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 五庄观里炼丹身（上）

　　空虚，寂寞，冷，

　　当空气里弥漫着这样的味道的时候，

　　我在想，这是否就是传说中的『四大皆空』。

　　四大皆空算不算是一种『假死』状态呢？而沉浸在这种状态里的人生，又在追求着什么呢？

　　还可以再追求什么呢？

　　就算是坐在『火炉』上，我依然可以感觉得到我的身体在失去温度，心灵也是。

　　这究竟算是一个情绪时有高低的过程，还是命运将我推进了又一个『我不知道』的道境？

　　我唯一知道的，时间会带来答案。

　　唐僧，虽然通达万物，但又怎么可能知道呢？『西天取经』完成后，自己，还能剩下什么。

　　未来，因为未知，所以有趣……

　　是吧？

　　唐僧睁开双眼，此时的他，双眼似乎大上了许多，像是在用力睁着的样子。

　　但其实唐僧没有跟自己的眼睛较劲过。

　　听说过『眼大漏神』这说法吗？

　　唐僧此时的眼神就很像在这样，在包容万物，也在失去焦点。

　　对于修炼痴情道的唐僧而言，最糟糕的人生，莫过于遭遇『虚情假意』的情人。

　　唐僧并不责怪『藏剑』的市侩与狠毒。身为生意人的唐僧，比谁都清楚『天下熙攘，皆为利往。』这句话的深刻含义。

　　唐僧只是……

　　只是……

　　只是。

　　镇元子看见唐僧醒来，曾经饱含多情的眸子里，这一刻清淡了许多，隐隐已经知道了唐僧的遭遇。

　　必定是老修士，唐僧的变化就算不说，也瞒不过他。只是他也不会刻意去点破。

　　修道的人都很清楚，幸与不幸只是人间的说法，对于修者而言，都是修炼。

　　修道如果真的那么容易做到，那人间岂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得道高人』了？

　　何况是『痴情道』，古今从未有人修成过。

　　“身外丹田，看来算是练成了。”镇元子对唐僧说。

　　唐僧点头：“算是。”

　　“接下来准备干什么？”镇元子问。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过了晌午。

　　阳光泛黄了许多，挂起一层『无精打采』的慵懒。

　　唐僧瞧着那太阳，说：“西天取经。”

　　唐僧的寡言少语，已经让镇元子明白了唐僧此时的心情。

　　当然，这并不影响谈话，也无碍交情。

　　好的交情，是会陪伴着你所有的情绪、喜怒哀乐，而不是仅仅只因为你很有趣。

　　镇元子点点头，继续说：“这个经书你想怎么取呢？是继续糊里糊涂的给佛祖当搬运工，还是为人类的未来真正出一份力？”

　　唐僧眼神一跳，本来因为藏剑而心灰意冷的心情，此时不得不重新提起来两三分。

　　唐僧就是这样，即便自己的人生再不幸，也不能因为『自私』而害了他人。

　　唐僧无意为人类做出多大贡献，但怎么说也不能祸害人间。

　　就算自己的人生已经是『绝望』了的，仍然要『爱护世界』，因为世界里，有唐僧重要的人儿。

　　“说来听听。”

　　镇元子见到唐僧神色，心中越发满意。

　　坦白说，修道者，没有几个的人生是不苦的，若一味自怨自怜，那别说大道，小道都修不成。所以，修道的人，无论修佛修仙，总先要有一种境界，叫做『无物无我』。

　　但若仅此而已，最多修成一些小道，凡成大道者，无论作为，都需拥有一颗『心怀苍生』的道心。

　　而唐僧修的人间道，根子是『痴情道』，但大道同路、殊途同归，人间道的本质就是『圣人道』。所以，虽然痴情道太苦，难以入门，更难精进，甚至根本不适合存在于人间，但修道后来，依然是个『圣人心肠』。

　　镇元子忍不住抚须微笑，他看得出唐僧离『真正成道』已然不远了。

　　道成，灵隐，神『仙』，那时的人生又是一番新景象。

　　镇元子嘴角轻笑，心中也燃起许多喜乐，开口说道：“这一切，都要从「上古」时候说起。”

　　“自盘古开天辟地之后，世间分天地，化阴阳，生出三界，也有了万物生灵。

　　大道三千，许多生灵领悟到天地妙法，然后修炼成仙。又有许多「地水火风」自然精灵生出灵智，自此成「神」。

　　其实对于天地而言，神与仙都等于自己的血脉。地水火风四元素本就是天地的构成，人类更是天地的造化。

　　只是，欲望令神与仙这两族兄弟反目。

　　为了三界归属，他们大打出手，最初还讲些道理，后来手段便越来越凌厉残忍。

　　直到最后，两族都在死伤惨重下，修炼出恐怖的『巫术』。

　　神的巫术是『夺舍』，因为身体的『无形有质』的灵魂一样的特色属性，而钻进『仙』体，抹杀仙的意志，然后掌控仙躯。

　　仙的巫术是『噬神』，上古时的人类是没有灵魂的，意志与肉身紧密相连，一死百了。为了保住『神智』不灭，仙族掌握了一种吞噬『神』的巫术，可以将神那个『无形有质』的身体囚禁在肉身里，然后炼化成没有灵智的先天能量体，再将自己的意志融入其中，形成『灵魂』。

