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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怨毒


  深夜,建康城秦淮河畔长干里巷,王家。

  已是寒冬腊月,空气冰冷刺骨。

  王家的花园里,万象凋敝,无有生机,只留一片萧索。

  天空,亦是漆黑暗沉,无月无星。

  一团橘黄色的灯火突然出现在花园回廊里。仔细一瞧,竟是一只灯笼。那幽幽灯光映上回廊的墙壁,瞬时,一个巨大的黑色阴影出现在被照的花白的墙上。

  随着那灯笼缓缓向前,那黑色巨影也跟着一路往前。

  此时若有人不小心正面一撞上,一定会被这深夜鬼影吓得哭嚎大叫、落荒而逃。

  不多时,灯光突然消失在回廊的尽头,那鬼影自然也不见了。

  次日清晨。王家族长大司马王克卧房内。

  一名容颜娇媚,年纪轻轻的侍妾正在为王克穿朝服。

  只见那只嫩白的柔荑迅速替王克将镶着金玉的腰带系好,最后有意无意地顺着他的腰往下一抚……

  “啊!”一声女子的惨呼声从卧房内传出,而在卧房外跪成一列的奴仆们却纹丝不动。

  “李巨,将人拖出去剁手!”

  一声令下。

  在奴仆队伍中最前面的一个中年壮汉迅速从地上爬起,两三步就进了屋。

  不一会儿,就将这个数日来颇得王克宠爱的年轻侍妾从卧房内拖了出来,很快又拖拽着这女子的头发消失在王克的院落中。

  寂静无声。刚才的一切仿若从没发生过。

  王克的仆从们一个个呆滞着脸,神情麻木地继续匍匐跪地不起。

  很快,一位身着威严华丽的朝服、头戴高大武冠的中年男子出现在房门口。

  他面白续须,大腹便便,一双鹰眼锐利地惊人。

  还没等王克出声命令,一架通身镶嵌着象牙白玉、黄金琉璃,熏着龙延香的肩舆就被仆从们抬至门口。

  王克往前踱了几步,就被两个年轻壮汉轻扶着上了肩舆。

  “起!”

  随着话落,八个衣着统一的年轻男子同时发力架起肩舆,动作整齐,无有一丝晃动。

  “去松涛院。”

  话音刚落,仆从们迅速架着肩舆往西南边的一座院落而去。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架肩舆便停在松涛院的房主王术的卧房门前。

  王克被仆从扶下肩舆,抖了抖身上的朝服,大步走进卧房。

  一进卧房,王克便瞧见了一身白色里衣,却头发蓬乱、面色青紫的胞弟王术有气无力地躺在卧席上。

  只见他双眼微闭,干裂焦枯的嘴唇也是一张一翕。

  若不是还能看见他剧烈起伏的胸膛,王克一定以为自己看见的,是一具尸体。

  “啪!”王克一掌将跪候在弟弟脚边上的女婢扇倒在地,怒喝道:“怎么服侍的!来人,将二郎主屋里所有的仆婢全部拖下杖毙!”

  “阿……兄!”王克听到一丝虚弱的呼唤声。

  他赶紧面向王术,沉着脸,低声说道:“放心,一切有阿兄。你且好好养病,吾一定会派人将敏之平安接回。”

  说完,王克迅速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而王术在王克转身的瞬间,再也忍耐不住,赫然睁开双眼,将阴毒愤恨的目光射向他匆匆离去的背影。

  辰时,建康城皇宫太极殿内。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左文右武。王克身为武官之首,自然位于右侧顺数第一。

  身在左侧顺数第二位的尚书仆射——桓易,正偷偷打量着王克。见他面目平常,心绪丝毫不露,忍不住在心里骂道:“真是个老狐狸!”

  “皇上驾到——”

  随着一声嘹亮的呼号声,百官纷纷手持玉笏,跪地行礼。

  唯有大司马王克,手持玉笏面向龙椅稍稍鞠躬,便迅速站直身体。

  身着大袖衣,头带白纱帽,手持玉如意的晋帝司马立一眼便看见昂首挺胸双手持玉笏的大司马王克,阴测测地瞥向自己。

  他迈向龙椅的腿顿时一软,差点就摔倒在龙椅下方的踏阶上。

  他慌忙朝贴身宦官妙灵看去。

  见妙灵微微颔首,便仿佛浑身上下又充满了勇气,扶了扶头冠,精神抖擞地坐到了龙椅上。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又是一个无聊的早晨。

  司马立心里嘟囔着,面上却一丝不显。他刚年过弱冠,俊逸白皙的面孔上却还能窥见丝丝青肿浮现在眼眶周围。

  桓易一看皇帝这彻夜纵欲的模样,快如闪电般地瞄了一眼离龙椅最近的宦官——妙灵,亦是刁青之弟刁德,又迅速垂下眼帘。

  皇帝年纪尚幼,这死宦官却一直引诱皇上纵欲伤身,真是……

  “退朝——”

  宦官呼号的声音传入桓易的耳中打断他的思绪。他和身后的百官等着王克先离开大殿后,才陆续离开太极殿。

  妙灵,也就是刁德,现在的心情很是不爽。

  今日,他服侍皇帝上朝时,便察觉大司马王克一直恶意满满地瞪着他。

  他面上平静,心里却纳罕之极,毕竟他自认为从未开罪过这大司马,为何他却那样看着自己?

