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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金鉴玄光盛


  那玉箐童子说得颇是隐晦,荆石也未追问,只把这竹碗中的朝露当作普通清水喝了。他却不知乾天洞日金水鉴乃先天至清至净之物,不能受半分浊气污染。玉箐与珑姬俱是化境之人,肉身融元汇气,自可封闭外息。唯独他肉体凡胎,不能贸触金鉴,才要与他喝一碗无根水,清和气血,方能入得乾天宫去。

  他虽不明就里,却也不因对方的排场怪诞而恼,端起碗便是一阵闷喝。露水尝来倒是幽馥清甜,一入喉却如吞冰咽雪,满腔凉意透骨沁髓,冷得他眉头打皱。偏偏他是个死性儿,纵然冻得喉僵,依旧不知收缓。幸而竹碗本浅,又只盛半满,不消几口便饮尽了。

  玉箐童子收过竹碗,连着石盘一并放回原处,又领两人进了左侧洞门。里头一条幽邃石廊,既窄且折,足下青石却平整光滑,不见穿凿痕迹。石廊两壁各悬青罩铜灯,上头绿锈斑斑,已是年深日久。每隔三灯,则遇一室,每室无门无牖,唯以青帘掩户。荆石跟在珑姬身后,时时看向廊侧石室,见里头陈设简朴至极,仅得一石案、一蒲团,偶尔案头堆物,多为一卷卷的竹简。他们一路行去,所经石室共计十间,然而始终是万籁俱寂,不闻半点人声。不知是诸室本就无主,还是室主们尚未归来。

  廊至尽头,迎上一堵光秃秃的石壁,顶端悬一龙首铜灯,怒睛狰牙,齿间露出五色灯芯,仿若是口吐幽焰。玉箐童子站定壁前,对这龙首铜灯稽首道:“今受珑师叔之请,欲往乾天殿去。”

  铜灯青焰明灭,不见分毫变化。玉箐童子也不着急,连连作揖拱手,脸上笑嘻嘻道:“这位凡人小公子已服山中竹露,目下气息清净,胜过那斋沐十日,便是朝你鼓劲儿吹气,保管也熄不得灵火。横竖要进殿去,多带他一个有什么要紧?还请左护法行个方便吧。”说罢又开始不断地唱喏作礼,虽是一副装浑撒赖的作态,但因他唇红齿白,笑靥喜人,反倒显出三分可爱来。

  他正对着那铜灯百般关说,施尽解数,忽见龙口中灯焰暴起,映得两颗铜目精光四射,宛如整个龙头活转过来。石壁底部的青石板訇然沉落,露出一条蜿蜒往下的阶路。

  玉箐童子见之顿喜,拊掌笑道:“多谢左护法通融。”便施然步阶而下,珑姬紧随其后,正要落步离开,猛一回首,却见荆石兀自站在原地,对那铜灯猛盯穷看。若非他个头矮小,够不着高处,恐怕早已摸了上去,气得珑姬当即伸手提起他的领子,就这么拎着他下了石阶。一边足下行路,一边口中训斥道:“休得胡闹!此处乃我师兄道场,非是野地荒山,你这小东西乱摸乱撞,也不怕害了性命!”

  荆石给她提着走了十几步,脚下这才踩到石阶,问道:“灯后有人吗?”

  珑姬瞪他一眼道:“密室藏人,你当这是变戏法玩么?那铜灯唤作聚灵灯,专来召请山灵的。当年我师伯昊阳合道羽升,与天下山川河岳之灵盟约立誓,使其悉尊青都符箓差使。唯独这玉畿山的山阳山阴各孕一灵,不受此约束缚,你刚才见的铜灯青火便是山阴之灵的化身。凡人刀耕火种,逐猎穷渔,最是不得山灵的喜欢,你还想去动手摸人家。若是将它惹得恼了,叫两面山壁朝你一夹,看你还活不活。”

  玉箐童子耳听珑姬教训荆石,脸上更是笑得天真灿漫,口中打圆场道:“无妨无妨,左护法看着凶些,实是个恶面柔心,好说话得很。”

  珑姬却不轻饶,还敲着荆石脑瓜顶道:“等下原路归返,当去对那山灵陪个不是,不许再行造次!”

  其实玉畿山山灵虽不受青都符箓驱使,却接了苍筤宫镇守金鉴的请状,司任青都护法之职。只要不是外敌闯宫,轻易不会显灵作法,更何况面对荆石一个凡人小儿,纵有些无知无礼的冲撞,又哪里会真的跟他计较。珑姬明知此节,仍旧虚言恫吓,实则是虑他日后恃才傲物,无法无天,若撞上哪个心胸狭隘的神通之辈,指不得要给摆成什么花样。

  荆石抱头不语,默默跟在珑姬后头行路。山内阶路窄暗回旋,左兜西绕,也不知究竟走出多深,才遇到尽头一间八角小厅。这小厅却不比前头洞窟的朴素,地是晶墨云石,壁为五花云母,其上纹理天成,酷似山水花叶图景。天顶玄玉镶嵌百粒萤石,依二十八星宿排布,明明烁烁,迷离惝恍。东西二侧各悬一颗拳头大小的宝珠,东首赤珠放艳艳金光,西首青珠绽幽幽蓝华,正是法天象地,拟那日升月落的情景。一时间五光十色,万象陆离,晃得厅内人眼花缭乱,不知该往何处落目。

  玉箐童子走到小厅北侧,轻轻挑起一袭青篾帘,露出后头极不起眼的洞门,对珑姬恭谨道:“请珑师叔问鉴。”再看那洞后,却是一个更小的石窟,中央洼地积了一汪潭水,幽深紫邃,难勘其深。石窟顶上玉笋丛生,仅容人跪立,中间又有幽潭,能立足处实在少之又少,几乎挤不进两个成人去。

  荆石自入厅来,便是不停地东张西望,又想往那洞内观瞧。珑姬今次却已猜知他心中念头,一拍他的脑袋道:“你莫找了,此处就是金鉴所在的乾天殿,再无别室偏户。”

  荆石道:“鉴在哪里?”

