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母蛋儿”请客的冷锅串串店，位于体育馆的后门，我们去的时候还没开始排号；店面非常小，桌子是摆在店外的步行道上的，我们三个就这么围着一个小桌子，蜷缩着边喝小酒边吃串串。
聂平比以前要稍微健谈一些了，他要矮我们一级，和作为左右边前卫的“大大”、“小小”一个班，但是他的运气可就不如“大大、小小”那么好了。
记得高中那会儿他基本都不说话，又黑又瘦的，默默跟在足球队一群扎眼的人身后，或者就坐在场边的替补席上，焦灼地看着场上人厮杀。
我对他至今还有印象，是因为他喜欢我们班的柳璃。柳璃本人就像她的名字那样晶莹剔透、美轮美奂；小小的个子、白皙的肌肤、细软如婴儿般的披肩长发，笑起来声音像银铃般动听，总之那会儿她身边围了一堆追求她的男生。当然聂平也算其中一个。
奈何柳璃那时有个形影不离的好姐妹——刘佳欣。刘佳欣虽说取了个像港姐一样的名字，但是本人和港姐的形象完全挂不上边，长得又高又壮，一拳头能把一个男生砸晕过去。每次有男生想调戏一下柳璃、或者向柳璃表白而她又不喜欢的，就会像只受惊的小白兔一般，躲在刘佳欣身后，这时刘佳欣怒目一瞪，男生们也就自动退后了。所以到后来追求柳璃的男生也就热情那一阵儿，便再也不坚持了。
但是聂平和他们不同，他是我知道的唯一从头坚持到尾的男生。其实以他这种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个性，估计到死也不会让我们知道他心里喜欢的人，这件事曝光还是要归功于杨雄这个大嘴巴。
杨雄作为球队里的老大哥，还是非常照顾身边这些小弟的，尤其是聂平，也许因为人太老实了，从没逃脱过他的魔爪。在一次死皮赖脸的套话中，当他得知聂平喜欢柳璃之后不到一分钟，整个足球队包括“健美裤”都知道这件事了。
后来他还自作主张要替聂平追柳璃，差点儿把聂平气绝，这样都是后话了。但是最重要的问题是，我们全班女生都知道，从入学开始，柳璃喜欢的人就是杨雄。她曾经无数次在我们女生们的私密聚会中，害羞地表示喜欢杨雄到不能自已。类似“跟你们说！杨雄今天跟我说了句话哦！天呐！当时我心跳得好快，感觉好傻！”、“杨雄今天上课被罚站的样子帅到爆啊！”、“杨雄他今天碰了一下我的手！啊！你们说他对我是不是有一点喜欢！”之类的话，我们都已经听到快磨出耳疱了。
高一上期的时候我还曾被她央求着帮忙写了一封情书给杨雄，还在信的结尾处写上了莎士比亚经典十四行情诗第18首——《能不能让我来把你比作夏日》，英文版的诗句。当然最后的结局就是被杨雄当成恶作剧的废纸，拿来擦汗用了。
所以当杨雄这个傻子，在课间休息时间嬉皮笑脸地跑到柳璃跟前，说他足球队有个兄弟喜欢柳璃，问柳璃愿不愿意接受这个小兄弟的时候，柳璃气得哭了整整一节英语课，而杨雄还不知道其中的原因。最后总结出来，一定是聂平这小子太丑了，把柳璃活生生吓哭的。
听说聂平也为了柳璃不仅拒绝他，还被吓哭这件事伤了很久的心；柳璃当然后来也亲自跟他说清楚了这个事情，但是聂平内心却实在无法忘记柳璃，到后来一直只是作为一个学弟以及朋友，在柳璃的身边默默关注并照顾她，如今想来这就是传说中最无私的备胎了吧。
就这样到了高三，因为换位置，柳璃和足球队的右中后卫赵凡成了前后桌，两个人一来二去的在我们都不知晓的情况下，迅速地发展起了恋爱关系。赵凡凭借着他哄女孩的本事，成功让柳璃忘记了那个她喜欢了两年的傻大个儿杨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个可喜可贺的事。
我们那会儿都很替她开心，终于不用一天到晚为她深入分析杨雄的一举一动，到底是不是在引起她的注意，会不会对她有好感这种事，当然最主要还是庆幸她找到了一份她喜欢而那个人也喜欢她的恋情。
当然这整个过程都没有人在意聂平的感情，那时依稀记得，听闻风说起过，聂平找他大半夜的去烧烤摊喝酒，结果聂平喝了一听啤酒就醉得一塌糊涂，难为了闻风一路把他扛回家。这是我印象里最后一次听说聂平的事。