　　那时候的神仙大战，令天地变色，各种惊天动地的力量撞击，时常搅的三界天翻地覆。

　　世界也因此生出许多变化，其中最巨大的，

　　神仙大战之初，我们脚下的大地还是一块完整的整体。但经过神仙大战之后，这块大陆一分为二，接着是三，然后更多。

　　随着这样的一场厮杀，当初的万物生灵近乎灭绝，地水火风精灵的大量死亡，令四种元素之力失去控制，整个世界在一段时期里，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寒冷、冰封之中，也有人称呼那个时候为——永夜。

　　但神与仙的大战并不是因为这种事情而终止的。

　　是打到后来，神与仙忽然发现，自己分不清彼此的区别了。

　　那时候每一个神族都拥有了仙体，而每一个仙族也都拥有了神魂。

　　神与仙，打到最后，变成了『神仙』。

　　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无法再区分的同族。

　　最后，两族握手言和，合并为一族，共同掌管仙界，这就是『神仙』的由来。

　　接下来，神仙的目光看向下界，才知道自己的一场大战已经泯灭了世间所有的万物生灵，记得那时候的生灵，和神仙长得一点都不一样，被称为……恐龙。

　　神仙为自己的罪行感到忏悔。他们开始修复人间。首先将肆虐的地水火风元素通通隔离开世间，并将死去的残破仙躯一同埋葬，为此，他们创造了『地狱界』。

　　而后他们令大地回暖，万物复苏。只是，尽管气候好了，但生灵却没有出现。

　　于是神仙们又造着自己的样子，用泥巴和自己的血肉，捏出了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小人儿，经历过几次失败后，小人儿有了男女、拥有智慧，可以自行繁衍生息。这就是最初的人类，而那个时候，人类还不叫人类，而是称呼为「泥人」。

　　自此天地间有了阴阳和合的规则，

　　又过了若干年，地狱里那些残暴的地水火风元素和残破仙躯，在已经形成了阴阳规则的地狱界里，生出了新的灵智，而这些就是最早的地狱修罗与阎王。

　　再过了若干年后，人间修仙成道之风盛行，人间处处都是传道授业的声音，草木禽兽也都一同受益，年深日久后，生出了新的智慧生命，他们，就是最初的「妖」。”

　　“……这些和西天取经的关系是？”唐僧听了半天，发觉没怎么听懂含义。

　　难道这里面藏着什么阴谋？

　　镇元子解惑了，说：“哦，这些是「历史背景」。”

　　“……”唐僧：“还是说些和西天取经有关系的吧。……必定，我不是一个历史学家，还是个神话历史学家。”

　　镇元子脸色却没什么尴尬，反而认真的说：“知道了历史背景，你就该明白了吧？玉帝其实就是当年的仙族大帝，王母就是当年的神族女王。若说神仙，他们两个就是最早的神仙。”

　　“……我究竟该明白什么？玉帝和王母不是夫妻关系，而是……兄妹关系？”唐僧有些犯糊涂。

　　镇元子摇头轻笑，说道：“你呀，终究还未成道，身上人气儿重，思考总脱离不开人伦。——你再仔细想想，自天地生成许多年里，先有神仙，再有人，人后是修罗，妖在最后……那佛，从何而来呢？”

　　“佛？”唐僧这才明白了镇元子的话里玄机，忍不住沉思起来，只觉得过往种种思虑桎梏之处，仿佛这一刻多了豁然开朗的神觉。

　　只是，那么多玄机事，就算得了清澈，又岂是一时半刻就能够想得透彻的呢。

　　唐僧当下仍然是不懂的。只是不懂虽然仍是不懂，却已知道什么是『虚假』。

　　见不到『真实』，但辨得清『虚假』。

　　镇元子也不跟唐僧打哑谜，进一步说道：“佛，在人心里，不在三界中。”

　　“……原来？！”唐僧这一刻只觉眼前生出一片光明，说：“原来，佛所居住的西方极乐世界，根本不存在于真实世界！而是，犹如一场梦境……难怪，难怪佛说自己，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原来是他们其实是不存在的！”

　　“那倒不是，佛是存在的，只是有关真实，多了些玄妙。”镇元子接着说：“人外，有天地万物。人心里也有这些景象，若你可以活在心灵世界里，那这一切的景象，又怎么能说是不真实的呢？”

　　“可真实世界不会随着人死而消失。但心灵世界再雄伟壮丽，一旦人死魂消，就要陨灭消失。这难道也能算是真实吗？”唐僧觉得说不通。

　　可世间玄妙，很多时候，本就是说不通的。

　　其实很多事也不需要说通，它存在，就是一种道理。

　　镇元子说：“祭拜天地，不靠香火。祭拜神仙，不靠香火。就算跪鬼神的人，也不供奉香火。而佛，却唯「香火」而欢。为什么？就是因为，烧香拜佛时需诚心用神，这心神之力透过香火，便构成了「西方极乐世界」的一缕「梁柱」。”

