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肆
琉璃跟上郭语姜，问：“小姐，您这是要回府吗？”
郭语姜点头：“走吧。”
琉璃跟在郭语姜身后，一路上便听见她在自言自语：
“天啊天啊……我还没问他呢！万一……万一……”
“小姐，您在说什么呀？”
郭语姜转身看了她一眼，眉头皱的更厉害了，像个苦瓜似的。
今日去郢王府的目的没达到——本来想的是去问问他究竟有没有对朱棣说清两人的事，也好知道到底有没有赐婚。这下倒好，什么都没打听到。
“小姐，您别吓婢子啊！您这是怎么了？”
郭语姜摇摇头，什么都不想说。
“敢吃白食，不想活了？给我打！”
前面不远处一阵喧闹，似乎有人被打了。郭语姜拉着琉璃往前去。
有四五个小厮对那位躺在地上的男子拳打脚踢。周围有不少人看着，却没一个敢上前帮忙。
郭语姜递给琉璃一个眼神，琉璃随即上前问那面露凶像的店家：“敢问店家，不知那位公子因何得罪了你啊？”
店家怒道：“这厮也忒会糊弄人了——今日他进了我这食肆，衣着甚是怪异，他道他曾出过国门，去过西洋，我便信了。而后他点了食肆里最贵最好的菜，吃饱喝足，不给宝钞，却想用几张图纸将我打发！你说，这难道不是吃白食？我只教训教训他，没押他上官府就算是饶了他了！”
店家将手里拿着的两张百元的人民币递给琉璃看。
郭语姜见那人穿着——短发，一套休闲装，脚上是运动鞋。
店家接着说：“瞧瞧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人却断了发，真是不孝！”店家又道，“我估摸着，他身上这怪异的衣裳莫不是在哪儿行窃得来的——他身无分文，连饭都吃不上，如何能出海去西洋呢？再说了，自高皇帝一统我大明，便只有郑和郑太监带人去过西洋，可郑太监至今未归呢！小贼如此行骗，实在可恶！”
确实如此，朱元璋一统天下之时便实行了“海禁”政策，出海行商都是在官方的主持下进行的，一般人很难出海。若那人真出过海，便是商人。商人虽说地位甚是低下，可既然能出海，那也必定是腰缠万贯。
这样一想，也不怪店家觉得自己被骗而对那人拳脚相加了。
郭语姜忙上前，拿了一贯宝钞给店家，道：“还请店家见谅，这是我的一位表兄，平日里自由散漫惯了，方才得罪了店家。欠您的钱，我替他付了，还请您高抬贵手。”
店家见有了宝钞，面前的女子又如此识礼数，便对那几个小厮道：“好了，也收拾够了，咱们走吧！”走时还不忘对郭语姜吉拜。
看热闹的人慢慢散去，郭语姜与琉璃一起扶了那人到医馆。医馆的郎中给拿了一盒药膏，说擦擦便无碍了。
郭语姜与那男子一同坐在医馆内，琉璃则站在一边。
琉璃在一边，不好说话，郭语姜便吩咐她道：“琉璃，你去估衣行，给这位公子买身衣裳来。”
琉璃吃惊：“啊？”
“快去！”
琉璃应了是，奇怪地看了那人两眼，方才去了估衣行。
秦沆给自己擦着药，漫不经心地问：“诶，古代人，你是谁啊，为什么要帮我？”
“我叫郭语姜，你呢？”
“我？我叫秦沆——沆瀣一气的‘沆’！”
郭语姜忍不住笑出声来。
秦沆狐疑地看着她：“有什么好笑的？”
郭语姜撑着自己的脸：“诶，我救了你，你是不是该报答我？”
“报答你？不是有句话，叫‘大恩不言谢’吗？你想干嘛，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还有啊，我不卖身的！”
郭语姜对她翻个白眼，道：“瞧你那样，谁稀罕？我可救了你一命，是你的大恩人！要不你给我唱首歌吧？”
秦沆清清嗓子，来了兴趣：“这个我倒在行！说吧，你想听什么？”
“小苹果！”
“行！小苹果就小苹果，那……”秦沆突然愣住了，木木地盯着她，“你怎么知道小苹果？难道……”
郭语姜挑眉，一脸自豪：“怎么样，是不是该叫一声‘前辈’？”
秦沆激动得快哭出来，一个箭步到她面前紧紧抱住她，哽咽道：“同胞啊！亲人啊！我总算找到一个亲人了！毛爷爷万岁！祖国万岁啊……”
郭语姜见旁边郎中那奇怪又暧昧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想推开他，可他应该是太激动了，用的劲大，怎么都推不开。
她僵硬地拍拍他的背，安慰道：“好了，现在不是找到同胞了吗？你这样，会不会太夸张啊？”
琉璃抱着一身黎色粗布衣裳，站在医馆门口，被吓得动弹不得。
