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第三学期，老师教的课程越发繁重。我们每天拽着牛和羊，每人轮流上阵打针喂药。有时我很佩服授课老师的神通，也不知道从何处找到那么多的死猪死羊，拖上手术台，扔一把手术刀，便点着名，一一上去开膛破肚。反正只要不折腾死我们，老师绝对是不罢休的。

　　一晃到了中秋恰逢国庆长假，很多人回去过节了。我和言石没有回去，我们俩依旧住在学校里的农场。

　　学校发了月饼，晚上，言石拉着我，说与他们班的几个要好的女同学去操场赏月。几位女孩在校园里常见到的，只是未曾说过话。大家介绍之后便熟悉起来，吃着女孩带的月饼和零食聊着天。期间大家闹起来要做小游戏，活跃气氛。言石便说：“干脆玩丢手绢的游戏吧，我们也当回孩子，输的同学表演一个节目热闹热闹。”于是大家学着幼儿园的小朋友，坐成一圈玩起丢手绢。期间，一位女同学唱起了“小燕子，快快飞….”

　　当熟悉的歌词萦绕在我耳边的时候，我打了一个冷颤。皎洁的月光下，寒意凉遍全身。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小盒子突然被打开了，往事如泉水喷涌着。脑海中浮现起了燕子唱的甜美的歌声，想起了燕子娇柔的微笑，想起了燕子的痛苦的泪水，想起了燕子娇嗔的责怪，想起了燕子的皱眉……回忆像蜘蛛网一样蔓延，密密麻麻，从一个点引发到无数点，铺天盖地。无数碎片，在脑子里兜兜转转，沸沸扬扬。

　　言石推了推我，提醒我的身后也有了手绢，该我表演节目的。我莫名的唱了燕子唱过的《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那一夜，想起远方的燕子。望着那轮略带寒意的月亮，我突然想去打电话给燕子，听听她的声音。想写一封信给燕子，诉说我的思念。想去燕子学院看看燕子嫣然一笑的模样。我不断的祈祷着中秋节的燕子是快乐的。我甚至想燕子今晚是否也在看着这轮明月，是否能看见我的思念。

　　我又不停的告诫自己，应该忘记。望着身边一帮陌生而又熟悉的新朋友，想着我也该放弃过往种种，有自己的生活。苦苦的劝自己何必纠结，何必苦恼的。

　　回到宿舍，心情一直郁闷不得解，我告诉了言石我的故事。言石说：“既不得，不必求，既不求，便有得。说有一偈语：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想着言石的话，我沉沉的睡去。梦中见到燕子和我相遇在图书馆门口，我说了言石讲的偈语，燕子抱了我一下，转身就离开。我追了上去，却进了一团浓雾中，再也寻不见燕子，我惊慌失措的从迷雾中跑出来，却又进了一片昏暗的树林里。远远看见燕子坐在黑色石头上哭泣，背后站着疯狗。我想跑过去提醒她保护她，我的手和胳膊被树枝及藤蔓死死的缠绕着动弹不得。我大声叫着燕子的名字，想让燕子听见我的呼唤，越来越多的带刺的藤蔓死死的勒着我的脖子和身体，无法呼吸。。。。。

　　言石摇醒了我，把我从噩梦中拉了回来。言石说：“你刚才叫的声音太吓人了，做梦了吧。”我点了点头，惊魂未定，浑身湿透，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言石倒了杯水，递给了我。我喝了一杯水，情绪才稍加稳定下来，庆幸着刚才做的只是一场梦。

　　第二日，我发起了高烧。

　　中秋晚上的一场聚会，着了露寒。病愈之后，身体虚弱了很多，与言石离开了农场也各自搬回了自己的宿舍。

　　国庆之后，天渐凉了，喜欢黄昏时刻站在运河桥上望去，血色夕阳照耀下的学校，运河，古镇，连为一体的，特别的美。我时常站在大桥上，看着冬日的落日余晖，想着明年的冬天我会在何处？这所古老的学校，对于我而言，是精神的家园，也是青春的乐土。这片乐土，同样留有我铭心镂骨的记忆。

