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赵珹没有开玩笑，隔天早朝，他着令礼部筹备大婚事宜，杀了群臣一个措手不及。
一时间，京城坊间上到七十岁老妪下至换牙稚童，无一不在议论猜测，谁家千金会是陛下结姻的对象。
消息传到掬月宫时，融月手一抖。手里刚做成的点心掉下来，砸了个粉碎。
一众金银玉器，绫罗绸缎，流水一般被宫人们捧至掬月宫，送到融月面前。
就连教她大婚礼仪的女官，梁公公也是一气儿领过来六位。
融月第一次在梁公公脸上瞧出些欢喜的神色，见融月面色难看，他还破天荒结结巴巴地补充了一句：“乔小姐，体谅些个。六六大顺么，什么都得成双成对的，多圆满。”
说完，梁公公飞也似地走了。
融月无法，她知道没有赵珹的同意，九重宫阙，她就算是逢墙就翻，她也走不到宫门前。
可是，她说的不愿意，也不是在开玩笑。
她是真的不愿意。
她出生后被送去灵柏庵，身边原有位嬷嬷是从乔府跟去照顾她的。
那位嬷嬷是她早亡的生母身边的旧人。从她记事起，就不知听过多少次那位嬷嬷讲起她生母郭氏。
讲郭氏生得多么美貌动人，讲郭氏多么温柔宽厚。还讲乔府老爷多么宠爱郭氏，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得了什么好东西都先往郭氏住处送去，惹得主母阮氏如何如何不痛快
幼年时融月便听倦了。于是有一次，她问那嬷嬷，既然乔府老爷那么宠爱她的生母，为什么郭氏产后一过世，乔府就把自己送来外头养？乔府老爷，她的父亲，从来没来过这庵里瞧过自己一眼？
那嬷嬷愣住了，张口结舌了半天，到底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爱怜地摸摸她的头，以安慰代替回答。
所以，融月一早便认定，情爱之事最是靠不住。
凭他今日多爱重多宝贝，愿意把多少好东西捧来讨欢心。到了厌弃的那一日，什么都丢得下，什么都忘得了。
知是兰因絮果，融月不愿亲自再尝苦果，重蹈她母亲郭氏的覆辙。
到了午间用膳时，融月选择了避而不用。
这一避就是两日。
绝食到第三天时，她已经饿得早上起身都困难了。
小桃趴在她床前哭得撕心裂肺，整个掬月宫里都是她嚎啕的哭声。
融月脑子里“嗡嗡嗡”乱成一片，只好疲倦地睁开眼，她想安慰小桃别再哭了，眼前却直冒金星，瞧着小桃都是重影的。
索性作罢，只闭眼躺着。
金花，银花，凝竹捧着吃食站在门口，一个劲地抹眼泪，她也只能装作看不见。
天晓得，赵珹会不会看在她认真绝食抗议的份上，放过她，去找别人成婚。
就这么耗到了夕阳西下时分，阳光透过殿内的窗户，不偏不倚地照在融月眼皮子上，虽闭着眼，眼前仍红彤彤地难受。
融月正欲抬手遮一遮，那束光就被挡去了。
一个低沉而嘶哑的声音传来，“起来，用膳。”
是赵珹。
融月还是躺着，一动不动。
一阵衣摆晃动细微“窸窣”声，赵珹弯下腰来，他的气息扑在融月的耳廓上痒痒的，“想出宫的话，别让朕再说第三次。起来，用膳。”
融月睁开眼睛，赵珹的脸靠得很近。她一眼看到，吃惊之余，一股复杂的情绪自心中升腾而起。
他怎么瘦了这么多？
几天不见，赵珹脸颊凹陷，脸小了几圈。他眼下泛着乌青，眼睛红红的都是血丝，下巴上青色的胡茬冒了头，在他苍白的脸上清晰可见。
见融月呆呆看着自己，并不动弹。赵珹叹了口气，伸手扶住她肩膀，一把将她扶起来。
侍立在一旁的梁安公公见状，适时端上早准备好的米粥。
“陛下，容奴服侍乔小姐喝下。”
“朕来吧。”赵珹掀开盖，端起粥盅。粥还烫着，他低头用调羹轻轻搅动散热。
梁安公公默默退回墙角，继续眼观鼻鼻观心，装不存在。
赵珹舀了一勺粥，吹了吹，送到融月嘴边。
融月的鼻子突然酸了。
她想，一定是她饿得久了，这粥又太香了，还有热气熏到眼睛，这才差点哭出来。
融月推开赵珹的手，“陛下方才说的话可算数？我吃了这碗粥，就能出宫么？”
“嗯。”赵珹眼眸黯了黯，脸上神色却丝毫不动：“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融月信陛下。”
融月接过调羹想自己吃，手腕里却没什么力气，调羹应声落地，摔了个粉碎。
赵珹仍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转头吩咐墙角的梁安公公：“再取个来。”