到后来我们都毕业了，柳璃在南方一所高校里学习设计之类的专业，我和她在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有相互通信。她告诉我赵凡在上大学后不到半学期就跟她打电话说了分手，她那段时间因为心情太差，脸上爆了好多痘痘；我也见证了她以惊人的速度恢复自信，再次在大学找到帅哥，谈起了一段新的恋情。但是自始至终，她的感情生活里从没出现过聂平的影子。
“我记得苏师姐那会儿是你们年级成绩最好的，人又漂亮，性格也好，是好多人心中的女神。”聂平依旧带着些腼腆地突然说出这番话。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和他说话，一直以为他不善言辞，没想到这么能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话说你现在是在当实验中学足球队的教练哈？刚刚听叶飞提了一下。”
“嗯，是啊，我虽然踢球不行，但当教练还是可以的。”聂平笑着调侃自己道。
“他当教练当得还是很不错！不仅把这批足球队的孩子带得很好，还拉到了很多赞助资金。”“母蛋儿”接着话头说道。
“没想到你做教练做的这么好！真棒啊！”我忍不住夸赞道，“‘健美裤’呢？她还在当教练吗？”
“没有了，她去年退休的，我也是等到她退休，才成主教练的，以前都是助理教练。‘健美裤’还是非常有经验的，在她手下学到了很多。”
“记得那会儿你们被她整得可惨了，闻风跟我说过，你们大冬天的还光着膀子在操场跑步。”我笑着说道。
“那都算好的了。”“母蛋儿”忍不住插嘴道，“你还不知道更恐怖的。‘健美裤’那会儿真的是魔鬼大妈。”
“风哥和雄哥是被训练得最严苛的。”
“那是因为他俩是球队之星嘛，两大前锋。”
“是啊，‘健美裤’那会儿经常夸他俩，说他俩是最有潜质成为未来中国足球明星的人。”
我听着聂平和“母蛋儿”一来二去的聊天，蓦地又想起了闻风。他那会儿的确是万众瞩目的足球新星，和杨雄一同是实验中学的足球队里最锐利的武器。两人都拥有其他球员无法比拟的超高带球速度，灵活的控球能力和过人技巧，总能以最意想不到的刁钻角度一举得分。
但不似杨雄华丽地炫技，以及靠着个人力量猛烈冲击突围，闻风踢球则显得要冷静许多。他尤擅左脚踢球，球场意识相当好，也极善于把控场上节奏，以变幻莫测的踢球技巧，以及突然变化的速度，扰乱对方防线。
两个人合在一起，当然是所向披靡。
我其实只完整看过他们一场正式球赛，平时多的只是在场边看他们训练；一个是因为他们几乎都在外地比赛，二个也是因为学业太过繁忙。
我看过的他们那唯一一场比赛，也是他们这批人在一起参加的最后一次大型联赛的地区预选赛，那是高三上期参加的全亚洲青少年足球联赛，那次之后，他们就正式从实验中学足球队中退出，投入到高考当中。
地区预选赛前一周的一个下午，那会儿正在上体育课，快要解散自由活动之前，闻风突然从队伍最后面挤上前，在我耳边不着痕迹地轻声耳语道：“清徐，待会儿到学校后门来一趟。”
我刚想转身问他怎么回事时，他已退后到队伍最末尾去了。
队伍解散后，我拒绝了乐乐她们到香樟树下写作业的邀请，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往学校后门走去。
说是后门，因为从来没开过也没有保安，平时几乎没人来这里；此时大铁门仍像往常一样紧锁着，掩映在几丛茂密的凤尾竹之后。
闻风还没有到，我挑了旁边一个矮凳坐着，发着呆等着他。虽然面上一片平静，可是心里却“噗通、噗通”乱跳个不停。即便和他已确认了恋爱关系，每次见到他仍是止不住地脸红心跳。
不一会儿身后便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我立即站起身来朝身后望去，闻风奔跑的身影从凤尾竹林后出现。
看见我已等在这里，他才稍放缓了脚步，走到我跟前问道：“你……有没有等很久？”