  难道……

  刁德的脸沉了下去。

  他虽和刁青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他却和刁青长得完全不同。

  他面似白玉,貌若好女,有一双多情妩媚的桃花眼,右眼角梢处还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他扶着一夜未睡的皇帝进了寝殿的卧房,细心服侍皇帝睡着了,才阴着脸回到自己的卧房内。

  不久,一名普通小宦官急急忙忙跑进刁德的房间,手捧一张信纸跪地叩首:“大人!江州有信!”

  果然!

  刁德强忍着怒火接过信纸,一目三行的看完,不禁勃然变色:“真是头蠢驴!”

  刁德气呼呼地将案几拍翻在地,将还跪在地上名字叫阿顺的小宦官吓得不清。

  刁德将阿顺赶走,黑着脸坐在席位上,努力思索着对策。

  很显然,自己的蠢驴阿兄闯下足以灭族的大祸事!而且,从今日王克的反应来看,王家人应该都知晓了!

  这可如何是好?

  刁德急速思考着,眉头紧皱。

  不对!阿兄是被人算计了!那叫玉郎的,明显是被人刻意派去阿兄身边的!目的就是为了将王敏之气倒在刁府!

  到底是什么人如此歹毒!竟敢借刁家之手暗算琅琊王氏的郎君?!

  刁德越想越气,越想越是惊骇,急忙将阿顺又唤了回来:“去!将江州这几个月的情况,事无巨细通通禀报上来!”

  不待阿顺查清回禀,很快,袁冠的名字就出现在刁德的脑海里。

  刁德前后略略一想,竟是怒极反笑,一边狂笑一边喝道:“袁仲义啊袁仲义,你既然敢如此算计刁家,又对王家出手,就不要怪我杀你全家灭你全族了!”

  说完,他竟是彻底平静下来。

  那面容安详还略带着几分笑意,仿佛刚才那个又笑又骂的狂人从未出现过。

  他提笔就开始回信。

  不多久,待他写完后,仔仔细细地将信涂腊封好,又唤来另一名叫阿富的宦官:“速速发往江州!”

  阿富捧信领命而去。

  刁德稍稍平息了一下心情,起身出了卧房。

  他快步走向这皇宫里最高的望远台。

  一路上,无数宫女宦官对他毕恭毕敬,往往未等他走近,便立即跪地叩首,仿佛他并不是一个宦官,而是这皇宫里的贵人主子。

  而刁德也对着他们点头致意,没有一点趾高气昂的样子。

  不多时,刁德便站到了望远台上。

  他举目四望,只见这恢宏的皇宫在苍茫的天地之间显得如此渺小。

  而人间来来回回总是接连不断的各种算计、争夺和屠戮,就一直在这小小的皇宫中上演。

  那又如何?

  王家如何?袁家如何?世家又如何?

  他刁德想要的,何止是一个手握重权的位置?

  突然,他笑了。

  他先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笑得忍俊不禁,继而是捧腹大笑,甚至最后笑出了眼泪。

  他干脆笑倒在地,仰面朝天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任眼角的泪珠经过那颗泪痣,缓缓流下。

  是啊!就因为他和阿兄出生寒门,所以,就活该被王家报复,被袁家算计?

  不服!他不服!

  他亲自自阉进了这皇宫服侍皇帝,难道就是为了被这些所谓的世家大族,玩弄于股掌之间吗?

  啊——

  倘若,这些世家大族敢如此对他,他就颠覆所有的世家!

  倘若,这天下世人敢如此对他,他就颠覆这天下!

  良久,他满布血丝的双眼才闭上。

  当夜,建康王家。

  王克正坐在卧房内闭目养神。他一手撑头,紧锁眉头,身体斜靠在案几上。

  他身边一位穿着紫蕊大袖衣的年轻美婢正在按摩捶打他的后背。

  突然,王克的心腹仆从李巨,从门口进来。他直接将婢女轰出去,然后躬身贴耳对着王克说了几句话。

  王克的双目霍然睁开,眼中射出无限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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