接过新的调羹，这下，赵珹不打算再给融月了。
“让朕喂你吧。”赵珹顿了顿，竭力控制住痛楚，淡淡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闻言，梁安公公心痛地在墙角闭上眼睛。
陛下，终究是错付了！
这个乔小姐怎么就这么无情？这么倔呢！
罢了，总算陛下想通了，愿意让这乔小姐出宫去。再耗下去，真怕闹出两条人命来！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待乔小姐出宫，陛下不再见她，到时总会留意喜欢上别家小姐的。
融月坐在马车里，出宫门时，她掀开车帘一角，遥遥望见城门上立着的那个高大身影。
融月心中一跳，放下那角帘子。
小桃叹了口气，幽幽问道：“小姐，你日后果真不会后悔吗？”
融月停顿片刻才答到：“不会的。”自己一早决定了不成婚的，不是么？
赵珹派了一支羽林卫护送她，还派人装了几箱物什装满另一辆马车，有米粮有衣物还有盘缠，一并伴着融月出宫。
融月出宫后不再准备返回乔府，她直接出城，去往青岩峰上。如今大雪都化了，山路好走，她打算仍住在那间小院里。
见马车走远，赵珹终于支撑不住，身形晃了晃。
见状，梁安公公忙上前一步，扶住赵珹，心疼道：“陛下，您这又是何苦呢？乔小姐她根本不知陛下这几日的煎熬！若陛下真想留她在宫里，还有很多方法可以试试！陛下若是后悔了，老奴现在就派人去追，还来得及！”
赵珹摇摇头，脸上一片灰败之色：“罢了，让她走吧。逼她就范不是朕的本心。朕累了，扶朕回去休息罢。”
白驹过隙般，日子一晃而过，融月出宫已有月余。
天气日渐转暖，草长莺飞的，正是春耕的好时节。
融月和小桃商量着，打算在屋后开辟出一块菜地，种上些蔬果瓜菜。以后多备着些存粮，到了天寒地冻的时候也好过些。
偶尔，融月也会想起赵珹，他当日着令礼部筹备大婚事宜，闹出这么大动静，不知怎么收场。
直接取消的话，他是天子，应该不会有人暗地里编排他吧
还是，他选了谁家小姐，如期大婚了？
小桃伸手在融月眼前挥挥，咕囔道：“小姐，你想什么呢？净发呆了，这土扒了半天也不见你播种”
融月尴尬笑笑，撒下种子，用松软的土铺上。
心道自己瞎操闲心，陛下总归好得很，他什么事解决不了呢
在菜园里忙了一个上午，融月和小桃放下农具，正准备收拾收拾回屋做饭。
身后突然传来一女子冷冷的声音，“乔融月，你可真叫人好找哇。”
融月不由打了个寒颤，回身望去，大吃一惊。
竟是世宁公主来了，她倚在门框上，正一脸嫌恶地打量融月的装束。
扯着嘴角笑了笑，世宁公主的眼底却不沾一丝笑意。
她抬起下巴，语气充满恶意，道：“本宫简直不敢相信，就你这么一个卑贱之人，竟也配入我皇兄的眼？”
融月呆住了，因为世宁公主的这番话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世宁公主，突然意识到先前待自己的友善全是世宁公主的假面罢了。
世宁公主抬手，伸出根手指朝融月点了点，精致的眉眼透出刻骨的冷漠，桃花瓣一般粉嫩的唇轻轻勾起：“来人呐，拿下她们！”
侍从鱼贯而入，一把将融月和小桃掼倒在地，压制地死死地，反手用粗麻绳捆绑住。
小桃哭喊道：“这是作甚”她嘴里被立时塞了一团帕子，呜呜咽咽地，再说不出话来。
融月被侍从拖起来，迫着跪在世宁公主面前。
世宁公主上前一步，捏住融月的下巴，强硬地扳抬起融月的脸。尖利的指甲一用力，在融月的下颌处留下一道血痕。
她居高临下，压迫感十足地紧紧盯着融月的眼睛，陡然提高声量，恨极了一般，喝道：“伤了他的心，你该死千遍！万遍！”
话音刚落，犹不解气。世宁公主一巴掌甩过来，直打得融月偏过头，摔坐在地上，嘴里瞬间泛起一股血腥味，脸上火辣辣地，耳边响起眩晕的耳鸣声。
世宁公主取出块绣帕，擦了擦手，扔在地上。
她脸上扬起怪异的冷笑，漫不经心地扫了地上的融月一眼，语气和煦的与在宫中赏花宴上别无二致。
“现下，本宫给你两条路。”
世宁公主抑制不住，笑出声来。
“要么，你今天就在此地落发为尼。要么，你随本宫回去，本宫赏你做个陛下的暖床宫女。你自己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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