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
半个小时后，李之沐坐在八盆小龙虾旁边，笑得很是宽容。
沈暮歌目测体重绝不过百，吃饭的架势却是真的不输饕餮。她十指飞扬如弹琴般，油花都在空中飘散，几乎能感受到鲜嫩的虾肉在唇齿间炸裂。
他也挑起一个尝了尝，一口辣油几乎让他说不出话来。沈暮歌眼波一转又打起了另一个鬼主意：“之沐，你现在是自己住吗？”
“是。”
“合租还是自主？”
“我家在海城之前有一套复式loft，我回国就自己住。”
“那太好了，我还没有寻到住处，不如你租一层给我，我付租金。”
“好......”美女自动要求登场入室，作为一个正常男人，他没有拒绝的道理。但其实他是被弥漫的辣味塞住了喉咙，觉得解释都好累，不如答应算了。
“一言为定！”如果不是满手油，此时应该有个击掌盟誓。沈暮歌笑得像个九十斤的孩子，但她并不是无理取闹。
一来她需要个稳定的住处，而李之沐是个好的掩护，还有一辆车，可以减少她乘坐公共交通的风险。
二来她倘若宋亦城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李之沐也一定帮得上忙。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简直赵敏邪恶附体。但生活的反转，早教会她在不违背道德的情况下，用尽聪明才智。
只是确实有点对不起李之沐这孩子，只是谁叫他长得帅呢，就算是危机重重，我也可以选择做个颜狗啊。
就这么想着负疚感便减轻了很多。李之沐很耐心地配合她出演，还是那般温文尔雅地笑着。
原来此生，还真的能有这样的时候。
那些痴心妄想，原来并不真的是妄想。
手术前李之沐和沈暮歌带着皮皮去了迪士尼乐园。一开始沈暮歌并不同意，一来皮皮的情况随时都会有风险，需要医护人员随时的照顾；二来自己也并不想去到人多拥挤的地方。
但听医生讲解完手术风险后她改变了主意。手术成功的概率不到３0%，而且手术后出现排异反应的可能性相当高，皮皮要闯过这道鬼门关，更多要全凭运气了。倘若不幸出现什么意外，谁也不想孩子留下遗憾。
这短短的一生，他已经走得那么辛苦。而他心心念念就想去一次迪士尼，哪怕能玩一个项目都好，怎么忍心拒绝。
穿上宽大的衣服，帽子遮住黑黄的脸，皮皮看起来似乎和一般小孩也没用太大区别。李之沐抱着皮皮，沈暮歌负责规划路线和排队，一天下来也玩了三个最温和的项目。后半段皮皮精神也就相当不济，几乎整个人都趴在李之沐身上，在黄昏的暮光里，小小的一只，尤为令人心疼。
路边有商家拉他们合影，沈暮歌很有兴致地拉着李之沐摆了半天姿势。拍立得洗出来的相纸上，单手抱娃的李之沐很有男模的feel，她揽着他胳膊心机地垫脚，被捕捉到的却是一个闭眼大笑的样子。
“哎呀我的妈，我的下巴都要掉下来，重拍重拍！”
“不会啊，我觉得很好。”李之沐笑眯眯地，“就这样吧，我要束之高阁，悉心珍藏。”
“你说皮皮会好的吧。”沈暮歌看着照片笑着笑着又开始了忧愁。
“一定。等他出院了，我们再来一次迪士尼，多拍点照片，可好。”
“好。”沈暮歌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李之沐口袋里，”谢谢你，之沐，我其实没有照顾小孩子的经验。因为有你，这些天感觉也镇定了许多。”
“好巧，我也是呢。说吧，想吃什么？”
自从成为了李之沐的免费租客，不仅省下了大笔房租，连饭票有了。虽说她这厚颜无耻的性子从小也可以看出一些端倪，但这些年却是因为境遇的大变而收敛了。
但李之沐就是这么善良又脾气好到感觉也可以予取予夺的人，就好像......以前的宋亦城。
沈暮歌被这种突兀的联想吓了一跳，另一种感觉也更加强烈：“之沐，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有人跟着我们？”
“肯定啊。”李之沐换了个姿势抱皮皮，后面全是跟着你的人。”这会儿大家都赶着去看烟花，几乎都是被人流的惯性裹挟着往前走。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觉得这些天好像身后总有人在盯着我们似的。”
这更多的可能是自身紧张导致的错觉，但她还是想跟身边的人确认一下。
在李之沐家的日子过得风平浪静，每天只是医院和住处两点一线地跑，像他这样没有经历过什么惊心动魄的人，其实也不会有什么过高的警惕性了。
但他却是极用心地听了她的话，“上次新闻事件闹得那么大，也许有记者在暗中跟踪报道我们也说不定，现在的媒体啊，都是毫无人性。”他牵了她的帽子，“跟紧我，我们看完烟花就回去了。”
沈暮歌被他拽着往前走，“怎么每次我穿这件女巫外套你们就扯我帽子，真是太讨厌了！”
八点整烟花亮起。
十八岁以前每个除夕零点时分的固定节目，就是和宋亦城一起放烟花，风雨无阻。
记得有一年海城下了罕见的暴雪，一直堆积到了及膝的地方。在这样的天气下出门的都是生死之交，宋亦城竟生生背她走到了公安大院的空地外，给她放了一地城堡形状的烟花。
那晚的烟花没有这么盛大多彩，却是横亘她回忆里最美的一次。尽管从来都被大家捧成了掌上明珠，只有那一刻觉得自己最像一个公主。
沈暮歌抬起头来又是没心没肺，冲着醒转过来的皮皮说，“快看你最喜欢的辛巴马上就要出来了！”