秦沆放开她，心里还是难以平静，揉了揉眼睛，道：“我还以为，我这辈子会孤苦伶仃死在这地方呢！没想到，碰到了你——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郭语姜叹一口气，想说些什么，却见琉璃站在门口不动，对秦沆道：“喏！衣裳给你买回来了，请郎中行个方便，去换了吧！”
秦沆从琉璃手中拿了衣裳，道过谢，又对郎中说了几句，便到里间换衣裳去了。
郭语姜一敲琉璃的头，道：“怎么了，傻了？”
琉璃仍是觉得难以置信，问：“小姐，您……您这样……殿下会生气的？”
“我怎么了？”
“您……您方才，跟那位公子……”
她一下子反应过来——明朝嘛，还是封建社会。刚刚和秦沆的拥抱一定是被琉璃撞见了，所以她才会那么吃惊。
“哦，那个呀，”郭语姜笑道，吞吞吐吐地解释，“那个……你不是也听说了吗？那位公子，他是去过西洋的呀！是……是因为我救了他，他感谢我，才会那样！你不要乱说啊！”
琉璃是在封建礼教的约束下长大的。听郭语姜这样说，虽觉得说得过去，却还是很难接受，道：“那……那也不能对小姐您动手动脚的呀！”
“好了好了，你就当什么都没见到好了，反正也没下次了！”
琉璃勉强着点头，又问：“小姐，他是应天人氏吗？”
“这个，我还没问呢！”
郭语姜见他还穿成那样，饭钱也没法给，身上应该是没有纸钞的，估计在这里还没有找到个容身之处呢！那该怎么帮他呢，总不能给他买栋房子吧？她哪来那么多钱？倒不如，让他到武定侯府去做事，还有银钱可以领！
“为什么你穿的那么光鲜亮丽，我就穿这个——粗布的？”
秦沆对身上这件衣裳很是不满意，一与郭语姜身上的对比，更显寒酸。
郭语姜解释：“这里又没有卖新衣裳的地方。要穿新的，只能去布庄选布，然后让裁缝现做。我便只让琉璃去估衣行买了一套粗布的，你先将就着穿吧！”
“那先多谢了！”
忽然他又想起方才郭语姜给店家的纸币——难道是传说中的交子？
问了郭语姜才知道，那是大明宝钞——洪武八年发行的，起初允许纸钞与铜钱同时使用，后来又不允许了。于是，现在市面上交易就只用这“大明宝钞”，不允许用金银进行买卖贸易。若要金银，只能找政府兑换。
因为中国不产金银，现在又实行“海禁”，所以暂时还没有足够的金银来充当货币。
秦沆又长见识了——他一直以为古代就是用银子的！
点点头，他问：“一会儿咱们去哪儿？”
琉璃问：“公子无处可去吗？”
秦沆耸耸肩：“我要是有地方去，也不会落得如此地步啊！”
“既然这样，我可以给你找个差事，”郭语姜笑道，“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只要有工资……不，月钱，对吧？只要有月钱，我当然乐意！”
“那便走吧！”
武定侯府。
郭语姜早已做好被大嫂训斥的准备，一回府换过衣裳便去找永嘉。
永嘉确实有些怒气——实在难以相信，一向温婉雅静的郭语姜居然也会翻墙！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会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郭语姜见永嘉脸色不好，抿了抿嘴唇，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大嫂……”
永嘉瞪她一眼，没好气道：“还知道回来？是走的大门还是翻的墙啊？”
郭语姜忙赔笑，捏着永嘉的肩：“大嫂，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翻墙了！您就别生气了，生气容易老。您看，您要是老了，不美了，哥再看上别的姑娘……”
永嘉捏了郭语姜的脸颊，道：“你说什么？”
郭语姜痛呼，连连求饶。永嘉放开她：“你呀！什么时候让你哥好好教训教训你，关你个十天半个月，看你还敢胡闹！”
“好好好，只要大嫂不生气，关我就关我吧！”郭语姜挽着永嘉的手，依旧赔着笑，突然想起秦沆来，“大嫂，我想请您帮个忙，您答应吗？”
“什么忙？”永嘉悠闲地品茶。
郭语姜坐到她旁边，一本正经道：“我今天在大街上，遇见一个人，特别可怜——无父无母，也没有亲戚，饭都没吃的，衣衫褴褛，还被人打……”
永嘉皱眉，也觉得同情：“哎哟，这么可怜呢？”
郭语姜表情到位，使劲点头：“就是啊，我看不下去了，给了打他的那群人一贯宝钞，才救了他。可是他在应天无依无靠的，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怪可怜的！”