　　多年以后，每当看见学生模样的人亦或路过学校的时候，自己内心真的会很怀念在校园的那段时光，甚至想重头再去经历一次。

　　一晃学期结束，我回家过了年。回到家，只能无声的反抗着。还好，在刘家妹妹的配合下演着戏，煎熬到返校。迎来了最后的一个学期。

　　墩子终于向岳红发起最后的进攻了，岳红开始不同意，墩子说，我爱你是我的权力，你不爱我是你的权力，但你没有权力拒绝我对你的爱的。墩子背诵着二胡传授的话语，说了小半天，岳红终于感动的松了口，说是毕业回老家再定俩人的关系。岳红的松口，给了墩子有余地，墩子为此开心很久。二胡对我说岳红也是喜欢墩子的，耐于墩子的风流成性有所顾虑。我说你怎么不早教墩子这些话的，好让他们早在一起的啊。二胡说这是技巧，好比卤猪头肉。见我纳闷，二胡打着比方说，墩子就是那猪头，岳红就是那锅，二胡就是调料和柴火。什么时候用大火小火，什么时候放佐料，有技巧的，问我听懂没有？墩子在旁一直点头称赞，说二胡水平高深。我忍着不好笑出声。

　　黑牛被墩子在愚人节的时候给戏弄了一下，冒充黑牛的笔迹写了情书给周舒雅。自然，激动的是周舒雅的，等了几年“梦想成真”，回了信。最后我陪着黑牛找了周舒雅，说是愚人节开的玩笑的，释了一番。还好，周舒雅没有生气。还好，多年以后谈起此事，周舒雅很是感谢我和墩子的。

　　学校举行了90年校庆，到处鲜花盛开，处处喜气洋洋。学校的南大门也新开了，北大门依旧保留着。对我来说我更喜欢北大门的，略微陈旧的白底黑字，显得古朴庄严。后来想想，应该是留恋在北大门的一些记忆，想着燕子哪天再来的时候应该还是会走北大门的。

　　随着离校的临近，平日里相处好的小老乡，小师弟们开始张罗请吃饭，这是学校里的传统。大家叙说着不舍与对未来的憧憬。平日里喝酒都是偷偷摸摸的，临毕业的时候，学校也不再管我们这帮老生。大家相互间虽然也是嬉嬉闹闹的，更多的话语中流淌着留恋的感觉。拍了照片，作为礼物给好友，希望对方能够在日后的岁月中见到照片，想起曾经有过这样一位同学。

　　在那个没有网络的年代，太多的人自离别学校以后，一辈子未曾再见一面的。某种意义上说，生命中，我们在那里交集，相互共同走了一程，只有那一程。

　　毕业，就像是人生的一次旅行，终究要结束行程打包回家，你即便有再多不舍，也要握手言别。

　　一切早就知道结果，但一切又走的太过无奈。每一天，我们都会有意无意地再逛逛校园，看一看它今天的样子，想着三年前我们是如何的一脸稚气的踏入，恍若只是一场下了一夜的春雨。一切似乎又走回到了起点。突然觉得，几年的同窗、身边的朋友，比想象中要和善、可爱得多!

　　上午考完最后一场，熬了三年，就为的这一天的尘埃落定。收拾起行李，兴奋的学生四处欢呼着，想着这一生终于可以摆脱枯燥单调的学习生活了，不用再面对那些“面目狰狞”的老师与无休止的考试了。再也无需再受着校规的条条杠杠约束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获得新生的雀跃。

　　但这种雀跃伴随着着校友，同学说的再见，说的一路走好的词语，心情逐渐的开始变得沉重，意识到真的要走了，走了之后很多人一辈子再也不见了，再也不会见到了。

　　下午班主任开了最后一场班会，说开学的时候，你们每人都上台介绍过自己。毕业了，每个人上台讲再几句吧，和过去的种种告个别吧，以后没有机会了。班主任说完，坐在了一边，望着窗外不再言语。

　　女孩，男生，都失去了往日的活泼与潇洒，每人都无尽的伤感着，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失落，伤心，悲伤。大家低着头坐在位置上，我知道每个人都有太多的心里话，太多的留恋，但谁也不忍心开口将再见两字说出来。

