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麻酱
红艳艳的辣椒置于滚烫的油锅，迸出滋啦滋啦的响声，伴随着青红花椒、八角和香叶等大料一同翻炒，分泌出焦浓的辣油与郁盛的香，此时再倒入熬至醇厚的猪骨高汤，一锅红润喷香的火锅汤底便成了。
汤汁烧至滚沸，数不清的油泡一个个雀跃而出，还有缕缕白雾盘旋环绕，散发出勾魂夺魄的香味。
姜归夷陆续下了些素菜进去，而后将火锅安置在制作好的朱木桌中央，与郁葱草木花石相伴，接着唤来小厮，请他们帮忙倾入流水。
她特地在朱木桌旁制了入水槽和排水槽，便于清水在其滑道中流动。
随后一碟碟素菜荤肉被轻放其上，稍瞬过，它们便随着流水缓慢有序地移动起来。
鹌鹑蛋圆润饱满、木耳黝黑爽脆、猪肚温软筋道、羊肉片绯红鲜嫩、虾滑晶莹水润……它们一个个自人们眼前浮过，惹人注意。
“动起来了！”有食客惊讶。
“原来如此，这些菜肴顺着流水一转，更能兼顾各方用饭之人。”
姜归夷弯起眼眸，问小厮：“贵楼可有麻酱？”
麻酱工序复杂，现制芝麻酱是来不及了。
小厮也笑：“自然是有的，且等小的取来。”
过了一会儿，小厮便端着一罐芝麻酱来了。
姜归夷取来五只小巧的瓷碟，各自倒上浓稠的麻酱，又再其中加了蚝油、蒜蓉、小米辣、花生碎和芫荽等物，以调制火锅蘸料，各物搭配，色彩缤纷浓郁，格外赏心悦目。
做着做着，姜归夷自个儿也嘴馋起来，她已经半年多没吃过火锅了！
不仅是她，附近的小厮们也被那涌动的鲜香勾起馋虫，要知道，他们是离姜小娘子最近的，那香味啊，上头极了。
“比赛时间到。”蘸料刚调制完，追云楼中人便宣布比赛结束，音落，数十位庖厨陆续将自己的作品端向点评人处，至于姜归夷所做就留在了原地。
没什么其它原因，单纯是因为她抬不动。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桌火锅尤其诱人，五位点评人在试吃其他庖厨所做的时候速度明显变快许多，齐齐打分后，他们便站起身子，来到了姜归夷面前。
食客们见状忍俊不禁，能让这些点评大咖们站起身子追过来吃的，姜小娘子是第一人了。
“娘子为我们介绍介绍罢。”叶上华率先笑言，苍老的面庞上透着温和。
姜归夷颔首道：“此乃曲水流觞桌，采流水在桌上涌动，以推动菜肴的运作，其灵感来自于文人墨客在山水之间诗酒唱酬时的雅事。”
古有王羲之作《兰亭集序》，其中便提到了流觞曲水，后来也成了古人饮酒时助兴的一种游戏。
她抬掌指向曲水流觞桌上的火锅：“此道名为火锅，以高汤与大料做底料，在沸时涮入荤肉素菜，再裹上蘸料，回味无穷。”
叶上华恍然：“与拨霞供有异曲同工之妙。”
姜归夷笑：“是也，荤肉片得薄，只需涮上须臾即可。”
“好好好。”点评人们纷纷应声。
小厮们搬来五个椅子，请叶上华他们就坐。
第一个拿起竹箸的张户，经过前面几轮的摧残，他已经顿悟，不能再与姜归夷作对了，人家连御赐的龙井茶都有了，还怕他这一个分茶铛头？
火锅热气腾腾的，张户抹了抹额上不存在的汗，决定先吃一波，实打实地给她打个分。
他伸手夹住了一片羊肉，随姜归夷所说涮入锅内，果真见其变得纯熟，边缘微卷，肉片顿时挂上红润之色，红汁淋漓的肉片放入料碟滚上一圈，瞬间裹上了均匀的蘸料。
于是，他就在众食客直勾勾的目光下吃下了那片羊肉。
羊肉薄而不柴，鲜而不膻，肉的嫩、汤的辣和料的醇一瞬间皆涌入他的口腔，打开他的味蕾，那股火热辣意直冲他的天灵盖，差点沁出他的眼泪。
好吃，的确好吃！
张户又自锅中捞出一枚鹌鹑蛋放入蘸料，雪白的蛋染上一层薄薄的浅褐色。
刚吞下鹌鹑蛋，张户忽然直了眼睛，低头骤然猛咳起来！他这么一咳，把周围人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好吃到噎着了？”
张户却抬手捏住了自己的喉咙，仍在咳嗽，咳声一声比一声剧烈，竟突然咳出一团血来！
“轰。”坐在一旁的点评人都猛地站起身，面露震惊，所有食客全都一脸哗然。
“有毒！”不知道是谁先吼了一声，人堆里顿时惊恐骚动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毒？”
“他方才吃了姜小娘子的菜！”
“是她下的毒？”
“除了她还有谁跟张铛头作对过。”
“别胡说，在此之前他还吃了前十多位庖厨做的菜呢。”
眼看局面开始不受控制，追云楼的人连忙发话：“肃静，莫怕！”
叶上华：“快去请郎中。”
旁边的小厮马不停蹄地跑出酒楼，另外几位则慌忙扶住了张户。
