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从烟波致爽殿出来，傅轻舟冲他们做了个手势：“开会。”
萧尧四下看看，昨天看管他们的那些宫廷侍卫，此刻正呆呆看着他们，他走过去，客客气气道：“皇上已经恩准我们留在行宫。我们还有点事情要处理，麻烦各位给我们兄弟行个方便。”
侍卫头领醒悟过来，赶紧道：“请跟我来。”
他把傅轻舟等人一直领到十九间照房，专门找了间僻静无人的屋子。
“这是我们住的地方，各位若不嫌弃，就先在这儿委屈一下吧。”
侍卫头领很是客气，他们亲眼看见这群人如何杀洋人，心中十分的钦佩。
萧尧向他道了谢，那人又说：“等会儿我让人烧水送茶。”
等他走了，大家进来屋里，傅轻舟关上房门，他看看众人，第一句话就是：“历史出岔了。”
陈渭他们互相看看，大盛惊恐地小声问：“所长，为什么会出这种事？”
“根源在你们队长。”
陈渭一愣：“怎么是我的责任？”
“并非是你的责任，而是由你引发。”傅轻舟淡淡地说完，看了萧尧一眼。
萧尧知道他惜字如金的毛病又发作了，于是赶紧替他解释：“各位，如果所长的推测没错的话，此刻我们已经进入了‘摸鱼宇宙’，这可是一个非常罕见的事情呀！”
小杜错愕：“什么宇宙？”
萧尧做了个胡乱划拉的手势，“摸鱼！懂吗？”
小杜傻了：“就是上班摸鱼的那个……摸鱼？”
原来傅轻舟认为，此刻他们并非处在正常态的历史中，而是，像树干上长出一条斜枝那样，历史已经开叉了。
“摸鱼，就是不务正业，上班的时候干私事甚至是副业。但也有很多副业，最后摸着摸着反而成了正业。所以天机所给它取名叫摸鱼，嘿嘿！很形象对不对？”萧尧笑嘻嘻地说，“万一最后真摸出个大的来，这事谁也说不准。”
这是一个因为某种契机，从原历史中产生出来的新宇宙，它不再处于既定的历史，而有了全新的未知的未来。
“这个契机，或者说，这枚插进来的楔子，就是你们的陈队长。”萧尧的表情很夸张，他这人和傅轻舟正相反，讲起话来情绪格外的浓烈，“同志们！这是一个千载难逢，不，亘古未有的机会呀！”
陈渭错乱地摆摆手：“为什么是我？还有，这算什么机会？”
“一个生长出崭新历史的机会。”萧尧看着他，就像一尊佛一样，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如果从当下这个点继续下去，很有可能，后面的近代史就不再是我们的教科书上写的那样了——同志们，想想看！辛亥革命提前半个世纪，会是什么样？”
全员都懵了！
大盛只觉得脑子不够用，他拼命摇头：“等等，我有问题：为什么是我们队长造成的？”
萧尧这时候，才稍稍把表情收敛了一下，他似乎有点为难，但斟酌半晌，终于还是说：“因为我们发现，他本身就是一块女娲陨石。”
屋子里，静谧如无人！
陈渭哭笑不得，他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前胸后背：“我不是陨石，我是肉做的，正宗的人肉！不信你们摸摸！”
但没有人笑。
傅轻舟抬起脸，他凝视着陈渭：“圆明园那晚，你在烈焰中全身透明，和陨石融为一体——你以为人人都能办到？”
陈渭的脑子嗡的一声！
大盛吃惊地望着陈渭：“队长，这是真的吗？”
陈渭慢慢坐下来，他低下了头。
萧尧赶紧安慰他：“陈队长，我知道你不愿公开这件事，但是眼下，我们必须利用你这种特殊的体质来救人。这是好事情啊！你不用难过！”
小杜马上反应过来，他笑起来：“队长你可真是的！你这是超级英雄的能耐，漫威知道了都得给你拍电影的！这有什么好隐瞒的？我们羡慕还羡慕不来呢。”
他这么一嚷嚷，大家全都会意，老董拍着陈渭的肩膀。感慨道：“真拿我们当外人了？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陈渭，我们还是你的兄弟！”
陈渭抬起头，目光之中，有着难以解读的隐痛：“就算我变得似人非人，像《终结者2》里的t-1000，你们也拿我当兄弟吗？”
