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刚老他又老

　　晚饭是很平淡的几样小菜，为了照顾老爷子老太太，味道做的稍微清淡了一些，对于老许头儿这种忙了一天又无酒不欢的人，这酒可就下的有点艰难了，老爷子看许老头儿一个人喝的无趣，招呼小八两把他的酒壶拿来，酒壶是小葫芦做的，掏干净了瓤，里外都得晒干了结实了才能拿出来用。老爷子用了这么多年，酒壶的表面愈发的光滑。

　　小八两的母亲是个很懂眼力劲儿的女人，默不做声的放下碗转身又钻进厨房捣腾下酒菜去了，壶里装的酒不是什么好酒都是自家酿的高粱，老爷子喝酒比较的挑，酒须烈，低度的酒在老爷子的口中根本难以下咽，八九十年代到零五年的时候老爷子偶尔还会喝点襄江水，这襄江水学名叫做襄江特曲，碍于本地人嫌麻烦干脆就取了个顺口的名儿。这些年酒厂改革该变的都变了，就连那两块五一瓶的襄江水都变了味，后来老爷子也就放弃了新品，大动干戈的让许老头儿捣腾出一片空地出来，种上它一亩地高粱，就酿酒喝，许老头视酒如命的性格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受老爷子的影响，两人好酒，许家一老一少的媳妇起初还唠叨几句，可怕夫人的许老头儿什么事都从她，就酒这事没的商量，许家老太太也懒得管老爷子，本身性格就属于温性情，又看老爷子都这么大的岁数了，想喝就喝吧，也活不了几个年头了。还不如放手让他喝个够。

　　行儿，今儿陪爷爷和你爸喝点儿，都这么大人了，你爹和老头子我都喝，到你这儿可不能断了香火。

　　行儿。是小八两的另一个小名，全名叫许茂行，出自离骚的，“夫维圣哲以茂行兮，苟得用此下土”，茂行，盛德之行。这名字不是家里人给取的，小八两出生的时候村里来了个老叫花子，也不知道饿了多少天肚子，不偏不倚刚到许家门前就一头扎在地上昏了过去不肯动弹，小八两刚出生，许家上下满是喜庆，加上女人家的心软，就丢了两床不要的乱被子和几件旧衣裳给他在稻草垛边围了个能睡觉的地方。做饭的时候也算了老叫花子一份，半个月的温养老叫花子的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乞丐人老却不糊涂，知道受人恩惠当涌泉相报，可惜他一身无分文的遭老头无以回报，正好半月大的小八两没有取好名字，他干脆厚着脸皮给娃儿取了个名字。许茂行，老叫花子说名字的时候，是一道一道的听起来仿佛很有大道理的样子，最后老爷子一拍板，这名字就成了。老叫花子离开村子的时候，给小八两算了一挂，说这孩子将来必有大出息，老叫花子神神叨叨，许家人也懒得跟一个老乞丐去斤斤计较，其实说到底农村还是有些迷信的，鬼神算命这东西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么多年过去了，正如老叫花子当年说的那样，小八两各方面都表现的格外优异，不知道那老叫花子是世外高人还是许茂才的天分。后来为这事老爷子还跟许老头儿两人争执了一段时间，老爷子是觉得真有那么回事，许老头儿翻着眼睛说他有那本事还会沦落到乞讨为生？老爷子又说那怎么就给说中了？许老头说那是运气好呗。后来老爷子就不跟许老头儿争啦，那些日子还担心那老叫花子死没死，再后来干脆就让许老头儿在自家的地里挖了个坑儿埋了点老叫花子当年睡的那几床烂被子，埋好了又堆了个小土堆，起初许老头儿还不情愿，既然他不干,老爷子就自己动手，一大把年纪了，哪还能去跟一片黄土地较劲，后来许老头儿真的是看不下去了，也就妥协动手帮忙了，坟修好了，也不知道老叫花子姓什么叫什么，干脆立了个石碑上面刻上许家恩人几个大字，逢年过节的老爷子还会上坟头唠叨两句，不管老叫花子听不听的见，老爷子都当是报恩了。

　　小八两想来长这么大爷爷第一次开口要跟自己喝酒，便答应了老爷子的请求，两个简单的小菜上桌，小八两没那么大的架子自己跑去拿了个瓷杯子倒了半杯，端起杯子各敬了老爷子和许老头一杯，老太太和他母亲吃完饭就上楼看电视去了，留下一老一中一少的三个爷们在楼下喝酒唠嗑。

　　兴起。

　　老爷子和许老头这对父子划起了拳，坐在旁边观战的许茂行虽然看不懂，可他觉得比那些矫情小资们喝酒时玩的骰子和剪刀石头布肯定要爽快，牛气，爷们儿多了。

　　两老的划拳划的挺带劲儿，许茂行这个门外汉看的也挺有意思，老爷子要是连输个几场耍赖不喝了许茂行就会代替他喝上几个，反正是自家人在一起，况且还是自己家酿的高粱酒，这以后出去了，也不知道得多久才能喝的着了。

　　酒过三旬。

　　许茂行可能是喝的有点高了，昏暗的灯光下，不经意的一次抬头，不小心的看见了老爷子头上的那一头银发和白色的胡渣，感慨岁月不饶人呐，老爷子真的是岁数大了，记得幼年，曾几何时，自己还骑在老爷子的肩膀上去摘那树上摘那树的山楂，现如今走路都得靠那根武当山上求来的拐杖了。

　　爷爷老了，可是坐在他身边的许老头儿，他爹，怎么也就跟着老了，他怎么会又白了鬓角，驼了背，往年在地里干活能一口气干到天黑，今天送饭的时候怎么看见许老头要不了多久，就需要停停歇歇。

　　在为父之前，大多数的年轻人很难想象自己的父亲会老，会那么老。

　　一瞬间，许茂行就红了眼睛。

　　几乎同时，从长大后就没哭过的脸庞上竟然全是泪水。

　　许老头儿愣了。

　　怎么了?

　　没事，许茂行闭上眼睛用手在脸上胡乱的抹了一把。

　　有点喝多了，胃疼。

　　喝不了那么多还要喝，赶紧滚上楼躺着去。许老头呵斥了一声。

　　点了点头，睁开眼睛，许茂行傻笑着跟两老打了招呼往楼梯口走去。

　　背对着他的许老头跟老爷子对视一眼同样的干笑了两声。

　　走到楼梯口的许茂才抬头瞧了他爷爷和父亲一眼，心里有一句刚才没有说出的话。

　　你们老了，我不怪你们，可你们都得活着帮我抱孩子啊。

　　看完又抬头往二楼走去，扶着护栏的许茂才自嘲了一声。

　　醉了，是真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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