  珑姬微笑道:“你不是已瞧见了么?”

  荆石看看她,又看看卷帘的玉箐童子,见二人脸上皆是一副神神秘秘的窃笑,忽然指着洞中道:“是那水潭?”

  玉箐童子嘻地一声,对珑姬挤眼笑道:“师叔,这位小公子可是聪明通透,何不干脆留在你宫中做个侍者?”

  珑姬瞟他一眼道:“休得胡说。”语气却不如何严厉,似对这玉箐童子分外宽容。玉箐童子亦不怕她,且对荆石笑道:“小公子,金铜磨镜,是今人之鉴;碗盆盛水,是古人之鉴;诤友劲敌,是贤能之鉴;恶果孽报,是奸邪之鉴。凡此四者,皆为人鉴。可知何为天地之鉴耶?”

  荆石道:“地图。”

  珑姬本自淡淡微笑,给他此答说得脸上一僵,整个人都有些呆了。玉箐童子却是面不改色,依旧乐滋滋道:“小公子真是悟性过人,不同凡响。”随后再不跟荆石搭讪,只顾自眼观鼻鼻观心,等着珑姬入洞照潭。

  荆石见他两人态度,也略一歪头,似不明白自己何处答错。珑姬揉揉眉心,对他叹道:“你这小儿也是……务实得很。我等下临潭问鉴,你便在此地等候,勿要走动。若不唤你上前,也不可擅自闯进来。”叮咛再三,这才走到洞口,弯腰提裙而入。

  她甫进石窟,玉箐童子当即放落青篾帘,遮挡里头光景。只是竹帘本来通透多隙,潭顶的玉笋丛又隐绽柔光,虽隔帘幕,仍能隐约捉见珑姬身形,似是紧临潭水,背对石厅而坐。玉箐童子则背靠竹帘,端坐厅内,垂目静容,口中念诵不止。俄而厅中八面石壁异光大放,道道游虹在那五色云母中激射奔突,宛若是龙蛇狂舞。荆石给这阵阵乱芒逼得举臂挡眼,偏又执意想看身周情形,混乱之间,忽见八面石壁中央各现一道金符,似应八种卦象易图。

  荆石因正对珑姬所坐的石窟,第一眼所见的卦符位于窟顶,其状中虚外合,乃是一个“离”卦。先前在露兰宫中时,珑姬曾与他传授道门三歌,其中《连山歌》所讲正是五行八卦之理,他又极善强记,一看卦符当即认出,正要再验证两边是否为震、兑二卦,那石壁内的异彩却渐渐淡去,转瞬间光消影匿,八道金符也随之褪暗,云母壁上唯余五色纹理,蔓布如枝,不留一丝残痕。

  异光方歇,坐在洞口处的玉箐童子立刻睁眼起身,对着竹帘躬身道:“珑师叔,金鉴已示谶图,凡所见闻,请与玉箐说之,好为师叔解谶。”

  帘后寂然无声,若非能隐约看见珑姬背影,倒好似无人一般。玉箐童子也不催促,就这么躬身静候,良久才见帘后朱影动了一动,传来珑姬的声音道:“金鉴所示甚是清楚,我观之已悟。不必劳玉箐解谶了。”

  玉箐童子道:“如此善哉。”于是直身上前,挑开竹帘,果见珑姬临潭而坐。她听得身后动静,却不回过头来,兀自看着潭水道:“玉箐,你且退出去片刻。”隔了片刻又道:“荆石,你上前来。”

  两人相识以来,荆石尚是首次听得珑姬直呼己名,不由微微一愣,不知何故呼己,再看玉箐童子神态,虽仍是玉颜含笑,却不掩眉眼间的好奇神色,显然也未懂珑姬此举的用意。但这额生赤珠的爱笑道童偏偏不爱发问,听得珑姬下令,朝荆石了几下眼睛,两条宽袖飘飘荡荡间,便已悠然步出石厅。

  荆石见他去得轻快,也不多想其他,抬步走到竹帘前,对潭边的珑姬问道:“什么事?”

  帘后珑姬侧过头来,似乎正隔帘端详于他,片刻后轻轻说道:“方才我问疑于鉴,参得异景,推敲其中意味,倒似与你有些干联……荆石,你既得机缘,得入青都闻道,须当自爱自珍,莫要行差踏错了。”说罢像是从袖中取了一物,又作缠线之态,然后微微掀帘,递出手中事物道:“露兰之事,你虽不知究竟,却于我大有恩德,不能徒以一名报偿。此物赠你,聊作护身之用。”

  荆石将此物接过察看,却是枚温润的羊脂白玉环,环中绕玉九匝,穿了一根细细的白绦,好让他挂在颈间,随身携带。他因记性极强,对这玉环也觉眼熟,登时想起先前在露兰国,珑姬曾与他说起神通变化之术。彼时正是珑姬将这枚玉环给他,令他从环中窥看,方才破除障眼幻术,得睹珑姬脸上怪纹。

  他并非修士,也不知此环价值几何,但听珑姬说将此物赠他,就随手把它往颈间戴好,掩藏在衣襟下。等他再抬头欲要发问,却见帘后的珑姬正侧身垂首,红袖举至颊边——虽有竹篾挡隔,当那身影动作,分明像在拭泪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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