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日落之—神宫

　　天摇地动，日光明灭。银发老者一行人丢盔卸甲地迅速接近奈良时代的皇家居所——大极殿（1），殿门立刻訇然中开，银发老者毫不犹豫，纵身直入，其余众人也络绎不绝地纷至沓来，到后来，竟因为吊车尾的人太多，以至于在殿门处挤作一团，急切间，厮打谩骂声四起，却谁也无法前进一步，更使得堵在殿门外的一干人等哀嚎不已。

　　就在这时，整个空间发出隆隆巨响，并接连狂震，紧接着刺耳的吱吱嘎嘎声在穹顶穿梭蔓延，须臾间，声响越来越大，也愈发密集，终于，在发出“嘣”地一声大响后，忽明忽暗的日光顿时彻底消失，整个空间内陷入一片黑暗，只余下大极殿内透射出的几缕惨白色光线，惶急的惊叫声四起，殿门处挤作一团的众人开始更加用力地推搡，但谁都没发现，殿门上方一道厚重的青黑色金属闸门正在缓缓下落，无声无息中，金属闸门很快就垂落至众人头顶上方，刹那间，众人已有所察觉，顿时高亢的咒骂声直冲殿内而去，而众人揎臂撑腿的挣扎也更为激烈，拼死的嚎叫声中，数个几乎一丝不挂的家伙终于带着遍布全身的伤口，在明暗不定的光亮中跌入大殿，滚成一团黑影，而几乎同一瞬间，在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殿门上方，忽然冒出几只隐隐约约的黑影，紧跟着也从众人头顶上方狭小的空隙中一跃而入，和那几个幸运的家伙一起，掉落在他们身体遮挡下的阴影中，倏地又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慌乱中，没有一个人看到。

　　厚重的青黑色金属闸门继续下落，已紧紧贴住众人的头顶，嗡鸣声响起，巨大的金属闸门像水压机一样推着下方众人的肉体往下、往下、再往下，骨断筋折时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但终至于声息全无，大量的鲜血忽然从宫殿的门槛处一涌而出，漫过门外正呼天抢地众人的脚脖子，遍地流淌。而随着闸门的彻底关闭，近在咫次的隆隆声响起，众人借着大殿窗格透出的极其微弱的暗淡光线仔细一瞧，才发现整个宫殿在缓慢下沉，随后，连极其暗淡的光线也彻底断绝，铺天盖地的黑暗立刻淹没了整个空间内的所有一切，包括宫殿外已然心若死灰般众人们的灵魂。

　　军事同盟实况转播中的虚拟影像瞬间也变得一团漆黑，所有幸存者们凝望着那一片幽远深邃的黑暗，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将广阔的地下空间吞噬得干干净净，内心中不由滋生出丝丝快慰的喜悦，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填补和滋润他们满是伤痕的心魂，于是他们暂且按耐住急切的期待，双眼满是渴望地继续紧紧盯着那一团无比浓烈的黑暗，想要从中找到光明。

　　虽然，黑暗并不是总能孕育出光明的，但这一次，它显然没有让所有人的希冀落空。片刻之后，那团沉郁到极点的黑暗中渐渐透射出红光来，红光逐次变亮，其间又杂射出青白色的光线，并慢慢增强，但红光始终没有消退，反而铺陈其间变成了渐次清晰的虚拟影像中的基调。

　　二十二世纪普遍用于应急照明的生物能冷光源放射出青白色的柔和光线，渐渐填满了虚拟影像中宫殿式建筑物内部的每一个角落，但在暗红色基调的衬托下，反而让这座富丽堂皇、尊贵典雅的皇家朝堂显得有些阴森可怖，让人感到如同进入了一处地下深渊的血色祭坛。

　　那银发老者不出所料地出现了，他高冠广袖，雄踞宫殿深处的丹墀御座之上，早不复先前赤裸下身狼狈逃窜的模样。他脸带阴沉地上下打量着紧跟他逃入宫殿的七八个中年男人，望着这几个家伙赤身裸体、惊魂未定的样子，脸上枯皮老树般的皱纹竟像花瓣一样层层绽放开来，紧跟着口中又爆发出如同仓鸮般高亢入云、刺耳尖峭的笑声，直到笑得声嘶力竭、喘不上气才停了下来，然后暴桀地喝道：“看那帮兔儿爷的尾巴能长到什么时候！”，接着又大笑两声后喝道：“能奈我何，能奈我何！”

　　尔后又吼道：“吾之神宫，固若金汤，乃是由超钛合金整体铸造而成，就是天倾地覆、江海倒流也照样能巍然屹立！”

　　最后竟状如疯虎地恶毒诅咒道：“看尔等异族余孽还能顽抗到何时！吾要看着尔等一个个被‘樱花’病毒一步步毁坏掉自己青春的肉体、吞噬掉自己美妙的灵魂；吾要看着尔等一个个凋亡成朽木、磨灭为尘埃；吾要看着你们一个个堕落为野兽，终日如野狗般厮杀、掠食；我要看着你们一个个虐杀同类，以自己族人的血肉为生！”