老董愣住了。
谢枕山在一旁轻声道：“渭哥，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就算变成白塔主人那样，我也依然拿你当我的渭哥。”
萧尧一边聒噪，一边点头：“就是呀！陈队你不要太在意这些，就像白塔主人在我们大家眼里，依然是我们的首任所长。大家都这么想的！”
“可你们不会再叫他韩所长，你们不是改口叫他白塔主人了吗？”
萧尧卡住了。
傅轻舟忽然道：“我从来没有叫过他白塔主人。”
陈渭一愣。
“我一直叫他思退。”傅轻舟凝视着陈渭，“他在我心里，永远都是韩思退，从来就不是什么白塔主人。”
不知为何，在傅轻舟这么说了之后，屋里的气氛有了几分尴尬。
陈渭搓了搓脸，他抬起头，振作道：“先不说我了。我想知道你们的计划。”
天机所起初的计划只是协助陈渭找到陨石，把江北分局和红星小学带回来，然而在得知圆明园那晚发生的诡异事情之后，天机所内部顿时陷入从未有的热烈讨论中：这个突然出现的“摸鱼宇宙”，能否延伸下去，成长为一个全新的独立宇宙呢？
“真正令我们产生警觉的，并非陈队你身体的透明化，而是那天晚上你们杀的那些联军士兵呀！”萧尧的语气，严肃正直得能上新闻联播，“这事非同小可！尤其梁总管，一个清朝的太监，竟然拿着微型冲/锋枪，杀了一堆法国人——各位，这可不是洋葱新闻或者网飞剧，这是已经发生的事实！这就是你们陈队造成的。”
陈渭忍不住了：“什么就我造成的？如果那晚我不去，联军就一个也不会死？别开玩笑了，小杜大盛他们可都有枪。”
萧尧摇了摇头：“如果这次你没跟过来，分局的同志们还会擅自离开分局大楼吗？他们还会当晚就拿着枪进圆明园吗？”
如果不是陈渭，这数百人可能一直要等到水电皆无，建筑消失，才能勉强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样一来，他们的死亡率也会大大增加。
傅轻舟语气平淡道：“你不跟来，历史就不会出现丝毫变化，就算分局和小学的人全部死光，也不会对1860年造成任何干扰。”
如果不是自己回了分局，也许这次陷落压根就不会发生。陈渭突然想。
“梁总管用微冲杀了法国人，英军突然攻打热河行宫，这些怪事本不应发生，也不可能发生，但是它们发生了——因为陈队你在这儿。”萧尧说到这儿，赶紧摆摆手，“你可别误会啊！我不是在批评你，我只是告诉你这样一个推断。而且你也不要认为自己独一无二哦。某种程度上，白塔主人韩所长和你是同类，另外，埃及几个月前，也发现了一个和你很像的人呢！”
小杜一怔：“埃及？”
“嘿嘿嘿！也是个文明古国，很巧对吧！看来这种机会不肯眷顾那些历史太短的国家哦！”
大家听出了他语气里对某些“历史太短”的国家的揶揄，都心领神会地笑起来。
唯有陈渭依然沉默。
萧尧又努力收敛神色，义正词严道：“当务之急，肯定还是把陷落区送回去，孩子们的安全最重要。只是在此基础上，大家都很想看看，这次的摸鱼宇宙究竟能走多远——陈队，这就得靠你了！”
傅轻舟突然道：“接下来的细节，我和陈队单独谈。”
他站起身，冲陈渭示意。于是萧尧朝着其他人招了招手：“咱们来统计一下物资，准备晚饭。对了你们喜欢哪种口味的方便面？我喜欢辣椒拌面！”
焦娇一举手：“我爱吃海鲜面！”
小杜一提到方便面就反胃，他哀求道：“中尉，咱不能吃御膳房吗？都到行宫了，还吃方便面啊！”
萧尧两只眼睛瞪大如弹珠：“这位警察同志，御膳房可都是三无产品哎！不知道有多少大肠杆菌在里面！天哪！说不定还有霍乱呢！吃一顿御膳房，附赠一周icu！你敢吃吗？我可不敢。”
陈渭跟着傅轻舟从屋里出来，一直到了院子里，两株苍翠的大桑树跟前，俩人在一张条凳上坐下来。
“根据反德西特/共形场论对偶理论，整个宇宙的信息，很可能都被完整保留在二维平面上。”傅轻舟说，“这就是全息宇宙论。按照这个理论，我们所处的三维世界，实际上是投影出来的三维幻觉。”
陈渭毫无防备地被他灌了这么一大桶，差点呛着。
他哭笑不得：“所长，咱们在清朝谈弦论，是不是不太合适？”
