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谢灵宝深吸几口气，迟疑了几秒钟，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看着慢慢坐回御座的景安帝，说道：
“感念陛下大恩！陛下，可愿听臣女几句。”
不等景安帝回答，谢灵宝便一鼓作气，自顾自地说下去。
“先帝北伐未半而中道崩殂，今朝堂争权，北境兵祸，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清河郡侯府谢氏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
“恕臣女直言，陛下目前面临的结果，无非两种情况：一种是陛下自愿禅让，二是陛下宁死不愿禅让。”
“若是陛下为求自保，忍辱负重暗中积蓄力量，那么自愿禅可能是一条活路，也仅是可能。”
“若是陛下宁死不愿禅让，江陵大概也只有两种做法。”
“其一，直接武力逼宫，篡权夺位，国破家亡在此朝。”
“其二，若陛下不愿主动禅让，江陵大可以废陛下，扶持新傀儡皇帝，再进一步威逼其禅位。”
“如今江陵一直未有动作武力逼宫，却是不断施压陛下，其意图便是希望陛下主动禅位。”
“若陛下再不拿出最后决断，臣女擅自揣测江陵下一步可能之举，便是行废立之事。”
“然而，南平朝开国百余年，从未发生废立之事。江陵若擅行废立，不仅令百官震栗，他也有后世名声的顾虑，是故，当下江陵一直迟疑不决。”
“当下，能为陛下争取一线生机的办法有二。”
“其一，便是主动下旨要给他赐加九锡，然后慢慢拖着，这是如今能暂时稳住江陵的最好办法。”
“其二，便是陛下必须主动放出江陵欲谋朝篡位的流言且传遍天下。”
“不仅可利用尚余的皇统权威，站在天命正统的高度，从乱局中寻找其他正义门阀士族及有志的勤王之军，还能从君臣大义和敌方士气上打击江陵的不臣之心。”
谢灵宝话音未落。
“砰——”景安帝已一把将御案上的几十本奏折连着砚台笔墨等，倏然全部砸落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里布满了血丝，红着双眼死死地盯着谢灵宝。
“滚！快滚！”随即，景安帝勃然大怒地说道，声声怒吼不断回荡在寂静的长明殿。
“若情势异常，断不能错失良机，陛下当相机立断。”
谢灵宝嘴中这句话还没说出，便生生咽了回来。
深深地看了一眼景安帝，谢灵宝心里也说不上是酸楚还是难受。
谢灵宝再次行礼谢恩，蓦然惆怅地走出了大殿。
此时，走出大殿的谢灵宝心中才恍恍然想起，她曾经问过她阿耶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朝廷哪怕有实力也愿意割江自保？”
原来，阿耶是想告诉我，南平朝不过是建立在官家的军事胜利之上的。
打胜了，南平朝就建立起来了；打败了，南平朝可能就散了。
南平是“军队没有王朝”，而恰恰与之相反的便是邻国大晋“王朝没有军队”。
让谢灵宝觉得讽刺的是，邻国大晋虽然弱国无兵，饱受各国的欺压□□，却始终能苟且偷安。
反而是她的南平，随时都面临着陷入战乱中，四境八方难安宁,百姓垂老不得安，子子孙孙尽阵亡。
思及此，谢灵宝心中又是一阵叹息。
是呀，景安帝也不过是想做一代明君，也想励精图治有一番作为，不甘心只做一个傀儡皇帝。
奈何，人间非净土，各有各的苦，哪怕贵为帝王。
可帝王终究还是帝王，哪怕已经如此风雨飘摇岌岌可危，不也还是把她折磨得如此狼狈吗？
而长明殿中的暴怒的景安帝，却在谢灵宝离开后，渐渐冷静了下来。
只见景安帝沉默地坐在御座上，在这精疲力尽中有了一种悲哀的解脱感。
是呀，谢灵宝说得没有错，只不过他的百官大臣们，再也不敢有人这么直白地告诉他罢了。
说来可笑，什么时候开始，他堂堂一国之君上朝时，居然会担心江陵今日会不会暴起一刀结果了他。
想到这，景安帝再也难以自制，忍不住抬头仰天，两行清泪从眼角流下。
谢灵宝说得对，□□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来人，宣太傅沈望知，京兆尹夏志东、太子詹事陈华、中书监罗尧马上前来觐见。”
景安帝急急吩咐道。
一夜之间，京师风云变色。
满城尽传丞相江陵欲图弑君篡位的流言满天飞，消息一经传开，整个南平境内流言四起。
文武百官心惊胆战，丞相江陵被气得足足罢朝七日。
而此时，谢灵宝也早已在秀女大选中被景安帝钦定内司女尚书，随侍左右。
北郡公府
江陵脸色阴沉至极的坐在书房，想到景安帝侯旭暗地里的这些小动作，江陵眼里迸发的怒火恨不得烧死他。
江陵心中现已悔恨不已，早该快刀斩乱麻，是他大意了，被侯旭小子摆了一道。
哼！看来，还是他江陵太温柔了。
