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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剑吟刀咏


  那银剪固然是件难得的法器,但一来本身灵性不足,二来又失了主人的真元与法诀支持,自然不是玲剑对手。甫一交锋,周身银光便大为黯淡,歪歪斜斜地勉力飞出一段,眼看便要灵性损尽,变作一块废铁烂银摔将下去。

  珑姬在旁冷眼观战,看到这银剪模样,当即伸手遥点,自袖中射出一根白绳,倏地越空而去,卷住那摇摇欲坠的银剪,往回拽至珑姬身前。她想此物既为蓼芳撷施展鬼线魇时所用,自然不是什么善茬,一握住这灵性大失的魔器,更不给它挣扎机会,直接用一股至阳至烈的真元猛灌进去,将剪中所蕴的阴寒之气荡得干干净净,连同被缚于剪刃阴刻里的恶魂凶魄也一并化去。银剪初落她手时尚且微微抖动,状如困兽残喘,被她如是炮制一番,终于再无动静。

  她静待片刻,见确已制伏这柄魔器,方才细细查看它的模样。只见这银剪刃长柄短,银澄闪耀,握手处铸成双蛟错飞之状,其态镂刻入微,甚是精美。两片剪身接合处嵌以玉晶圆珠,周边浅刻星云罗圈,以喻双蛟夺月之象。刃身长近人指,上头密密匝匝雕遍细小的暗纹,望之令人神迷目恍。

  倘若凡人看到这剪身繁复华冗的暗纹,难免以为是寻常雕花,不自觉间便已神思受惑。而珑姬虽然心神稳固,不惧此等小术迷害,但见得此纹,也是既惊且愁。原来那剪身暗纹无棱无角,走势柔漾,哪里是什么饰物美器的花样,分明正是傩族秘传的水字鱼文。

  她虽不通傩术,但因师辈渊源,对这睡字鱼文却比寻常炼气士更为熟知。此刻匆匆扫过剪身,晓得这些铭文刻的是某种招魂勾魄的咒词,但具体是如何施效却不得而知。如今此物落于她手,器身所蕴的阴邪恶气固然尽除,但其本身积累的灵性也荡然无存,彻底沦为凡物。只是这银剪入手极轻,并非纯银所铸,料想是剪身外头漆以凡银,其器骨却为别的天材地宝,倘若多费些心思,或许还能重新炼制起来。

  她念及此处,不禁微微动意,想试一试自己所学的炼化之法,但转念间又觉此事颇不划算:不过如欲再使这银剪成为灵宝,首先要懂得剪刃上所刻水书,方知驱使的法诀,其次则是耗费水磨功夫,以自身真元一点点蕴养器灵。如今她道行境界已达,本命法宝是贵精而不贵多,实在不需多贪这古怪的银蛟剪,因而她只大概一看,晓得自己短时内想不出此物来历,便信手将此物加了几个针对法宝的简单禁制,照旧收进袖里。

  珑姬这厢检视银剪,玲剑自然不会耐心候着主人命令,一将碍事的东西赶开,益发得势不饶人,继续朝白羽鬼车穷追猛打。那鬼车虽是灵活矫健,到底比不得灵宝的遁光,以口中银蛟剪稍一拖延,转眼又被赶上。正当危机关头,它又是猛地一回头,巨喙上下洞张,黑黢黢的口中竟含一轮赤红的圆光,圆光正中生一黑斑,恰似鸟喉中长了个血红发亮的眼珠来。

  这鬼车早先喷出银蛟剪时,鸟喙只是微张,瞧不见它嘴里的玄虚。此刻巨口全露,里头那血眼珠似的光团顿时射出百丈红芒。看去澄澈透亮,又轻飘飘虚如无物,月华流水般兜头洒下,刹那将鬼车面前百步内罩得周实。玲剑急于立功,这时早已追到十丈开处,自然被那红芒照个正着。

  它只顾乘胜追击,哪里肯避,刚要顶着红芒强攻,一股血焰忽而窜起,在它玉华莹润的剑身上咝咝燃烧起来。不止玲剑如此,便连被红芒笼罩的流云、云下翻腾的火海也悉数被血焰所焚。九霄之上原被百丈火海映得亮如白昼,此刻受那红芒血焰一照,霎时又似置身魔域。

  玲剑对上那青岚与银剪时分毫不惧,然而一遭这妖火焚烧,竟是毫无还手之力,在原地仓皇急鸣数声,掉头就往珑姬所在处逃去。

  珑姬本道白羽鬼车不是玲剑对手,正自专心察看那银蛟剪,谁料刚将缴获的法宝纳进袖中,抬头便见漫眼皆红,玲剑所化的白芒已带着熊熊赤焰往自己怀间扑来。她吃惊之下,连忙伸手将剑抄住。皮肤刚触及剑上血焰,便觉阵阵刺痛自皮肉下传来,真如剔筋剜骨一般,禁不住皱起眉头。

  她心知此火不凡,当即吐气低吟,脸上显出道道朱纹,眼白亦转为漆黑,用那双火眸朝剑上血焰凝视片刻,方才将其熄去。待破了血焰,再细细查看手中玲剑,虽不见表面损伤,但剑身上隐隐流动的玉光莹华却淡了几分,显是内中灵气被妖火焚伤不少。

  她先前固然气这玲剑不遵主命,可是此物终归与她大有渊源,自小便常在手中把玩,实在是爱惜之极。如今眼见宝物受损,不由大为心痛,伸指一弹剑身,发恼道:“平日不听使唤,现下吃得大亏,才知道找我救命么?”