傅轻舟不为所动，抬眼看着他：“陈队，如果按照这个理论，你认为宇宙的未来会是什么样？”
陈渭无聊地揪下一片低垂的桑叶：“我认为最后我们都会被二向箔给清理掉。”
尽管听出陈渭是拿小说情节来搪塞他，傅轻舟也没有不悦，他微微点头：“据说我们所处宇宙的所有信息，是以量子形式储存在一个二维平面上，甚至可以用篡改这个二维平面上的信息，来改变现实——还记得蒙哥身上的电路板花纹吗？”
陈渭猛然盯着他，许久，才冷冷道：“我高中物理就不好。所长，我听不懂。”
傅轻舟好像没有意识到陈渭动怒了。
他抬起头来，望着院子里那两棵郁郁葱葱的桑树。“这儿死了两个清代帝王，有人就把这两棵桑树和这件事联系起来了。但桑树种得非常早，种树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它们会成为某种预言——除非我们站在三维宇宙的边缘，获取了所有二维信息，才能在种树时提前知道谁会死在这儿。”
陈渭腾地站起身，他的语气里有不加掩饰的冷淡和厌烦：“不过是穿凿附会，所长，如果没事的话，我进屋了。”
“只有你具有改变宇宙的力量。”傅轻舟也站起身，直视着他，“陈渭，我始终坚信，你的出现，是为了拯救我们所有人。”
陈渭一愣，他还从来没在傅轻舟嘴里听见过这么宏大空洞，却又这么诚恳动人的话。
他喃喃道：“改变宇宙？太夸张了，我甚至无法改变自己的工资条。”
傅轻舟微微一笑：“所以奇迹才会发生在你身上。我很高兴，陈队你是个心地善良，没有可怕野心的人，这样我就可以放心把思退交给你了。”
陈渭怔了怔，也不由笑道：“为什么用交给这个词？”
傅轻舟用一种温柔而悲伤的目光望向他：“因为他现在只有神格，没有人格。你可以向他提出任何要求，以你的方式来‘使用’他——只有你能办到。陈队，你才是白塔的主人。韩思退只是白塔的一个交互界面。”
他说完站起身：“来。”
陈渭跟着傅轻舟向行宫深处走，他早就发觉后面有人跟着，似乎是个身形微胖的太监。陈渭是个警察，反侦察能力比清朝太监不知强到哪里去了，但他并未声张，行宫毕竟是别人的地盘，人家想盯着他们，这合情合理。
没多久，俩人来到如意洲那个戏台跟前。
这是昨天傅轻舟他们掉下来的地方。
“通道虽关闭，痕迹在。”傅轻舟看看陈渭，“察觉到了什么？”
陈渭无比震惊地仰望着湖心正上方，虚空之中，竟然浮着一个偌大的对话框！
“搞什么鬼！”他脱口而出，这世界出bug了吗？！
傅轻舟赶紧问：“看到了什么？”
“你看不见？”陈渭吃惊地问。
傅轻舟摇摇头。
“一个对话框。”因为过于震惊，陈渭有点语无伦次，他胡乱比划着，“像漫画里对话框的那么一个四方空格，四周闪着乳白的光，里面垂下来很多彩色的细丝……”
他忽然停住，那些细丝让他想起，巨大的计算机后面垂下的数据线——难道首先触碰到宇宙边界的，真的是人类制造的计算机吗？
“只有你能看见。”傅轻舟轻声道，“能否触碰到它们？”
“可以试一试。”
他们叫来附近的宫人，借了条小船，俩人划着船到了如意洲的湖心，那个巨大的对话框的正下方。
陈渭放下木桨，他屏住呼吸，朝上方的彩色细丝伸出了手。
那些细丝仿佛有了生命力，它们哗地扑了过来，卷上陈渭的胳膊！
那一瞬间，陈渭听见头顶上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对话声——
“陈队那边还没传来任何消息吗？”
“是的，到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大校，是不是考虑再派一队救援？”
“不行，万一再失联怎么办？”
这是魏正的声音！
“大校！魏正大校！”陈渭扯着嗓子叫起来，“我在这儿！听得见吗？”
与此同时他双手一翻，像抓拔河绳一样抓住了那些彩色细丝。
对话框里忽然出现了人影和声音：“陈队？！是你吗？快！通知第一研究室，刚才是陈渭的声音，他和白塔主人连上了！”
影像逐渐清晰，陈渭这才看见，魏正和两名下属站在空地上，他们的身后就是天机所的白塔。