　　过了好一会，班主任言到：老狼你先来吧，你是班长的。老狼真的老了，上台几句话来回反复的讲了好久好久。

　　我也讲了，但我忘了讲了什么，我只记得走上讲台的那一段路很远，回座位的那一段路更远。

　　我依稀记得，那天下午姐妹们的小声抽泣，兄弟们的沉默不语。还记得那天下午的天空是昏暗的。

　　晚上在校外的饭店，全班聚了餐。青春时代的人，有高兴也就会有悲伤，会欢笑也会流泪。每个人都端起了平生最苦涩的酒，相互依依不舍的说着再见，说着保重，说要多写信保持联系，为以往的小错误说着对不起。尽情的干杯，再喝一杯。相互笑着，笑着，渐渐的成了泪流满面的笑着。

　　喝完酒，终于散场了，也散了该散的缘分。

　　回去的路上，碰见了小芸和林英。俩人也结束了班级的聚会回来了，手里提着酒瓶。林英与小芸招手我和二胡过去，我架着二胡晃上前去。林英笑着打了我一下，醉意阑珊的说道：“下午找你的，没有见到你，和哪个女孩偷偷告别的啊？”二胡说易阳约会的女孩是我们全班的女孩，又推了推我，说再去找地方喝酒吧，心里窝糟，憋屈的难受。林英把手上的白酒瓶递给我说，还能喝酒吗？二胡抢过小芸的酒瓶，喝了一口望着我说：“易阳，该你喝了，以后我们四人还不知道哪天能见面，大家天南海北的，说不定一辈子见不到了，今晚一醉方休，不醉不归的。”

　　我拿过林英的酒瓶，一大口酒下肚，便扶着路边的树吐了起来。二胡指着我笑说我逞能，酒量太差，笑的流出了泪水。林英抢过酒瓶也大口喝起来。

　　甩掉空瓶子，四个人坐在操场上还是唠叨着离别保重的话语。没过一会小芸说头昏的厉害，让二胡送她先回宿舍。小云指着我说：“易阳你今晚必须好好的陪林英聊天啊，不许欺负林英。”二胡摇头晃脑的说道：“小芸你放心，她今天要是敢不陪林英，我们一大帮兄弟决不轻饶的。”小芸站了起来，拍了拍林英的肩膀，说想打易阳的话到宿舍叫我一下。小芸在二胡的搀扶下，回宿舍了。

　　操场上，三五成群，围坐一起。一眼瞧去，有笑的，有哭的，有跳舞的，有唱歌的，偌大的操场上盛满了离别之情。林英让我扶她起来，说要走走，再不看校园的风景就没有机会了。我问她明早几点走，我送她一程。林英笑了笑，说不想我送。别了就是别了，不想搞的悲悲戚戚。林英的话虽然简单，我听的异常难受。

　　回首三年，林英在我的生活中有着重要的意义。我们之间有很多的快乐，有过的美好回忆。林英问我和燕子联系的吗？记得曾经在操场上林英好似也问过我的。我怅然若失的说好久好久没有联系了，早就翻篇了。林英换了话题，问我毕业以后是不是回家就结婚，结婚一定告诉她。我告诉林英，老家的婚我是不会结的，每个人的爱情婚姻应该是自己选的，这样才能幸福的。

　　林英看着我说：“这样吧，我跟你回去吧，就说我是你女朋友，想必你家就不会再强迫你的。”我听了呵呵的笑起来：“这样太委屈你的，你就不怕我父亲冲着你发火，给你难堪？”林英说：“为朋友两肋插刀，应该的，我敢就怕你不敢的。”我长叹了一口胸中的闷气：“我的家事不能让你受委屈，我已经和老师招呼过了，帮我推荐个工作，只要不在老家就好。我已经想好好离开老家出去闯荡一番。”

　　林英站住了，拽住我的手，言辞诚恳的说：“如果真的想出来工作，我父亲可以帮忙的。你去我老家吧，你先不要拒绝我的好意，我是真心想帮忙的。”

　　望着林英，我心存感激，我还没有来得及说谢谢，林英又笑起来言语道：“你放心，我不会缠着你的。你要是决定去我老家那边，打电话给我，我再帮你介绍个比我更好的女孩给你认识。”

　　我被林英逗乐了：“真心谢你了林英，你的话我会认真考虑的。还有重申一下啊，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认定，你就是最好的女孩，没有人比你好的。”

　　林英听完开心起来，眯着眼笑言道：“听到你说的这话我很幸福，有你这位好朋友，是我最开心的事情！”