“你想让我帮他？怎么帮？”
“让他在府里做事啊！只要您一句话，就能帮他了。大嫂，您看，虽然府里不缺人手，可是加他一个也不多，对吧？还能积善积德，这是好事啊！”
永嘉犹豫着，道：“我是想帮他，但总不能就这么让他进府吧！他如今人在何处，我总得见见啊！”
“好，我这就去叫他来！”郭语姜欣喜地到门外去叫秦沆。
琉璃与秦沆一同站在门外。秦沆见这地方，很是新奇，到处张望。
郭语姜让秦沆到一边说话，对他叮嘱道：“里面的人是我嫂嫂，朱元璋第十二女、朱棣的妹妹——永嘉长公主。我已经帮你说通了，她说要见你。一会儿你见了她，可不能乱说话。”
“长公主？”秦沆实在觉得难以置信，“真正的公主啊？那，那我应该说什么?我……我还从没见过真正的公主呢！”
郭语姜翻个白眼，一拍他的肩，倒是把后面的琉璃又吓到了。郭语姜对她笑笑，转过头看着秦沆，又严肃道：“能不能有点出息，她还能吃了你不成？你就告诉她，你无依无靠、身无分文、流离失所……反正怎么可怜怎么说！”
“那我家在哪儿呢？”
秦沆猜测，那长公主肯定要问他是哪里来的吧。
“你就说……就说是从扬州来的。扬州，你总知道吧！”
秦沆点头：“好！”随后走进屋子。
郭语姜也带着琉璃跟进去。
秦沆站在永嘉面前，吞了吞口水。郭语姜站在对面，一个劲儿给他使眼神。
他领会，吉拜恭敬道：“小……小人叩见长公主！”
郭语姜觉得他行这礼有些怪怪的，却讲不出哪里不对，毕竟她也没有研究过这些。
倒是琉璃说话了，道：“叩见长公主应该行顿首礼！”
秦沆不明白这些，问琉璃：“什么叫顿首礼？”
郭语姜也不明白，道：“要不，琉璃你教教他吧！”
永嘉见这果然是个穷乡僻壤里出来的人，连基本的礼数都做不周全。道：“算了，瞧这笨头笨脑的，一时半会儿也是教不会，这次便算了。琉璃，下去你便教他该有的礼数，莫要失了侯府的脸面。”
琉璃应了是，秦沆却不满——笨头笨脑？这古代人居然说自己笨头笨脑？真是笑话！换你去新中国去试试，你怕是连话都听不懂呢！
“你是应天人氏吗？”
“不是，我……小人自扬州来。”
永嘉点头：“扬州，是个好地方。你的家人呢？”
秦沆作出声泪俱下的样子，道：“……家人，小人自小被家人抛弃，是养父母将小人养大，可是几年前他们便去世了。所以小人如今孤身一人……”
“真是个可怜人，”永嘉心软，“勾起你的伤心事了吧？既如此，那你便留在侯府吧，也能有个栖身之所。”
秦沆假装擦了泪：“多谢长公主！”
永嘉点点头，不再多说秦沆了，又问郭语姜：“我听说，你今日去郢王府了？”
郭语姜被吓一跳，低着头，声音细得如蚊子般：“是。”
“我看你们俩，是分开一会儿都不行啊？我早说去求陛下给你们赐婚，你哥哥非得再留你一段时日……”
“赐婚？”郭语姜叫起来，然后才发现自己的反应太大了，“那个……大嫂，我不着急。”
“你不着急？不着急你跑去郢王府做什么去了？”永嘉猜她是不好意思才会口是心非。
郭语姜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她总不能说出“你错了，我不是真正的郭语姜，我并不喜欢那个郢王，我去找他并不是因为想他”这些话吧？
郭语姜吞吞吐吐道：“大嫂，我才十七！这……嫁人，未免也太早了吧？”
永嘉吃惊：“还早？那些还未及笄便出嫁的丫头不是更早？你要是还不嫁出去，再过两年，就成老姑娘了！”
郭语姜也感叹，为什么这些古代人这么早就结婚了？新中国可是提倡的晚婚晚育啊！
“那叶赫老女可是三十几岁才出嫁，海兰珠也是二十五六岁才嫁给皇太极的！我这算什么呀！”郭语姜理直气壮道。
永嘉一脸迷茫，不懂她在说什么，问：“叶赫老女？那是谁啊？这是谁告诉你的？就算是真的，那也一定是夫死再嫁！”
秦沆无奈地盯着郭语姜——这是明朝，还是初期，哪来的叶赫老女和海兰珠？
郭语姜也觉得好笑：“我，我就随便说说！”
永嘉叹一口气，道：“今日之事，我便不追究与你。不过，你若是再没半点侯府小姐的样子，去翻墙什么的，我定要把你嫁出去，嫁得离阿栋、离应天远远的！”
郭语姜嘴上应是，心下却暗忖——要是真这样，那郢王不会难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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