张户还在咳嗽，血渍溢到了他肥胖的手掌，在他蜡黄的肌肤上异常刺眼。
未过多久，郎中便在小厮的带领下匆匆赶来，他搭上张户的脉搏，又看了他咳出的血，不禁拧了眉：“的确是毒，量不至死却也足够铛头受罪，事不宜迟，先带铛头去一间空房。”
说罢，他们便扶着快要昏迷的张户离开。
“郎中，这药需多久才会毒发？”临走前，叶上华问道。
郎中道：“也不过瞬息之间。”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背后一凉，姜归夷更是重重皱眉，心感不妙，瞬息之间，这不是明指了中毒是因为她的菜吗？
救人要紧，郎中不再多说，直接随小厮一同去了上房，留姜归夷他们在原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姜归夷身上。
“老拙相信姜小娘子不是这种人。”郑疾率先发话，他沉着脸，显然心情极差。
“不是她还能是谁，郎中都明说了毒发时间，那个时间段里张铛头只吃了她的火锅。”有人质疑。
“指不定又是哪个看小娘子不顺眼的庖厨，瞅着这个机会陷害她，前几轮不就有人害她吗？”有食客道。
这么一说，数十位庖厨的面色纷纷又青又白，忽然一口锅扣在自个儿头上，论谁都不好受。
“真是荒谬。”有参赛的庖厨冷声道，“姜小娘子，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做了就不要推脱，快些承认罢。”
姜归夷的心情也很糟，她就想赢个比赛，怎么这么多破事与她纠缠？
她道：“不是儿所做，儿承认什么，哪有这样的理。”
那庖厨听她回嘴，神色愈发不好：“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除非你能另外揪出他人，否则即刻退出比赛，押去官府。”
楼内的气氛再次凝固。
姜归夷缓缓点头：“好，请诸位给儿些时间，容儿查看一番。”
“不必麻烦姜小娘子了。”忽然有一道声音自远方传出，众人下意识寻声，只见一位身着灰衣的中年人自人堆里走出，手边还跟了一个孩童，孩童正搀着他。
姜归夷讶然：“虎奴？”
这二人不正是虎奴和他的阿爹么？
虎奴的阿爹是盲人，看不见东西，他便在虎奴的搀扶下一路走到了姜归夷面前，周围人见状，纷纷向两边散去，为他们让路。
此刻没有他人，叶上华自然成了这里的主心骨，他走上前：“您是？”
阿爹道：“鄙人只是楼内一调音乐师而已。”
一旁的小厮也随之解释：“乐师虽眼盲却耳辨八方，感官灵敏，是前些日子来我们楼里的。”
虎奴连连点头，他阿爹先前说找了一个调音的工作，没想到竟是在追云楼内，不得不说，他阿爹的耳朵着实厉害。
姜归夷也反应过来，忽然感觉有些耳热，虎奴的阿爹既然耳朵好，那他们此前在食肆的那场戏，岂不是早就被阿爹看穿得一清二楚了，难为他还在陪他们演了。
叶上华：“那您方才的意思是……”
阿爹接口：“鄙人认为此事不是姜小娘子所做。”
说罢，他转向小厮的位置：“这位郎君方才是否前去了后厨？并取了东西回来。”
小厮愣了愣，没想到他如此敏锐，能迅速判断出他的位置，便恭敬道：“是，小的替姜小娘子去后厨取了一罐麻酱。”
阿爹：“能否让鄙人闻上一闻。”
小厮连忙送上，阿爹接过罐子，指腹在罐口处缓缓滑动，稍瞬后他拧开盖子，垂首嗅了嗅，半晌后，他点头：“问题的确出现在这罐麻酱里，里头被下了药，待郎中空了，诸位也可请他来查看一番，证明鄙人所说。”
众人再次讶然：“什么意思，是追云楼的人害张铛头？”
“怎么可能，他们又无冤无仇的。”
叶上华肃起神色：“可您又如何证明这不是姜小娘子所为呢？”
阿爹继续道：“自然有法子，只因在这位郎君替姜小娘子前往后厨之前，鄙人在那处听到了另外一道脚步声。”
“声音重而疾，同寻常娘子家的脚步声不同，女儿家的步伐通常轻而缓，落地有序，鄙人听到的显然是年轻男子的脚步声，他进了后厨，同样走到了放置麻酱的位置。”
阿爹说完，大家的目光纷纷在现场年轻男子的身上来回转动，其中蕴含着质疑和打量，年轻的郎君们都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叶上华闻言挥手：“既如此，还请诸位暂且不要离开楼内，我们去请官府中人。”
阿爹却淡淡摇头：“不是他们。”
“来人已经跑了，现在去抓，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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