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峰险五行乱
这卓山城地处乐华国东南一境，本是贫山穷水的边陲之地，虽因地靠万黛山而得修士庇护，不怕逢妖遭疫，但也不过是个劳止小康的企盼，无甚繁华去处。尤安礼见惯了大都盛景，哪把这小地方看在眼里，只想随便应付一番，混过半日便算。至于万黛山的闲事，那就更是祸不及己，由得它自顾死活去了。
他一心发懒偷闲，荆石亦是难得地关了嘴巴，半个字不曾多问。半日光阴过得也快，待到日头高升，那小二这才匆匆跑回，身后还跟了一细眼长须的中年人。两人到尤安礼面前唱了个大喏，哈腰陪笑地说明原委。原来此城本是个偏僻去处，镇上钱庄也小，换不出足够的零碎来，那中年人是一小掌柜，又是那小二的表亲，便来此与尤安礼商议，且不用现银，用贴票替了。尤安礼哪里又真的在乎这点小事，笑笑便由他去了。
中年人大概少见这般好说话的主顾，甚是高兴，连连哈腰，探问尤安礼的来路去处。听尤安礼自称是西境前来游玩，顺道找些经营的闲客，更是喜上眉梢，先大夸自家招牌如何妥当，去了乐华各地皆能通行，又说店中兼营些旁的买卖，若肯再投些银钱加股，定能赚得翻番。
尤安礼听得一阵好笑，心想自己此去东域，好歹要十年方出，要你这笔买卖何用？自己并非本地人士，纵然出资入股，以后也难得拿回，这不就是宰冤大头么？但他近来过得极是郁闷不顺，难得遇到两个能说会道，又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小人物，竟也难得慷慨，笑一笑道：“百两银子倒也不多，那便立个凭证如何？”
中年人喜出望外，当即从怀中抽出备好的股契，请店掌柜借出笔墨，两方签字立据，再一拱手笑道：“公子真是个爽快人。且放心，这笔银钱不出三年，定然翻番，决计不是亏本买卖。若不是万黛山的神仙们不肯多投，也不至找到公子这儿来。”
尤安礼登时抬起头，笑呵呵道：“哦？怎么神仙还做生意么？”
中年人嘿嘿乐道：“公子说得有趣了，那神仙也吃也喝，如何做不得生意？鄙人有个侄儿正是山中猎户，兼卖些药草山货，也算与那山上神仙相熟。鄙人有幸，便凭这个门路，代管他们在山下的产业，不敢说日进斗金，可也不亏这些仙家们的银子。”
尤安礼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故作欣羡道：“不想掌柜倒是个门路广的。不知那山中神仙们是何等模样？平日里可好相与？”
中年人正将那股契小心收进怀里，闻言更乐道：“公子果非本地人士。这山上的神仙们如何，你大可往外打听，自本城往那山三十里内，怕没有一个不夸的。就拿近年常来本城的几个小娃娃说，那模样也好，本事也大，跟人讲话和和气气，怪讨喜欢。若不是家中就一独子，内人都想将我儿送到山上去哩！”
尤安礼一听，知道多半是万黛山的低辈门人下山巡游。他见这中年人对其门人大加夸誉，而旁边竖耳听热闹的闲人脸上皆有赞同之色，显然万黛山在此地风评极佳，难得打听出什么有意思的事来，登时便失了兴致。中年人也心急店中生意，觉出他并无谈兴，便拱手去了。那小二拉成这桩生意，必然也有些抽头，更是分外殷勤，早早将尤安礼所吩咐的事物备齐，又要张罗找人替尤安礼运回住处。
尤安礼自不能让他去扰了珑姬，当即阻住他道：“让你去弄些简单的干粮，你搞这些花里胡哨的点心做什么？拿那些轻的与我包好，其他的就给这店里诸位分了，算我请的就是。”
此时店中早已满座，皆因城内罕见尤安礼这般锦衣富贵的外客，多数闲人皆来看个稀罕，听得他这番话，纷纷喝彩起哄，大赞尤安礼豪爽大方。尤安礼也应景地做了个四方礼，正热闹间，却听荆石在旁道：“正午将过，还不走吗？”
店中人声嘈杂，他说话又轻，唯有尤安礼听得清楚，却不当即作答。等那小二走开办事，方才睨了眼荆石道：“早一刻晚一刻的事，你急什么？”
荆石道：“你不守时，不怕她生气吗？”
尤安礼哼了一声，要笑不笑道：“我与你打个赌，今次我们即便晚归半个时辰，那位也决计不会出言责怪。”
荆石想了想道：“你觉得她一个人去了万黛山？”
尤安礼吓了一跳，忙将扇子拢了，竖在嘴前轻嘘一声，低喝道：“瞎说什么？那等大事也是由得你乱猜乱造的？你这小鬼自己找死便算，莫来连累我……若是过伏龙河去东域，此处本来也属必经之地，偶然逗留，和万黛山有什么干系？你自己胡思乱想无妨，可别管不住嘴巴。”
荆石略略奇怪地看他一眼，却也不再多问，只道：“不能在她面前提吗？我知道了。”待那小二将一应事物收拾妥当，两人这才慢吞吞往城外走去。尤安礼大撒银钱，不过贪一时的乐趣罢了，其实哪里又肯带那堆沉甸甸的负担，最后也不过提个轻便包袱。一路行出城外，还要往别处闲走几步，又随手施咒迷晕了两个跟在后头鬼鬼祟祟的泼皮，这才施施然返回樟林。