　　唐僧这时终于有些懂了，说：“也就是说，神仙不需要人力，就像父母，不需要子孙记挂自己。但佛却需要人类心灵的力量，因为只有「信仰」才是佛界的根基，只有人间有足够多的人信佛，「西方极乐世界」才可以始终存在。……若是有一天，人间再无一个人信佛，那佛祖纵然法力无边，也会身死道消。佛，是极度依赖人类的。甚至可以说，佛，就是人心生出的『心灵生灵』，并非天地间的造化产物。对吗？”

　　镇元子抚须点头：“现在你懂了吧？为什么佛祖非要人来西天取经。”

　　“说是救人，其实是为自己活命。”

　　“也救人也活命，这是相得益彰，哪里不好呢？”镇元子反问。

　　唐僧一听，也马上想到，这样说起来，佛远比神仙更值得信赖呢，因为佛与人类是休戚相关的利害关系，简直可以用同生共死来形容。

　　而神仙呢，人类就算死绝了，也影响不到他们。当然，人类必定是神仙用自己血肉创造出来的，根本就是血脉相连，所以，神仙也不可能对人类作恶。最多就是小事情上不搭理而已。

　　“那这么说起来，西天取经还有什么不妥呢？”唐僧倒是又有点迷糊了。

　　镇元子始终淡淡微笑，说道：“西天取经若真的只有百害而无一益处，神仙又怎么会让你去做呢？可是，这不代表西天取经就是无害的。这其中，牵扯的就是一场阴谋。而这个阴谋的结果，决定了人类的未来。”

　　“有这么夸张？”唐僧有些不敢置信。

　　镇元子点头认真：“比你想象的更夸张。”

　　“那我究竟该怎么办？”

　　“这要问你自己的心了。你现在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人族。你西天取经，取的经书究竟是自己选择的对人类有益的经书？还是佛祖要你取走的意义不明的经书？这就是要你自己来选择了。——你要知道，佛手中的经书无数本，各种说法、各种知识，应有尽有，但选择哪一种来学，却是大学问，也是大责任。”

　　“……原来如此。可我想佛祖不可能轻易就让我选择「我认为对人类真正有益」的经书来带走传世吧？……西方极乐世界既然需要人心信仰才能够存在，那佛祖一定是要我取那些『对佛愚忠』的经书来教化世人，如此才是佛想要的西天取经结果。”

　　“不错，佛要的西天取经，就是这种结果。你呢？人类呢？又愿意接受这种结果吗？”

　　“当然不！人类的命运要掌握在人类自己的手中！我希望西天取经所取回来的经书，首先是对人类有助益的，同时，这也仅仅只是许多知识中的一种，无数人来看，可以听也可以不听，可以信也可以不信，可以学也可以不学，一切都是自由的。我只想带给人间好的快乐，而心灵的自由，绝对是快乐的根本。”

　　“嗯，很好。你说的对。”镇元子很满意唐僧的表现，接着说：“你也不要忘了，你的徒弟里，为什么都是妖族？你西天取经，又为什么遇见的全是妖怪？”

　　“为什么，难道，这是佛的阴谋？”

　　“不仅是佛，神仙也有份。”镇元子说：“你仔细想，妖和人不同。人类是神仙血脉，妖不是。人心是佛界根本，妖也不是。妖的产生，实际上，更像是人类修道者的徒弟……”

　　“究竟什么意思？”

　　“妖只和人类有师徒之情，所以妖不服神仙，也不惧佛陀。在神仙眼里，这就是自己的孩子教了一个不听话、还总会欺负自家孩子的坏朋友。在佛陀眼里，妖更是扰乱人心信仰，使人玩物丧志，最后祸及佛界根本的坏东西。所以，你现在懂了么？为什么你的徒弟是妖，你一路西行遇见的敌人也全是妖。”

　　“为了人族和妖族彻底决裂……甚至是将妖族灭族！？”

　　“妖族天生就是被人族道心感化而衍生的生灵，可以说是人族天然的盟友。……妖虽有坏的，人又难道只有好人吗？”

　　“孩子要长大，就不能永远活在父母的阴影里。人类想要拥有真正的自由，就绝不能被人把心捆绑、如若坐牢！——我们需要自由选择我们的人生，而妖族，正是帮助我们、见证我们自由的伙伴！”

　　“很好，你终于弄懂了，西天取经的真正关键。”镇元子朗声一笑，问：“现在你告诉我，西天取经，容易么？”

　　唐僧猛摇头，感叹：“简直就是一场作死之旅。”

　　“这场西天取经，已是非你不可。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尽管说，我会尽力满足你。”

　　“我需要力量。我不能总是被人保护，或软禁，我需要可以保护我重要人的力量。”

　　“那需要修炼，会很苦，是很苦的人生。”

　　“好！我修炼！我要认真修炼！——我的人生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还怕什么苦。”

　　镇元子抚须点头。

　　日渐西斜的阳光，带着『死气沉沉』的味道，指引着前方。

　　西天取经，何尝不是在九死一生。

　　古人说，驾鹤归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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