　　一阵微风吹过，林英松开了手，转过头，看着远处有一帮人合唱着“不要问我，一生曾经爱过多少人，你不懂我伤有多深……”歌声将离别的忧伤，浸入到每一位即将离开校园的游子。我脑海中开始浮现第一天来的时候，浮现出食堂，浮现出农场，图书馆，浮现过往的点点滴滴。

　　酒意越浓，心情就越轻狂。原本就是轻狂少年，何必拘于小节？我拉起林英：“陪我跑一圈吧？”林英点了点头，对我含目一笑，美丽极了。林英说最后一天了，你要拉着我的手一起跑，你不会害怕我，不敢拉我的手吧？

　　有什么不敢？我拉起林英的手小步跑了起来，大声的与操场上的校友一起唱着：“不要问我，一生曾经爱过多少人，你不懂我伤有多深……”

　　跑着跑着，见到老狼与吴敏俩人坐在看台边，我跑过去，拍了老狼，说一起跑。吴敏抬起头哭着，老狼搂住吴敏，摇摇头。我大喊着：“老狼，带吴敏回老家啊，不要辜负爱的人！”

　　林英使劲的拉着我离开，说不要打扰别人，我回头对老狼言语道：“喜酒，别忘了请我喝喜酒啊！”

　　我边跑边对着操场上很多熟悉又陌生的校友喊道：“再见了，各位！再也难见了，各位！”

　　很多人也向我挥着手回应着：“再见啦！”

　　与林英跑到农场，站在农场的门口。我累了，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弯下腰喘着气。林英也弯着腰，伸出手帮我擦了擦额头的汗。我隐约听见了黑牛讲话的声音。抬起头看见黑牛与周舒雅从农场里走了出来，周舒雅满脸笑意。见到我们，周舒雅一把抓住黑牛的手，对我说道：“恭喜毕业了，祝你们一路顺风，以后的工作顺利。”接着又说道：“还有爱情美满，家庭幸福啊！”我明白周舒雅的话语是调侃我和林英的。

　　我看着黑牛，黑牛害羞起来，说：“我今天被周舒雅给骗到手了。”周舒雅的脸顿时红起来说：“谁骗你的啊，你想后悔啊？”黑牛立马摇头说不会不会的。我对周舒雅说恭喜有情人终成眷属啊！周舒雅听完像小女人一样笑的很幸福。

　　我见俩人手拉手的模样，笑着说：“黑牛，班主任找你呢，说你有一门不及格，在办公室等你的。黑牛一愣，说句操蛋了，那怎么办？见我笑的怪异，便知道我逗他的。黑牛望林英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说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俩了。黑牛拍了拍我肩膀，与周舒雅亲密的相拥而去。

　　阿黑跑了出来，摇着尾巴围着我转着。我蹲下身子，抚摸着阿黑的头，说老朋友也该和你告个别了。阿黑汪汪的叫了两声又跑了。望着阿黑的远去，我挥了挥手。林英说该回去了，今天很开心。

　　我点了点头说一起回去吧，宴席该散了。与林英从农场走到礼堂，看着比我年龄还老的礼堂，林英说这礼堂送走过多少师哥学姐？这些人现在还记得这礼堂吗？

　　应该会记得吧，至少以后我不会忘的。礼堂的大门缝透出光亮，里面音响中播放起一首歌来：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留下来陪你每个春夏秋冬，你要相信我再不用多久，我要你和我今生一起度过…….听着音乐中的旋律与歌词，字字撞击着内心。

　　我和林英都静静的站在走廊下，谁也不说话，沉浸在音乐声中痴痴地听着。一首歌曲播完，我们依旧回味着，谁也没有说话。借着门缝里洒出的余光，我望见林英正流下泪珠，伸出手，想擦拭着林英的泪水。林英躲开我的手，扭过头咬着唇角。我迟疑了一下，再次伸出手轻轻抹去林英眼角的泪花。林英抓住我的手，睁大着眼睛盯盯的望着我，一言不发，又一行泪水缓缓的流了下来。我把林英慢慢的抱在怀里，喃喃的说道：林英，一路顺风！

　　林英一大早就走了，没有让小芸任何的人送。我送别了很多的同学，最后实在见不得分别的苦楚之泪，拉上小芸，头也不回的逃离了。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学生时代的挽歌，就此成为绝唱。

　　毕业了，学生时代也永别了。（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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