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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荷叶枯时秋恨成


  精疲力尽后沈暮歌又做了一个梦,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

  宋亦城背着沈暮歌在丛林里狂奔,连方向也分不清,小猪一样沉的她压在身上还是健步如飞。山林的小路蜿蜿蜒蜒,粗粝的树枝阻挡着去路,划过脸颊,弄得嘴巴里全是泥腥味,但他顾不得这许多。

  她趴在他颈窝里喃喃地道,“等找到了爸爸,你也要答应我,永远不离开我。”

  “嗯。”滚烫的液体流下来遮蔽了视线,他努力仰起头来让它倒流。广阔的天幕中是璀璨的,他们今生从未见过的,摄人心魄般耀眼的星空,盛大而磅礴。

  睁开眼发现自己侧身对着宋亦城,平躺的他睡得深沉,好像在系统重启。两人十指紧扣,准确地说是自己扣着他的右手,另一只手牢牢攀住他的胳膊,抓得死死的。

  咂摸着昨晚那一夜的缱绻,沈暮歌暗暗脸红,但也只有一瞬。

  这么多年来的期许和失落都化成了周身的气力,纠缠交织到难舍难分。宋亦城的身体冷得像一根冰棱,不再是记忆里温暖炽热的样子。她只觉得唇齿在锁骨窝里冲撞得发酸发痛,却还是一头撞在他怀里,死也不要出来。

  他脸上依稀还有自己留下深浅不一的唇印,这周身的印记,想擦也擦不掉。

  沈暮歌志得意满,全是夙愿得偿的快感。伸出手指沿着他脸上的轮廓一点点摩挲,从额头到眉峰,眉峰到眼窝,眼窝到鼻梁,滑向人中最后落到下巴上,这张脸可能一辈子也看不够。

  她俯下身去又轻轻拿一个吻盖住那薄唇,绵长而温柔。

  你是我的。

  这样的静默是被楼下响起的门铃声打断的,沈暮歌一惊,抓过一件宋亦城的衣服遮了一下,白玉的赤脚刚落地,被宋亦城勾臂懒腰抱住,拉回被子里。“别动。”

  她被全然拥在怀中,感觉到他的身体一夜之间已经回温了,让人心安。侧过一点头去咯咯笑,“嘻嘻,还不够啊?”

  宋亦城这才睁开眼,眸子里没有散去疲倦,淡淡地说,“我先下去,你穿好衣服。”

  待沈暮歌收拾停当,披散的长发随手拢一拢,晃悠悠的下楼去,客厅里站着的是玉兰般亭亭而立的白望舒。

  白望舒看见她也不惊讶,颔首笑着,“沈小姐,早。”

  沈暮歌有点想炫耀,又有点不好意思,尴尬地保持微笑,“这么早哦有工作啊?”

  “嗯。”宋亦城从另一间会客室走出来,已经穿戴整齐。黑色衬衣外面是一件雨衣材质的长款黑风衣,专为掩饰惨白的气色和疲倦,却显得整个人身高二米八,帅得她又要流口水。

  “下周我有事需要去纽约谈,你要跟我一起吗?”宋亦城整理着衣袖,突然问。

  “啊?我吗?”沈暮歌反应过来在问她,心想虽然我要去的是洛杉矶,但是我一点都不介意去纽约转机啊。只是这么没面子的念头当然不能暴露给他,低头拨拨头发欲盖弥彰:“我倒是不急着回去,我想想吧。”

  “要,还是不要?”

  宋亦城打量着他,那眼神应该是在说,你忘了昨晚你的狂风肆意春风十里了吗,这会儿装什么清纯?

  沈暮歌一哆嗦,忙不迭地,“要,要要要。”很是懊恼他在白望舒面前一点面子都不给。

  “那个每天和你一起的李之沐,你要和他联系一下吗?”

  “问这干嘛?”

  “我想你彻夜未归,怕有人担心你,想帮你报个平安,但是好像没有找到你的手机。”

  手机什么的好像从昨天进来开始就已经是被忽视地存在,也可能是在自己激烈的动作中掉落到哪里去了。她更心虚,摆摆手,“没关系的,我们又不是互相的谁,不联系,没关系。”

  末了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跳脚,“你怎么知道他?你跟踪我?还是你?”矛头指向已经打开门的白望舒。

  “我一个月给了你几百万,总需要知道,你是不是拿我的钱,在养小白脸。”

  宋亦城丢下这句话,很不负责任地就走掉了。

  “你这是吃醋!是打击报复!”人家根本不理她的抗议,只剩下她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想抱住胖胖的自己。

  房子里只剩一个人的时候沈暮歌开始四处转悠。这栋房子比李之沐家的东西还要少,一切好像准备地非常仓促。一眼就可以尽览无余,没什么看头。

  只是让她发现了为什么昨天宋亦城门开得那么恰到好处。大门旁边的房间被设置成了监控室,十几台电子屏幕跳跃闪动着,不知道多少个摄像头把这栋别墅围得如铁桶一般。

  想到自己昨天撒泼、奔跑、搬砖、爬墙的举动宋亦城都收归眼底,又气又囧。

  只是有个疑问,难道宋亦城是打算在这儿长住吗?可是哪儿有人搬新家,不是买个宽大舒适的沙发,而是堆砌一堆冰冷的机器?

  转了几圈困意来袭,沈暮歌回到楼上的卧室,弥漫着宋亦城似有若无的味道,跳进床上,一言不合就睡了过去,带着傻笑。

  也不知道是几点自己才被电话声音唤醒,迷糊中按了免提是白望舒打的座机,问她护照号是多少。

  “你准备下,会给你们订后天的机票,先飞纽约。”

  “这么急?”

