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日落之—魔狱

　　白雾缭绕中，偈语少歇，红光满面、表情狰狞的银发老者猛地起身站在御座上，又开始口称谕旨、假痴不癫地装扮起天神来，那中年男子反倒是被骇了一跳，愤恼之际，他爬上御案，居高临下对银发老者又是一顿大耳括子，接着怒吼道：“老杂种，我们都上了你的大当！”

　　“咦，你们不都是自愿的吗？你们不都想长生不老吗？你们不都要称王称霸吗？”银发老者难得清醒地诘问道。

　　这下其他几个家伙也忍不住了，上去又是一顿胖揍，打得银发老者鼻青脸肿、东倒西歪，但他就是直挺挺站在御座上，任人打骂，既不求饶也不还手，只是永不停歇地遵从内心欲望的指引，演绎着自我世界中的人物和角色。

　　吱吱呀呀的声音响起，水面开始出现有节律的震颤波纹，应急照明的青白色冷光更加微弱了，暗红的血色阴影中，宫殿内一切木质、藤制、草制的器物家什全都漂浮在水面上上上下下地同步跳动着，好似冥冥中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暗中操控。

　　水面在震颤中，又开始缓缓上涨，逼得御案上的众人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幸而这御案和御座不知是用什么木料制成的，竟没有出现任何漂浮晃动的征兆。最终，泛着白沫的水面在淹没这七八个人的腰腹部，将将抵近他们的胸口后就不再上涨，让这几个绝望得几乎想自杀的家伙又获得了苟延残喘的机会。

　　其中一个家伙被折腾得狠了，又饥又渴，忍不住伸手掬起一捧水一饮而尽，却不料立即哇哇大叫着呕吐起来，原来这水竟是又咸又苦又腥，还带着一股子酸涩的火药味。

　　忽然，水面下涌动起暗流，这些家伙们赶紧立定脚跟，以防被冲入水中，毕竟谁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进行室内游泳比赛。随着暗流涌动速度的加快，诡异的红色光芒渐渐消退，只是若隐若现地吞吐着最后的挣扎，雾气也已消散，但宫殿内显得更加昏暗幽深了。

　　又过了一阵，一个瘦了吧唧的家伙忽然惊奇地发现，自己面前这个肥头大耳恍似猪脑袋的发鬓和眉毛上，竟然凝结出白色的冰霜，但其本人似乎毫无所觉，依然轻轻晃动着奇胖如猪的身躯，好似在浸泡雪国汤泽的温泉，一脸安逸温暖的神情。

　　瘦高个赶紧去摸自己的头脸，却发现自己的肢体变得僵硬笨拙，铁青色的手掌摸在脸上，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他惊骇地想要大喊大叫，却发现嗓子眼早就干瘪枯涩，只能发出咿咿唔唔字词不清、语义不明的声调。慌乱中，这家伙脚下一滑，就彻底栽进水里，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水，在奋力活动开身体后，才再次爬到了御案上，然后石破天惊般地大喊道：“冻死人啦——！”

　　这时其他人才慌乱起来，赶忙活动手脚，以防不知不觉中被冻得休克而死，这到是和温水煮青蛙有异曲同工之处。一时间，还算平静的水面被他们搅得浪花飞溅、浊水横流。

　　不经意中，暗红色血光再次强盛起来，水位开始快速下降，还没等这帮家伙有所喘息，他们中已有人惊恐地发现，宫殿似乎在震颤中逐渐缩小，露出水面的雕花彩壁和以藻井为中心的彩绘浮雕拱顶全都鼓起了一个又一个的暗红色大包，这些鼓包不断蠕动着、伸缩着，这一刻，整个宫殿好似变成了有生命的活物，想要消化掉自己肚子里还在胡乱蹦跶着的食物。

　　宫殿又一次变成了大蒸笼，但这次还增加了一项日光浴的服务，只见那些暗红色大大小小的鼓包不断释放出巨量看得见和看不见的红光，既把水面加热得好像要沸腾开来，又把那些还没有陷入彻底绝望的家伙们炙烤得皮焦肉枯，其间时不时还有酸臭的湿热雾气跑来捣乱，顺便滋润着那些家伙们干裂的皮肉。