  玲剑刃身轻颤,发出一串柔和的低鸣,依稀是个讨饶的意思。珑姬见它尚能通灵,晓得其本源无碍,倒也暗暗松了口气,又将一股真元往剑身灌去。玲剑毕竟是上乘灵宝,纵然冷不防吃了一记暗算,却也远非那血焰所能侵毁。此刻得到主人真元相助,遍体又是玉华流漾,化作一柄白玉小剑,绕着珑姬缓缓旋飞。

  珑姬见它恢复如初,这才转目观望周遭情形。只见那白羽鬼车正在百丈外周旋不止,黑洞似的喙口时张时合,里头的赤珠血团亦是忽隐忽现。但凡被红芒照处,无论飞云天火,尽数燃于烈烈血焰当中。霄云本属天絮水精,天火亦是她所招的离炎,两者皆系不焚之物,这血焰却偏偏水火皆焚,大违物性,自是来历不凡。

  她见此情状,心头微凛,正欲先给玲剑施几个避火的法诀,那白羽鬼车却忽而发出几声刺耳的啼叫。它虽在火海上方左右翻飞,一双瞪红的眼睛却始终遥遥望着珑姬立处,纵不能口吐人言,其轻蔑之意也甚是明显。

  玲剑自行其是,在那红芒之下败阵而归,本已让珑姬颇为不快,见对方竟还敢逞威挑衅,心头顿时大怒。她自己便是精擅离火之术的大能,焉能容一扁毛畜生在自己面前烧红了半边天去?心想这妖禽口中藏的不知是个什么物件,敢在此处玩弄火攻,若不能直撄其锋,倒显得自己没了本事。当下冷笑一声,反收起手中法诀,耳听玲剑低鸣不休,便横目道:“你与我丢了这么大的脸,还敢叫唤?”

  其实她与玲剑灵犀相通,但凡所思所想,剑心自然感应,全不须浪费口舌。但她在神宫中自恃长辈身份,不好与侍者们碎嘴,难免要寻些说话的排遣,此时呵斥玲剑,倒也并不真的指望这顽物就此驯服如意,不过习惯使然罢了。她口中半真半假地责怪一番,心头已有定计,朝周遭一望,见云霄浩浩,绝无人迹,方才低声叹道:“罢了,你这浑剑我可管不住……珑刀,你去将那鬼车嘴里的东西捣了。”

  说话间,红袖中微微颤动,游出一柄尺许长短的黑玉小刀来。这黑玉小刀色泽深黯,虽不若玲剑莹润洁美,然而刀身色浓质腻,透出丝丝晶莹的翠色,仿佛玉体内蔓生了许多墨绿暗花,倒也甚为朴雅。它的柄身极短,刃却既长且曲,端头近圆,不似寻常短刃,反像是缩小的云头刀。刀柄处悬以白绦,系一墨玉玲珑球,上雕飞凤衔月之景,与玲剑黑绦上所系的白玉球如出一辙。

  这黑玉小刀绕着珑姬缓游一圈,亦是刃身颤动,发出阵阵柔鸣,其声却比玲剑低沉和缓得多。珑姬见它飞徊留恋之态,脸上神色缓得一缓,感叹道:“外人面前不得放你出来,倒也委屈你了,可是……哎,还是你听话些。”说着欣慰地点了点头,便捏起法诀,朝那白羽鬼车一指:“去!”

  黑玉小刀铮地一声,应命化形而去。它身上并无玲剑那般耀目的遁光,只似淡淡的飞鸿掠影,悄无声息间游入血焰燃烧处。珑姬口中念诵真诀,便见刀柄后所系的墨玉玲珑球周旋不止,点点翠星自内跃出,流萤般裹着刀身四下翻飞。这翠萤罩连着黑玉小刀撞进一团偌大的血焰里,转眼便被那浓艳的火色吞没,不起半点声息。

  珑姬见之也不慌张,兀自低声念咒掐诀。她觉玲剑绕着她脑袋反复徊飞,颇碍观战,便伸手将剑取在掌中。玲剑也不挣扎,只轻铮数下,甚有请战之意。珑姬见它难得老实,倒消了七分怨气,又用指尖一弹它道:“这妖火来历不明,不是你擅应付的,且让珑刀去……你又明白什么呢?日后终归有得你出阵,它却难得露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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