺魁者为………”
正要宣布结果，但武神的封号……是归谁？司仪官连忙转头，目光急急向紫霓看台上的龙渊寻去，一见龙渊的手势，他瞪大了眼，咽了咽涶沫后才高声喊道：
“武神……白临云！！！”
话一出，不留余地得，咚！ ！ ！
象征斗仙会圆满结束的钟磐声立即响起。
倾刻间，瓷杯、银盘、金珠、玉器争相落地，爽快的碎裂声不绝于耳，众仙接连从席上跳起，在看台上滚起了一片又一片的人头浪潮。
举座哗然！
连续二十一次夺魁的前任武神，手握百万天军虎符的武安大将军，白行风，在众目睽睽中被一脚踹出了九重天！ ！ ！
这次第，怎一个“窘”字了得！
这是怎生一回事？
就在俄顷之前，白临云还身陷数十道银龙风卷的夹击之中，她正设法由间隙中闪身而出，冷不防得一记灵气化成的虎爪袭来，划过她的肩，让血淌了出来，但这记攻击也让她逮到了那道颀长身影的所在。
武神这封号对她而言无关紧要，本无心与兄长相争，但被龙渊轻视她的话语一激，脑门骤热，即参与了此会，如今又一路过关斩将，终是取得挑战前任的资格了。
白临云心想，横竖以前练功时，她与白行风也是打得天昏地暗，直到她被打趴在地为止，此番能名正言顺的讨打她也痛快，便使出全力与其兄一战。
但每当她一出招，白行风接下后，虚晃个几招便又急退，不正面直击，却不断以风卷消耗她的体力，这样打带跑的缓慢打法让她非常不爽快，却又抓不准白行风的位置进行近身攻击，而此瞬间正是最好时机。
她盘算着先来一记旋身后踢，待白行风身形一退，她下一道雷即会直往他背央上劈，逼得他无法再退。
心中想着，长腿旋即对后方踹出，正准备劈雷时，她顿了一顿。
不在预期中的，何以她的脚……
竟然扎扎实实得踹上了一堵石墙！
惊愕之中，头一扭回，但见她的鞋不偏不倚得踩在石墙的胸口，而石墙的那张俊脸上，闪着狡光的金边墨瞳一瞬也不瞬得直视着她，并在微微勾起唇角后，石墙高远得飞了出去……
最后，白临云切齿，瞪视自己仍高举于空的腿，想起白行风最后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她拧紧拳头仰天长呼！
“你妹的……又算计我……”
霎时，天雷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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