傅轻舟一把抓住陈渭的肩膀：“看见魏正了？！”
“看见了。”陈渭笑起来，“所长，我看见了白塔。”
整个视野只有十米左右。但也足够清晰了。
然而魏正那边看不到陈渭，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大致感知他所在的范围。
傅轻舟一把抓起木桨，拼命往岸边划，陈渭拽着彩色细丝，随着小船的移动，对话框也被他拽了过来。
木船靠岸，俩人跳上地面，傅轻舟问：“陈队，这个通道有多大？”
“十多个平米的样子。”陈渭忽然灵机一动，他冲着头顶的魏正喊，“大校！能送一辆装甲车过来吗！”
魏正笑道：“一开口就这么猛？还是先把你们急需的食品医药送过去吧。”
陈渭摇头：“我们缺的不是食品，大校，我们缺的是枪支、汽油和武装车辆！一个小时前，我们在热河遭遇了英法联军，萧尧他们的子弹已经打光，我们的两辆警车，汽油也已见底，如果没有汽油没有子弹，我们很快就会陷入极度的危险中。”
魏正不由震惊：“你们在热河遭遇了联军？怎么可能！”
“是真的。”陈渭有点上火了，“大校，我们现在处境很危险！一分钟都不能再耽搁看！萝卜白菜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们要坦克和装甲车！”
魏正皱眉，沉吟不语。
陈渭也知道自己狮子大开口了，他沉下心想了想。
“你们不是对这个摸鱼宇宙感兴趣吗？你们的兴趣，难道仅限于远距离观摩？大校，与其把1860年的中国让给欧洲人践踏，不如我们自己来经营这个新宇宙。”
这是陈渭的揣测，也是他的心里话。
如果只是帮忙运送点食品，那算什么“改变宇宙的奇才”？傅轻舟把他夸成了高射炮，他就不能总是打蚊子，那是苍蝇拍的职责。
反正特殊体质也曝光了，倒不如试试看，自己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陈渭自忖确实没什么野心，但他有雄心。
魏正被他这番话打动了，于是说：“这事我不能独断专权，傅所长在你身边吧？他的意见是什么？”
陈渭一低头：“所长，大校说——”
他话说到一半，目光无意间落在自己的双腕，陡然停住。
陈渭突然问：“所长，你们昨天是几点到的热河？”
“下午三点半。”
“就是说，24小时快到了？”
傅轻舟看了一眼手表：“对。”
陈渭脸色有点糟：“所长，我必须通知你一件事，通道的能量正在急速衰退，如果我的推测没错，白塔主人开辟的这个通道，只能维持24个小时。”
“还有多久？！”魏正嗓音都有点变了。
傅轻舟说：“最多一刻钟。”
他又转向陈渭：“关闭之后，再没法打开了吗？”
陈渭为难道：“一刻钟后对话框消失，只剩一条线。再想将这条线拓展回对话框，就需要足够多的陨石——咱们能在避暑山庄拿到足够多的陨石吗？所长，我不知道，我不敢赌。”
洋人随时都会回来，甚至可能等不到他们拿到避暑山庄的陨石、重新辟开通道。弹药告罄的他们，这一次就绝无可能压制住侵略者的反扑了。到时候不光被洋人看穿弱点，咸丰也会立即有所察觉。
汽车没油，枪没子弹，外有洋人虎视眈眈，内有咸丰猜忌满满，别说英法联军，就算行宫的清兵一拥而上，也能把他们十六个人剁成肉酱。
陈渭急了：“大校！给我装甲车！”
“不行，装甲车没法在一刻钟内调过来！”魏正飞快转身，“这件事交给我！”
魏正调配了一辆超大的suv，车上装满了枪支弹药以及成桶的汽油和医药。
这期间，陈渭始终抓着那些彩色细丝，他闭着眼睛垂着头，像在感知什么。
“大校。”陈渭突然张开眼睛，面色十分为难，“我定位不了这辆车……它完全是由物品组成的微型空间。没有人在其中，我只能模糊感觉到它大致的位置。定位不准的话，我就无法抓住它，这辆车可能会掉进时空缝隙。”
魏正眉毛一扬：“就是说，车里必须有人？”
“理论上是如此。”
魏正毫不迟疑地说：“好，我来。”
傅轻舟断然否决，“不行！太危险了！”