　　他进而更加癫狂地诅咒道：

　　“吾要看着尔等辉煌的文明再次变成蛮荒浑噩之所！”

　　“吾要让这星球和宇宙一同毁灭，重新衍化万千世界！”

　　喝骂、诅咒得有些累了，他随手掏出一样东西，而后迅捷地将这透明容器中的嫣红色粉末倾倒在身前的御案之上，并麻溜地弄成一条直线，然后像狗一样伸出鼻子，哧溜一下，就舔吸得干干净净了。

　　打了鸡血似得银发老者重新变得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他用变了调的尖利嗓音高声喝道：

　　“吾乃宇宙之神、创生之主，吾之神语，言出必应！”

　　“尔等……”

　　“……，……”

　　然而，他的这般胡言乱语，根本无人再去理会。那好不容易逃进宫殿的七八个中年男人，此刻正瘫软在地，双目无神地喃喃自语，只是有一个家伙在不经意地转动了一下死鱼般的眼珠，恰巧瞅到了银发老者刚才怪异的动作，不由震惊地自语道：“‘男儿媚’？怎么可能？怎们会这样？源大人他、他、他……”

　　口中呐呐无言，他无力地再一次瘫倒在精美柔软的阿拉伯地毯上，彻底没了力气，像一团烂泥似得。

　　又过得一会儿，这家伙冷不丁地跳了起来，口中惊恐地大声喊道：“水、水……”，然后忙不迭地扯下刺绣着山川日月、鸟兽藻纹的旗纛（2），裹在自己只剩下兜裆布的赤裸裸身体上，浑身打着摆子、上下牙颤抖着吐出几个口齿不清的字词：“…冷，…好冷！水…，哪来的水…”

　　听到这个家伙的叫喊声，其它几位还在怔忪发呆的中年男子，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脚早已浸泡在冰寒的水中，浑身凉飕飕地有些发冷，赶忙有样学样，七手八脚地扯下宫殿内悬吊着的帷幕和大纛，立刻裹在自己几乎全裸的身上。

　　那个先前叫喊的家伙早已经不管不顾地跑到银发老者御座所在的丹墀上去了，剩下的这几个中年男人，眼看水越来越多，越来越冰寒，而银发老者兀自神经兴奋地时而喝骂、时而咆哮、又或是装神弄鬼地宣谕着什么，于是偷偷对望几眼后，索性一股脑地往丹墀上蜂拥而去。

　　一直以来始终在微微震动的宫殿，这时抖动得更加厉害了，已经淹没整个宫殿地面的冰水，也以眼睛可以觉察的速度飞快地上涨，而殿内的众人感到身上越来越冷，单薄的一两层丝帛根本挡不住逼人的寒气，于是又一哄而起，把宫殿内所有可以用来裹着保暖的布帛扒得个精光，把自己包得像个粽子似得，而原本庄严肃穆的皇家居所立刻被他们搞得七零八落，像是一只被拔光了羽毛的鹌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眼看水越漫越高，即将淹没丹墀，他们又纷纷跳上银发老者面前的御案，七八个大男人挤作一堆抱团取暖。而银发老者任由冰水淹没自己的脚掌、淹没双膝、淹没胸腹，仍在喋喋不休说着什么。

　　御案上的家伙们眼看水位淹没银发老者的胸口就不在上涨后，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再胆战心惊，他们又觉得挤在一起，好像有些热的感觉，于是纷纷各据一角，或蹲或坐地放松下来。

　　热，越来越热了，他们奇怪地四下里张望着，越来越盛的暗红色光线映照出他们脸颊上滑落的汗珠，这几个家伙赶快把自己从“粽子”里解放出来，又回到了先前赤身裸体的模样。

　　一直不停荡漾的水面也在强盛的暗红色光线的照耀下，渐渐泛出白沫、升腾起雾气，带着淡淡海水般的咸腥味，不一会儿，温度越来越高，白色的雾气开始四处弥漫，最后竟把整个宫殿变成了一个大蒸笼。

　　粗重的喘息声中，一个家伙终于忍不住了，冲出御案，扑到银发老者的面前，抬手就是十几个噼里啪啦的大耳光，打得银发老者立刻呜里呜噜地再也不神神叨叨了，眼看老者似乎恢复了几分清醒，那个粗鲁的家伙马上冲他吼叫道：“源巨生，你个混蛋，赶快想办法救我们出去！”

　　“出去？”银发老者似清醒地诧异道，接着又似癫狂地呓语道：“此乃吾之神宫，尔等皆赖吾之神恩庇佑，才能苟活于此，此刻神宫之外具为深渊魔狱，汝想以身饲魔乎？”

　　转而又一脸坚毅地朗声作偈语云道：

　　“凡尘二十载，噬魔斩妖娆，”

　　“喋血亿万兆，寰宇铸神道！”

　　注1：不知是否应为“太极殿”，未查到较为详尽的资料。

　　注2：读音：dao，这个字比较生僻，意为：古代帝王的饰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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