我摇了摇头道：“没，我也才刚到一会儿。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被我这么问后，他稍稍有些尴尬地别过头去，顿了顿才继续道：“嗯……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问你，下周周六你有空吗？”
“下周六？我还说不清啊，应该是有空的吧。怎么了？”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闻风依旧没有看我的眼睛，有些僵硬地说道：“就是……下周六我们球队有地区预选赛，这场跟我们打的是高山中学的足球队，实力很强，我想……你有空了话，可以来看我们的比赛。”
“好呀。”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其实很想看他的比赛，听惯了他踢球时的各种传闻与赞赏，可是我更想亲眼看看我喜欢的男生踢球的模样，“我一定会去的。”
“真的？！”他终于转过头来，又惊又喜地看着我。
我依旧笑着点了点头。就在这时，眼前突然一黑，身体被一股力道不受控制地拉向前方，猝不及防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能闻见那股熟悉的淡淡的肥皂香，微微带着些薄汗，耳边是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和我此时的心跳节奏重叠在了一起。
闻风紧紧地抱着我，平日训练有素的臂膀快把我勒得断气了，他用下巴抵在我的头顶，能听见他好听的低笑声。
后来闻风早早就替我申请了一个家属位，在最靠近球场的前排位置，上场前还专门嘱咐周围的人好好照顾我。
因为这是地区预选赛的最后一场，两边拼杀得都相当激烈，到下半场快结束时，场上仍是一比一平，我们这边的球是上半场开场，杨雄突发猛攻射进一球；而之后的高山中学加固了防守，专门针对杨雄和闻风，像铁桶一样密不透风，看这架势，是想要把比赛拖到加时赛或者直接点球决胜负。
但在伤停补时最后几分钟，场上连裁判估计都觉得要打加时赛的时候，闻风突然从中场发力，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刁钻角度，划过半个球场，擦着上方的球门柱快速射进，打得对方守门员猝不及防。
足球进网的一瞬间，伴随着裁判吹响的结束哨声，球场上下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人们像疯了一样地尖叫着。连平时不怎么吼叫的我，都禁不住从座位上跳起来，趴在场边的广告板上尖叫着，喊着闻风的名字。那一刻他是这片绿茵场上的英雄。
他在队友们的簇拥下绕着场边奔跑着，接受来自观众的喝彩。我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跑近，最后跑到了我的跟前，四周是如海啸般的欢呼声，他突然跳起来，一手撑住广告板，另一只手环住我的肩，我被他使出的力道往下低着头，唇边却突然感受到柔软的触感，紧紧地贴着我的唇，带着全身的力道狠狠地吻着。耳边的欢呼声瞬间远去，那一刻只有我和他，我和他的初吻。
“清徐，我和聂平商量着把足球队的人集齐，到时候和现在实验中学这批球员来一场比赛。”“母蛋儿”突然这么说道。
“啊？……哦……也行啊。”我还没从回忆里完全回过神。
“我们是想让你帮忙一起联系足球队以前的成员。”聂平接着话头说道。
“为什么要让我来呢？”我还不知道我能有这么大的号召力。
“人多力量大嘛。”
“好吧，同学会加上足球比赛，还是蛮有创意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他俩同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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