他二人出发时已晚，路上又多耽搁，入林时已是日头微斜。两人刚走到外围，林后便转出一红影道：“你们怎去得这样久？”正是珑姬徐徐自林中步出。
尤安礼面不改色地行礼道：“此处小城陋地，不曾多见外人，办事也为难些，是以延宕归期。”说话间悄悄抬眼，偷觑珑姬脸色，却不觉和别时有何异处。
珑姬淡淡地唔了一声，果然不再追问，只道：“既然行囊已备，那便走吧。伏龙河是一险地，还是尽早渡过为好。”于是又起红云，载了三人往东北而去。
卓山城本已极是简陋，但再往后行，再未遇得类似的城镇，只偶能窥得几处村落人烟。复行五十里，则见山势起伏，崿嶂叠布，漫眼处唯有老林深涧、幽泉野沟，显是一片蛮荒未化之地。三人飞经一座孤峰，尤安礼无意间低头望去，见此峰岩白少树，恰如一巨汉立于野间，偏偏其峰顶扁圆，其上岩壑纵横，俨然是个横眉怒目的老虎脑袋，而诸般痕迹皆出天然，无半分斧凿刀刻，当真可谓是鬼斧神工。更妙者是那峰孤峙独高，上段云雾阵阵，乃林岩交错处阴阳化生，孕处周圈经年不散的云霭，酷似虎头下披一件白领大袍，煞是威风好看。他这时久坐飞云，渐渐止住晕眩，又自远处望见此景，心中忽有所悟，禁不住轻轻地哈了一声。
珑姬坐在云头，听他发声，便回头道：“尤安礼，你笑什么？”
尤安礼回道：“阁下有所不知，方才那城里的小二饶舌，说此处山中有一大妖，名唤白袍大王，乃是千年的老虎精得道，可是说得似模似样。”
珑姬听了也不觉有趣，轻轻白他一眼道：“凡人不知此地根底，难免胡编乱造些怪谈，也是常有之事，何必取笑？”
尤安礼道：“不敢，只是方才看见那位白袍大王，觉得有些意思罢了。”
珑姬闻言，四下张望一番，却哪里找见什么千年白虎精了？正是将信将疑时，尤安礼伸手朝那山峰一指道：“阁下请看，此峰形势奇特，可不就像是一身披白袍的虎头大汉么？想是凡人远远见此奇景，以为神怪化身，再加之路遥道险，消息不通，才会以讹传讹，出了这白袍大王之说。”
他说话之时，红云早已飞出数里，那虎头峰亦已小如槌棒，但约略还能看出个形状。珑姬顺他所指处看去，果然形似一虎头彪汉，也觉颇是难得，正要点头称善，忽然轻咦一声道：“奇怪，这山似乎有些门道。”说着脚下一踏，调转云头往那虎头飞去。
尤安礼点出那山峰形状奇特，不过是图一乐子，谁知珑姬竟如此较真，还特意绕了远路飞过去察看。本来珑姬便将云头压得颇低，是因此处地广人稀，不怕惊世骇俗，但等她飞近此峰，却有一股劲风扑面，刮得荆石与尤安礼面颊发疼，纷纷掩袖遮面。
珑姬见状眉头一皱，自袖中抖出玲剑，低声念咒掐诀，唤出七羽鸾□□罩住三人，这才迎着劲风穿出山霭，凌于峰顶数十丈处。
尤安礼好容易适应了那腾云的滋味，然而方才被山风一吹，又往下看见云海幻变，难测深浅，登时胸腹又是一阵翻涌，忍着晕眩强笑道：“阁下，这山不过模样怪些，又非什么灵脉宝地，不必这般细看了吧？”
珑姬摇一摇头，指着峰脚道：“不然，你看这山头的云气上清下浊，环林避岩，南北却又一般薄厚，大违自然之道……这峰底的林势龙行蛇走，匀阳散阴，当是某种阵术，不知是哪位同修所布。”
尤安礼捏了眉心，依她指点朝下看去，奈何云海茫茫，林浪涛涛，委实是缭眼乱睛，哪还分得出什么走势？横竖珑姬已下断言，他也不管那许多，胡乱点头道：“阁下高见。不想这处绝地竟还有同修……”说到这里，猛地回过味来，惊道：“何人跑到此地居住？”
珑姬凝眉不语，驭着红云绕峰飞了一圈。尤安礼定睛搜寻，见那峰上寸草不生，唯有山石嶙峋，好似悬瀑惊浪，四处陡险，非但绝罕踪径，亦无一处供人容身的洞窟穴府。
他遍寻不获，又看珑姬眉头不展，知她多半也同自己一样，便小心问道：“阁下可要下去查看一番？”
珑姬略一迟疑，摇头道：“罢了，赶路要紧。我观这云海阵布局严谨，内蕴生机，并无害人之意，定是正统法门，或许以前哪位同修曾在这山内暂留……此处不是我等久留之地，料想那位布阵者也早离去了。”
尤安礼得她此言，登时松了口气，正要开口应话，旁边荆石插嘴道：“为什么这里不能久留？”
珑姬道：“此处五行错乱，对你二人有弊。”
荆石又问：“五行错乱？”
他追问不休，珑姬尚未如何，倒是尤安礼听得心头烦躁，禁不住恶声道：“五行错乱便是五行错乱，问这么多做什么？”他原本并非如此沉不住气，但一近伏龙河地界，已觉紫府震颤，胸腹堵闷，正是凶煞之兆，难免便有些失了常心。
荆石虽是凡人，却似乎并无异样，仍旧看他道：“尤安礼，你也是修士。为什么五行错乱对你也有弊？”
尤安礼登时大怒，正欲出手教训这无状小儿，珑姬已拂袖说道：“莫在此地胡闹了。五行错乱是何意，等下你看了便知。”说着轻踏云头，舍了虎头怪峰，又继续往东北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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