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阴沉的天空忽闪过一道变幻莫测的惊雷，片刻后炸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回荡在空寂的宫墙内。
皇城内，寿康宫。
昏睡中的魏宁帝骤然惊醒，他嘴唇动了动想喊人，却发现喉咙像是被糊住了一般，怎么也出不了声音。
魏宁帝心中痛骂殿内宦官不中用，却也无法，因久病黯黄的脸憋得通红，胸口一下下急促地起伏，痛苦地喘息着，伸出一侧沉似千斤的臂膀，僵硬冰冷的手指蜷缩着，一下下敲击床沿的木板，“扣！扣！扣！”
不过几下的叩击，就叫魏宁帝用光了力气一般，脱力瘫在床榻上，张着嘴艰难呼吸着。
他老了，快病死了。
魏宁帝双眼发直，不无悲哀地死死盯着明黄色的帐顶，那里绣着象征多子多福的吉祥纹样。
可惜啊，到死，他也没能留下自己的血脉。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渐近，床幔被值夜的内宦拉开。魏宁帝瞪着眼睛，被内宦从床榻扶起，僵硬的身子无知无觉一般直挺挺倚在内宦身上。内宦们不敢直视病重的天子，一个个小心翼翼地低头垂眼服侍。
待清了痰，喝了药，魏宁帝又躺回了床榻上，内宦们正要退下，久不曾开口说话的魏宁帝突然道：“传东海郡王与北海郡王来见朕。”
魏宁帝发烧昏厥数日，并不知如今这世上已没有北海郡王其人了。
内宦却不敢明言，支支吾吾地应了，出了殿，提着灯飞奔往勤政殿外西边的游廊，去找左相傅屈商议。
傅屈沉浮官场多年，闻言不过略一皱眉，叹息道：“陛下现下瞧着如何了？”
内宦四下张望一番，隐晦地摆了摆手。
得，看来很快便要改换天地了！傅屈面上却滴水不漏，转身出了宫，替魏宁帝上信安坊传话去了。
东海郡王赵珹少时便贤名在外，人瞧着极清雅高贵，傅屈总以为他不过是个文弱的宗室。没想到，却也是个有雷霆手段的。
连风头正盛，极讨陛下喜欢的北海郡王都栽在他手里。
新君之位，赵珹已势在必得。
若能借此机会卖未来新君个人情，何尝不是他傅屈继续叱咤官场的绝佳时运？
傅屈赶到信安坊东海郡王府时，赵珹正雷打不动地在书房夜读。府上的侍从听闻宫中派人传见，丝毫不现惊慌之色，彬彬有礼地请傅屈稍候片刻，前去通传。
不一会，赵珹便过来了，傅屈见他穿戴齐整，发冠纹丝不乱，端的是与往昔别无二致的一副清贵公子模样，心中暗道，原不是他眼拙，只怕是这位东海郡王天生的好模样迷惑了世人罢。
毕竟，谁见了赵珹本人会想到，这般谪仙人物，竟会是个杀伐果断，城府颇深的狠角色呢
赵珹踏进寿康宫时，几乎是立刻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
越是靠近宫殿深处的床幔，这股气息就越是浓烈，越是翻滚。
赵珹伸手轻轻撩开床幔，只见魏宁帝直挺挺躺着，瞪着一双血红的眼透出不甘的怨怼，正凝视着他的方向。
半晌，纹丝不动。
魏宁帝早没了气息，原已逝去多时。
赵珹默默放下幔布。
这样也好。从此不必再装父慈子孝。
他早已没有家人了。
一旁侍立的内宦们反应过来，随即跪倒伏地哭叫起来，尖锐的嗓子一声长一声短的嚎着，难听得教人头疼。
赵珹站起来，走去殿外，外头已经乌压压地站了一众的朝臣，见了他齐齐跪下来。
宦官抖开魏宁帝一早拟定封存的遗诏，拉长了嗓子念道：
“今朕即位三十五年，赖天地宗社之默佑，河清海晏，人民乐业，今虽以寿终，朕亦愉悦。东海郡王赵珹，人品贵重，才德兼备，著即皇帝位，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珹接过遗诏，天已大亮，红色的宫墙高耸一如往昔，同他幼年被迫进宫时一样。
走到这里，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赵珹深吸一口清晨冷冽的空气。
不，现在才是开始！
三更时远远传来“笃笃笃”敲竹筒的声音。
疾风骤雨，惊雷乍响。
融月睡不着，翻了个身，缓缓叹了口气。
翌日清晨，顶着泛青的眼圈起身。
事情却有了转机。
融月等了又等，没等来谁搭救自己，却等来了国丧。
魏宁帝薨了！
几个嬷嬷捧着素白的衣裳来见她，告诉她这一消息的时候，融月愕然之余也松了口气。
她默默在心里敲打自己，让自己善良。
垂下眼睑，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那，我的婚事”
