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最后一首歌(上)

　　六十五岁失去独子，悲伤击溃悲伤。

　　唐子生的妈妈认真的折着纸元宝，好像在操持一场婚礼，反倒是平日里对唐子生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爸爸会暗自在角落里流泪。多年不走动的亲戚也都默默到场，各自为即将到来的葬礼忙碌着，如果闭上眼睛，静听细碎的脚步声，会产生一种群居般温暖的错觉。

　　人类的心理，最难琢磨。就好像看一场悲壮的电影，所有主角集体赴死，明知是悲剧，却会令人心生豪迈，热血沸腾。

　　唐子生的表弟看着尸检报告，幼稚空洞的脑袋反复努力思考着，从小就作为成功典型的表哥为什么会选择服药自杀？但我们知道，大脑升起的防御机制，不允许悲伤肆意侵害机体，有一刻，表弟想象到未来某时与自己父母激烈辩驳的场面

　　“你们别把我逼到生哥的地步！”

　　他觉得父母一定会因此息声震颤，想到这里，他心跳加速，眼底跟着红了起来...

　　临近晌午，从门外进来一个姑娘，着一身黑裙，一顶黑色圆帽下压着暗色的纱巾，没人看的清她的样貌。她进来也只是默默的与周围的人点头示意，她走到唐子生的灵位前，缓缓鞠了三个躬，独自站了一会，走到唐子生妈妈的跟前，蹲下低声说

　　“阿姨...我是子生的...朋友，我叫莫葵。”

　　老太太抬起头，好像刚刚发现身边有个人，却言语平静的说

　　“嗯，来了，谢谢...谢谢你能来看他。”

　　莫葵看见眼前疲惫的老太太，突然心里一酸，她微微向右侧了一下头，眉头轻锁，一股热流从鼻腔扩散到整个上半身，她不得不微微张开嘴，把这股热浪呼出去，以此遮掩悲伤，但眼泪还是随着热流生出来，挤在眼眶里，她赶忙调整呼吸，不想把多余的感伤带给这屋子里的任何人。

　　“子生他...”

　　话到一半，莫葵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一丝喑哑，赶忙停住，好在有面纱遮挡，除了唐子生的妈妈几乎没有第二个人听到她的声音，但这一丝悲伤的情绪，还是被唐子生的妈妈感觉到，她把手轻轻搭在莫葵的肩膀上，轻轻的说道

　　“没事，孩子，没事的”

　　几秒种后，莫葵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一字一句的说道

　　“阿姨，我昨晚梦见子生，他和我说，他的葬礼上，要播放这首音乐，不要哀乐，他说他要轻松的走，不想看见爱他的人太过悲伤...我并不是，来添乱的...”

　　说到这，在家做足了心理准备的莫葵，还是显得不太相信，自己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现在会说出这些话来，

　　“阿姨，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傻，但那个梦...就好像真的一样，我也很难相信，但觉得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您”

　　说着，莫葵伸手在包里拿出一个U盘，塞到唐子生妈妈的手上，握着唐子生妈妈的手说

　　“阿姨，那首歌在U盘里...子生说，他走的不痛苦...”

　　“苦”字还没有完全说完，莫葵感到自己已经无法控制悲伤情绪，站起来，快步向门外走去，留下唐子生的妈妈呆呆的看着手里的U盘。

　　其实关于莫葵昨晚的梦，她只说出了一部分。莫葵很少能记住自己的梦，但昨晚关于唐子生的梦，却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梦里唐子生如同往常一样，拿着零食来到莫葵家，家里的狗狗虎妞，凑上去迎接，画面一转，吃饭时候，唐子生说，

　　“有个事情拜托了，一定要在我的葬礼上播放《My  Way》”

　　“啊...我已经恨死了哀乐，因为我死的...并不悲哀，甚至有点好笑呢”

　　莫葵如往常一样，看着唐子生坐在对面傻傻的笑着，只是这次她没有跟着笑，只是平静的坐着，看着眼前的唐子生，

　　“给你买的宝石在驿站，去拿吧，留着它...我会在这里等着你...跟你说那些还没有说出来的话...”

　　“我可不是自杀。”

　　尤其这句不是自杀，紧紧绕着莫葵的耳根，不是自杀是什么呢，难道是谋杀，醒了以后，莫葵眼角的泪水已经结晶...

　　莫葵漫无目的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华北平原上的十二月，没有小时候那么冷，街道两旁巨大的法国梧桐树叶，正忙着从树枝上落下，它们盘旋着，拥抱大地，就像离开了的唐子生...

　　不论自杀还是他杀，莫葵想，按照所有宗教的说法，他都很难上天堂了，

　　“有缘无分，说的就是我们吧”

　　莫葵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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