陈渭明白傅轻舟的担忧：这是他们首次往古代传输如此庞大的物质，而且魏正开的是一辆装满了弹药和汽油的车，一旦有闪失，那可就真的尸骨无存了。
“陈队，你告诉魏正大校，不要尝试无谓的风险！”
然而魏正不为所动。
“什么叫无谓的风险？难道这不是为了救人？你告诉他，我既然在这里，就不会让天机所的任何人去做这份牺牲。”
魏正说完，毫不犹豫地跳上suv。他在合上车门的时候，又淡淡朝着陈渭看了一眼。
“如果我出事了，你会恨韩所长吗？”魏正微微一笑，“就像当年你恨我一样。”
陈渭一愣，忽然意识到，他那一眼不是在看自己。
傅轻舟勃然大怒：“魏正！我命令你停下！”
陈渭身为一个传话的人，被他们没完没了的争吵给弄得脑壳都要炸了，恨不得让他俩一起闭嘴。
“别吵了！”他叫道，“对话框的边角开始消失了！大校，快！”
魏正砰地关上车门，发动了引擎！
黑色的大suv像一头庞然而矫健的豹，低吼着冲进了通道。
陈渭只觉得无数紧绷的钢弦，一下勒紧了全身上下！他用力抓着那两束彩色丝线，仔细感知着通道内suv的具体位置，同时心中默念：过来！过来！
就像缓缓出水的巨鲸，suv从洁白的光芒中探出了头，它的半个车身，竟然从对话框中脱身而出！
居然成功了！
陈渭在心里狂喜大叫，但是很快他就再度紧张起来：对话框又消失了一个角！
一刻钟快到了！
现在，巨大的对话框只剩下两个角了，suv还有半个身子陷在里面……
“你他妈给我过来！”陈渭忍不住嘶声狂吼。
那些细丝已经不再贴在他的皮肤上，它们开始深深往里，如疯狂的蚂蟥，飞速钻进陈渭的皮肤肌肉和四肢百骸，他越用力，细丝与他身体的融合就越明显。
suv完整冲出了对话框。
陈渭甚至能看到驾驶室里，魏正那张清晰的，平静到极致的脸。但就在车身脱离对话框的那一刻，它的边角又少了一个。
陈渭只觉得双臂之上，就像吊了数千斤的重物，对话框开始向内收缩，suv的车尾处，已经没有多少丝线了，它们大部分集中在车头，也就是说，此刻魏正的这辆车，全靠陈渭一个人在支撑——而它距离地面，还有五米的高度。
陈渭激烈而脆薄地喘息着，就像个丢失了喷剂的哮喘病人，绝望快要把他逼疯了！
他快撑不住了，他的力气已经耗尽，他甚至感觉不到全身肌肉的存在。
然而，濒死者只靠那微弱的一线心力，不顾一切地掐着晕乎乎的大脑，说什么也不准它举起白旗。
傅轻舟抬头望着高悬半空的suv。
如果就这样直通通摔下来，suv一定会爆炸，他和陈渭站得这么近，也一定会被波及，难逃一死。
但傅轻舟一步都没动。
他的神情也没有一丝改变，傅轻舟垂着手，依旧好整以暇站在那儿，既没有催促陈渭，也没有多嘴安慰。
仿佛他绝对信任着陈渭，所以连一个字都不会多讲。
此一刻，长于百年。从陈渭手臂延伸出来的彩色丝线，缓缓收缩，变短。它们就像一个温柔而疲惫的网兜，严严实实罩着黑色的suv。
庞然的车辆，似乎在被一台看不见的从容不迫的塔吊，缓缓地，一寸一寸地，降到地面，最终，四个轮胎温柔无比地落在了地上。
陈渭不知何时跪倒在地，他的脸上身上，全都是湿漉漉的汗。右手指尖依然悬着一些彩色的丝线。
它们一直延伸到上方虚空。
对话框早就消失，那儿只剩了一个细微的光孔。
然而陈渭和白塔主人之间的连接还在，哪怕它们细若游丝。
魏正从suv上下来，他匆匆跑向陈渭，萧尧等人也已赶到。
陈渭倒在地上，他深深陷入一种灵肉分离的虚弱。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谢枕山抱起来，他听见谢枕山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陈渭倒在谢枕山的怀里，他的头无力地从谢枕山的臂膀上滑下来。
昏过去那一刻，陈渭看见了不远处闻声赶来的太监们，以及被太监簇拥着的咸丰……昏黄暮色中，映出了皇帝那张惊骇欲狂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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