嬷嬷们正替她抚平衣裳，闻言都迟疑了一会，回道：“国丧期间禁止办喜事，约莫会推迟吧，这也要看郢国公的意思。”
“嗯。”融月垂首，压下心中涌动的情绪，做出一脸恭顺听凭摆布的样子。
只是推迟可不行。
她想起那个在报国寺佛殿前遇见的年轻公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帮她给东海郡王府递个消息
乔府，堂屋。
乔文德和阮氏神色复杂地面面相觑。本来没几天便要办婚礼了，也算了却他们一桩心事，如今却
迟则生变。
乔文德铁青了脸，国丧期间一个月内禁止嫁娶，可一个月后，谁知道他京兆尹的位置还在不在呢？
阮氏暗暗咬牙，提议道：“老爷，您看，不如先不办婚礼了，等哪天天黑了，安排顶小轿子，悄悄把融月先送去郢国公府上？”
乔文德目光锐利，斜眼瞥着阮氏，冷冷笑道：“国丧期间不准办喜事，也不准招通房纳妾狎妓，勾栏瓦舍都去不得了，你此时送融月过去，若是被人告发，是想看郢国公倒霉，还是嫌我没个理由正好丢了这顶乌纱帽？”
阮氏讪讪地道：“只是悄悄送人过去，先不求名分，只管把人笼络住。待生米煮成熟饭了，当今陛下看在他母舅郢国公的面上，想来也不会怪罪老爷的。”
乔文德心里微微一动，面上却做出极威严的样子，狠狠白了阮氏一眼：“说得好听，不求名分送上门，你倒真会作贱人！到底融月她不是你亲生的！这事以后若传扬开，我还不知道怎么被人戳脊梁骨骂呢！文武百官会怎么看我？！”
阮氏勉强笑了笑：“老爷真是冤枉我了，我既是融月的嫡母，纵然她不是我亲生的，我如何不怜惜她？只是眼下不得不为老爷的仕途多做打算，只能先委屈融月了。”
乔文德鼻子里“哼”了一声，显然是不信阮氏的话，但到底神色松动不少。
阮氏拿出手绢抹抹眼角不存在的两泡泪，眼睛一转，又接上话头：“凭融月的美貌，莫说是男人，便是我一个妇人见了也欢喜得很。老爷无须在意这一时的名分，等丧期一过郢国公自会还融月一个正经名分的。等我们府里出了个诰命夫人，和如今的陛下沾了亲，这样的荣光，哪还有谁敢在背后嚼我们的舌根呢？”
阮氏冷眼瞧着乔文德的神色变幻，心知他已经被说动了，缓缓松了口气之余只觉得乔文德凉薄。
虹月的婚事，还得是她这个当娘的上心些为好，指望乔文德，她们娘俩只怕是被卖了还得替他数钱呢。
拿定了主意，乔文德吩咐道：“先这么计划安排着，等我去问过郢国公，看他是什么意思。”
说完，掀了帘子出去了。
阮氏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突然笑了起来，唤了刘嬷嬷进来，吩咐道：“你去找人给那丫头开脸，记住须得是无子无女的孤寡妇人，去吧。”
积云斋热闹起来。
阮氏先是派嬷嬷们送了好些新衣裳和首饰，还专请刘嬷嬷带人来给她开脸，融月纳罕，不是说国丧期间一切从简吗，府里人人都换上了素净的衣裳，怎么偏她这个节骨眼收到这么些花枝招展的绫罗绸缎？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趁着那眼生的妇人替融月脸上涂粉准备开脸的功夫，融月问道：“嬷嬷，不知这开脸是为何故啊？”
那妇人“噗嗤一笑”，眼神很有些古怪地觑了融月一眼。
那一眼含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融月立时觉得不妙，打了个寒颤，后背泛起一阵冷汗。
那妇人一面取出根五色线来，挽成个活套，一面抿嘴笑道：“这开脸可是自古以来代代相传的闺房手艺啊，小娘子们在出嫁前都是要开脸绞面的，寓意别开生面，祈求姻缘美满。小姐这么漂亮，等下开了脸更会光彩照人的”
什么？！
融月定住，浑身血液僵住一般，大脑空白了片刻，她茫茫然睁大眼睛，摇摇头呆呆道：“可是，嬷嬷们说过，国丧期间是不允许嫁娶的呀”
刘嬷嬷抚慰地拍了拍融月的肩膀，道：“老爷和郢国公已经说定了，现下不好办婚事，只能委屈小姐先进到国公府中。待国丧一过去，郢国公会给小姐正室名分的。”
融月脸色煞白，不可置信道：“这，郢国公就不怕陛下治罪？”
刘嬷嬷笑道：“小姐莫担心郢国公了，郢国公是当今陛下的母舅，陛下会给他这个面子的，怎会怪罪呢？”
？？？
融月：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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