“也是时候给景安帝一点颜色看看了。”江陵满眼凶残阴戾地想着。
是夜
皇帝寝宫承明殿外。
“啊——”
半夜，一声尖叫划破长空，惊醒了承明殿内外的所有人。
太监宫女纷纷来到承明殿外，见到殿外门口台阶上被吓得瘫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
顺着那个惊恐万分小宫女的手指看去，众太监宫女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景安帝寝宫门外的两名侍卫半夜被斩头了。
可是，皇宫历来戒备非常森严，皇城禁卫军时刻巡逻。
一时间，皇宫人心惶惶。
这一夜，宫里许多人再没有睡着，其中包括景安帝侯旭。
只不过，今夜的景安帝似乎格外平静，仿佛一切都与他再无关系。
景安帝只是静静地坐着，面无表情地看着承明殿烛火，直到天亮。
翌日，太和殿
朝堂上
江陵看着高高在上的景安帝，神态悠悠地说了一句：“陛下，欲借国玺一观，可否？”
顷刻间，众大臣一听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大变。
怎么了？今日丞相就要逼宫了吗？
就在众文武百官不知今日朝堂该如何收场时。
只见，景安帝一脸笑意地说道：
“丞相，今日朕也为你准备了一个惊喜，你肯定喜欢。”
“太傅，宣旨吧。”
此时，太傅沈沈望知站出来，手拿谕旨，宣读：
“诸侯之有德，天子锡之，一锡车马，再锡衣服，三锡虎贲，四锡乐器，五锡纳陛，六锡朱户，七锡弓矢，八锡盺钺，九锡纒鬯。”
“彤弓彤矢，礼乐征伐，威震南夏。”
“昭与列侯诸将议，以丞相江陵宜进爵国公，九锡备物，恩加九锡，以彰殊勋。”
众大臣一听，纷纷震惊连连，特别是文官大臣们，更是目瞪神呆。
因为他们很清楚加九锡已是用天子的用品了，九锡本来就仪类天子，非名与份不受于人。
至此，江陵已是封无可封，达到了顶端。
若想再进一步，便只能是皇帝了！
江陵此时也有一刻的愣住，侯旭居然舍得给他加九锡？
这个他苦苦求了十几年的殊礼，今日居然突然就得到了。
“哈哈哈哈哈哈，谢陛下，今日的惊喜，老臣确实很喜欢！”
突然间，江陵就开怀大笑起来，说道。
清河郡侯府
六月荷花香满湖,红衣绿扇映清波。
清风明月，月下荷塘。
泛舟游湖，别有一番妙趣。
苻玄亲自摇动船橹，谢灵宝就静静地躺在苻玄腿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最近在忙的事，享受着两人难得的温馨静谧。
谢灵宝心头之上仿佛有一叶扁舟渡过无边的苦海，终于找到安全的岸头。
仿佛这天下再怎么乱，总有这么一处怀抱，可以让她安心，愿意为她遮风挡雨。
苻玄看着刚才还兴致勃勃采摘荷花的谢灵宝，已经躺在他腿上有点迷迷糊糊了。
苻玄既舍不得将她摇醒，又舍不得两人难得的相处时光，他还有好多话想对她说。
满天月明星光下，满船清梦压星河。
苻玄出神地盯着谢灵宝姣好静美的睡颜，轻轻地一手捞过她。
在她额头上轻啄，将她被清风拂得微微凌乱的发丝绾到耳后，格外温柔地握起她手，将两人十指紧扣，再重新将她单手紧紧地搂在怀里，舍不得放手。
“卿卿，明年，你便三年孝期已过，我们成亲吧！”
苻玄探手扶她腰，勾进怀中，在谢灵宝耳边低声轻语道。
“嗯～”
有他温暖的气息将她紧紧包裹住，谢灵宝早已舒服得迷迷糊糊，好像听到苻玄在和她说话，便随口回答。
“灵宝，我说，我们成亲吧。”
苻玄忍不住轻笑出声，再次说道。
谢灵宝骤然清醒过来，瞪着一双映满星河璀璨的眼睛惊讶地看着苻玄，眼睛弯的像月牙儿一样，傻呆呆地问道：
“何，何时？”
苻玄声音温柔如水地说道：“明年一到，就成亲好不好？卿卿。”
满天熠熠星光下，谢灵宝面露狡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
“那我要一个特别特别大的后花园，就像~就像丞相家那个一样大，一样好看的……”
看着她手舞足蹈地畅想着，要在那个有特别大花园的家里这样那样时。
苻玄恍然间失了神，眼底有深沉的情绪，隽黑的眸子里亮起了火焰一般的星光。
突然苻玄长臂一揽，扣住她的腰身，垂眼深深地看着她，瞳仁深处就像是酝着无数璀璨的光，幽暗迷离。
他缓缓低下头，对着她娇嫩的唇瓣吻了下去，越吻越深，恨不能相融……
覆在她腰上的手臂也越收越紧。
谢灵宝还来不及反应，瞬间已被他温存的气息所吞没，身子发软，整个人晕晕沉沉。
就像是融化在一汪温泉水中，浑身变得酥软软绵。
天上，听云与明月窃语
船外，繁星如水。
他的唇，滚烫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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