  “你还有什么事没有处理吗?”

  “那倒没有,只是觉得有点突然。而且他的身体,可以坐长途飞机吗?”

  白望舒没回答她的问题,“他还有事要办,后天回来接你一起去机场。你的行李我会去你同事家取来,明天送到。这两天你就别出门了,这里叫不到车的。门只有宋亦城的指纹才能打开。”

  她说的同事,应该是指李之沐。沈暮歌努力想去分辨那声音里否有一丝半毫的不满和抱怨,却全无破绽。

  这位冰山美人,感觉也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怪物。这点上宋亦城比起来还要好一点,起码昨晚,他的情绪汹涌炸裂得很。

  想到这里,沈暮歌还是决定,明天去医院找下李之沐,好好道个别。不然压榨了别人一个夏天,最后还是陌生人去公事公办地取了趟行李就不辞而别,未免也太不厚道了,这不是她沈暮歌的风格。

  第二天一早,沈暮歌还是爬墙出去的。

  宋亦城这个人一直在男女之事上一向十分小气,自己少不更事的时候也是吃过大亏的。她不想被他心血来潮,从监控里发现自己出去过,再知道自己真的去见了那个逆天的小鲜肉,旧仇未消又添心狠。

  研究了下摄像头分布,被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监控死角。沈暮歌从卧室的窗户里直接爬出去,从盲点偷摸遁走,门也索性虚掩着不关。

  但愿,没有另一个闲来无事又如我这般身手不凡的小贼,也摸进了这别墅。没准儿宋亦城丢了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还要让我以身相许,那我还真的是无法拒绝呢。

  沉浸在蜜运里的沈暮歌美滋滋,一路哼着小曲到了医院。病房里皮皮睡得很安慰,黄疸下降之后,皮肤开始恢复幼儿本来的光泽白嫩,脸上看起来也多了半两肉似的。

  “皮皮一直在等你。”

  沈暮歌吓了一跳,回身一看正是李之沐。

  “你这是要出远门吗?”

  那真诚的的脸蛋上没有恼怒或者不自然,“早上有位漂亮的小姐姐来过家里,说是要拿走你的行李。”

  “嗯…….是的,我必须得回学校啦,都已经开学了。”

  “那为什么不亲自来拿东西,不敢见我?”

  “没……我……”沈暮歌气结词穷,只想挠头。

  该怎么解释呢?不请而入跑到陌生男人家里借住,头一天还免费享用别人亲手做的早餐,当天晚上就跑到初恋情人家里,旧情复燃滚了床单,现在还要一起双宿双飞逃走?

  李之沐对自己好感虽不说路人皆知,但像她这样心思敏感的人也多少能感受到。囿于处境和心境她一直装傻扮懵,只想等皮皮的事过去便可以了结,却避不过这狭路相逢。

  “之沐,我……”

  “好了不用解释。这次请你吃顿最好的吧,给你践行。”

  他好像也不需要她的答案。或是不想要安慰,依然笑意盈盈。

  这一餐是在天际餐厅的顶层吃的。360度的全景落地窗前,高楼下的众生灯火流光溢彩。两个朝夕相处的人各怀心事,沈暮歌有些感伤地举杯敬他,“我会记得你的。来美国,要找我。”

  李之沐笑得毫不勉强,“下个暑假回来,我还是可以包食宿。别忘了,我们还要带皮皮一起,再去迪士尼看烟花。”

  回去的路她没有让李之沐送,两人都有意无意地想回避掉最后的分别。只是李之沐轻轻地抱了她一下,“再见,会很快的。”

  她心里满满地只装得下一个宋亦城,没有想那么多。殊不知道这一声再见,在以后许多年后回忆起来,背后的故事会那么长。

  到了该出发的那天,宋亦城却突如其来地再次爽约了。

  又一次从清晨等到黄昏,沈暮歌感觉又回到了爸爸去世的那个嗜血夕阳,慌张彷徨。白望舒安排人送回来的行李收拾整齐,伏在脚边,等待着它的主人带着自己离开,抑或是再一次地沉寂下去。

  沈暮歌蹲坐在楼梯上浑发冷。时光荏苒而循环,与宋亦城的重逢突兀而短暂,情感战胜了理智,而让过多未解的问题只是当解未解。

  而她宁可装聋作哑,只要他遵守约定,准时抵达。

  良久,终于有人叩门,沈暮歌欣喜地跳起来,小鸟般飞奔过去,出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眼前这位小女生,二十出头,瘦削纤细,目测体重不会超过八十斤。浑身上下白得刺眼,有种很少晒太阳的虚弱。凤眼狭长薄唇轻抿,是个小小的美人胚子,就是目光幽深而瑟缩。

  “沈小姐,很抱歉做了这个不速之客。但是有些事,我想你知道了再和宋亦城见面,会比较好。”

  她身后还有两个黑色西装的壮汉保镖,由不得沈暮歌拒绝。

  手机屏幕上视频以2倍的速度在静默播放,虽然年代久远画质略差,人影幢幢也有些模糊,但是沈暮歌绝不会看错,眼前在发生的是什么。

  进度条走到最后一帧,两行泪僵在她眼窝里掉不下来,浑身发抖,伸手想去去拿手机,画面颤抖了几下就消失了。她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的这位美人,像看一个蛇蝎妖怪,牙齿上下打架,一句话也说出来。

  女孩微微一笑,“视频有自毁软件,但你看到的都是真实的。”

  “那个人是…….”

  “是你的父亲,公安部表彰的一等功英模,沈重。六年前令尊死于一次秘密任务中。是宋亦城亲手,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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