睡眼惺忪的孩子咧嘴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比烟花还亮眼。
漫天的璀璨下李之沐不为人察地吮吸着身边女孩的气息，若要说此时的心愿，莫不是时间就在这里停驻就好了。
皮皮，要加油啊。
经历了十个小时的生死挣扎，手术结果出人意料地成功。虽然经历了包括心跳骤停在内的各种险情，主治医生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供体的成活率会有80%以上，也就意味着皮皮有很大的几率能够恢复到正常人，起码先平稳过渡到自己的十二岁。
得知结果的那一瞬间，她一个激灵跳起来攀到了李之沐的怀里，超大的重力让李之沐呼吸都暂停了，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但那张狂喜到扭曲的面庞却很好看，好看到他也不介意负重训练。
“我们做到了！”喜极之余沈暮歌第一时间想要致电的仍是宋亦城。像他那么不可一世到已经无情的人，知道自己无心插柳的善举也许只是嗤之以鼻，但于情于理她都想和金主分享这个好消息。
从确认手术事宜到今天，中间也有近一个月时间，宋亦城的出差一直没有结束，只有白望舒打来过两次电话问是否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感觉也只是例行公事。
闲下来的时候，出于无法逃避的私心，沈暮歌也会发些皮皮治疗的图片和信息给宋亦城，微信一直是不回复的状态，但是也并没有删除好友或是拒收的意思。
一开始沈暮歌还会不好意思，后来就颇有些厚脸皮，也许这位公子只是时间过于宝贵没有兴趣回复而已，但这却让自己能够得到难以言说的满足。
小时候女孩子都喜欢欺负自己喜欢的男生，这也算是陋习难改吧。
反正她，此时没有资格，也不用再获得点什么。
电话拨过去依然没有人回应，沈暮歌缩在医院角落里悻悻地。
李之沐安顿好皮皮从病房里出来，如释重负地道:“医生说麻醉清醒需要明天了，今天想吃什么随便你点，我们庆祝下。“
希望皮皮顺利度过危险期，那这几日也就是自己在海城的最后几天了。
这一个月李之沐作为工作和生活中的伙伴，当之无愧的满分。想到即将面对的分离，心下又多了几分怅然。沈暮歌笑出两坨大大的苹果肌“Nice！烤生蚝大虾走一个。”
江边闹市的海鲜大排档，还裹在淤泥苔藓里，粘成一座小山的活生蚝被挨个劈开，放在炭火上盛满了葱姜蒜小米辣吱吱地烤着。黑啤深埋在大铁桶的冰块里，这个夜晚在烟火炙烤里又缠绕着绕肠的江风，满是繁华世俗的气息。
被美式快餐毒害已久的沈暮歌对祖国的烧烤干锅情有独钟，这些天他们也没吃过什么阳春白雪的上流餐厅，基本都是坐在街边撸串啃小龙虾。
这会儿已经一桶冰啤下肚的沈暮歌面前，蚝壳虾皮已经堆了半个桌子。面色也是从未有过的潮红，大眼迷离地晃荡着一潭深不见底的秋水。
“之沐，谢谢你。今天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我蹭住蹭车蹭吃还总是欺负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讨厌？”
“我真的觉得你很熟悉，我们是不是上辈子见过？哦不对，这辈子......”
“我知道我自己是美女哈哈，但是也不至于对我这么好呀，你到底是为什么呢？”
手里有酒，怀里有心事，素来酒量惊人的沈暮歌开始了放飞自我，连珠炮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她并不需要李之沐的回答，他也无意作答，只是沉默如海又带着一丝笑意地看着她撒泼，像看一个童言无忌的孩子。
“我想回家，但是我又害怕回家，我不能回家，所以我才来的海城。”
“可是海城也只有伤心。只有你，让我偶尔可以不那么伤心。”
“你一定觉得一见面就要同居的女生很奇葩。但是好在你是个君子，如果你敢做坏事，我一定打得你妈都不认识你。那就可惜了你这张脸了，哈哈哈。”
等到她疯言疯语越见微弱了，一头长发几乎快要垂到油渍斑斑的桌面上，李之沐眼疾手快地起身扶住，让她安心地躺在臂弯里。
沈暮歌唇颊的滚烫宛若岩浆，一碰触就让他感到刺痛，却更加让人贪噬。
李之沐抱着她回到了家，攀上二层的起居室，窝进蓬松的羽绒被子里。
这栋北欧极简风的二层loft，灰黑二色基调，鲜有装饰，此时她是唯一的亮色。
屋子被马马虎虎的沈暮歌搞得乱七八糟，破坏了原有的整洁和简洁，但只有她起伏的呼吸声，才让李之沐感觉到这还算得上是一个居所。
他换了个姿势靠床头坐着，让那依旧滚烫的面颊靠近自己的胳膊。
是有多久，没有这么安静地凝望一个人。
气息随着沈暮歌起伏的胸脯紊乱，身体却僵硬又无力。
李之沐苦笑了一下，在那天鹅颈下加了一个枕头，犹豫着要如何帮她替换一身衣衫。
一只手刚要靠近，睡梦中的沈暮歌一把执了他的手，一个侧身压在身下。李之沐呆住，压在那块白软下的胳膊好像不是自己的，片刻就成了虚无。恍惚了半晌，他决定还是把手抽出来。刚一拉动，听见她不情愿地又往被窝里压了一压，嘟囔道，“不要动，宋亦城。”
外面夜色正浓，只亮着一盏床头灯，皎洁如月，明明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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