　　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家伙们这会儿可真是叫天不灵、叫地不能，既恍如曝晒于红外烤箱之内，又好似屈立于污臭水牢之中，赤条条全身上下既如万蚁啃噬，又似烈焰焚身，简直如受千种酷刑凌虐，一时间万般苦楚齐齐涌上心头，直让人痛不欲生，恨不能寻个爽利的了断方式，一死了之，但浑身上下赤裸裸身无长物，既无利刃、枪械，又无剧毒药品，再者此类人等，本就是贪生怕死之辈，况其心志又异于常人，尚还存着一丝忍就千刀万剐也要苟活于世的念头，自然不会生出淹死算球的想法。

　　在如此苦痛的煎熬中，他们为了略微减轻一些身上的苦楚，一会儿站起来晒晒，一会儿又蹲在水中泡一泡，但不一会儿就筋疲力尽、手足酸软，再也动弹不得，竟是将要虚脱昏迷的样子。

　　忽而又是一阵晃动，暗红色的光芒再次退却，水底暗流涌动，刺骨的冰寒一下子又把这帮家伙立刻冻醒过来，只是这时他们就算是想淹死自己也不可能了，此时的他们，筋骨酥软、肌肉萎靡，连一根指头都无力挪动，而水与火的较量却又刚好达成妥协，水面将将和那御案平齐，不再上涨，也不肯下降。

　　还是银发老者最为强悍，竟然在如此境况下依然挺立着身躯，笔直站在御座之上一动也不动，硬生生抵抗着恍如千刀万剐时所受到的万千苦楚。

　　只是冥冥中，在多种大自然伟力的争斗和平衡下，这四、五公里深的地下宫殿好似被妖魔收入掌中的玩具，竟越搓越小，到最后，这超钛合金铸就的宫殿内部空间竟变得只有十余米方圆大小，在这个过程中，不断熔融软化变形的超肽合金把宫殿内无数大大小小的器物都给挤压吞噬得干干净净，唯独留下了丹墀御座这一块最核心的部位。

　　于是，那身处其间的银发老者和七八个中年男人，就如同坠入了九幽地府和深渊炼狱，饱尝千万种人世间所不能施与的酷烈刑罚和神火魔焰，比之十八层地狱的刀山火海、舂磨油锅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这蒸、煮、炙、烤、冻、熏的反复轮回中，有人于清醒时振奋精神想要稍稍缓解一下痛苦，刚把躯体四肢一动，就立刻皮脱肉散、筋骨分离、污血横流，吓得他立马眼珠一翻、昏死过去，但不久又被刺骨的冰水唤醒，再次品尝恍似永无止境的地狱之旅。

　　幽深诡异的黑暗也因为空间过于狭小的缘故，渐渐将一些暗中潜藏着的东西显露出来，只见挨挨挤挤漂浮在水面的物件上，竟然爬着三只脸盆大小的暗黑色蜘蛛，六只幽绿色的眼珠时不时转动一下，冷漠地监控着宫殿内的所有动静，仿佛地狱中的亡灵使者。

　　有看到这东西的一个中年男子，立刻被无穷的恐惧攥住了心魂，当场心肌梗塞、脑血管爆裂而嗝屁掉。

　　全世界所有观看实况转播的幸存者们这时才搞清楚，他们为什么可以看到这地下深渊处的所有一切景象，人们只能于叹息中再次感慨人类文明所创造的科技奇迹，然而，……

　　时光的伟力恒古而无可匹敌，似慢却又如闪电般迅捷。在这恍如深渊魔狱般的地下宫殿内，它强横的力量势不可挡，竟把大自然需要千百年才能衍化出的鬼斧神工，浓缩于实况转播中短短的几十分钟内，不能不说是人类掌握、利用自然规律创造的另一种奇迹。

　　而对于身处其间、罪业缠身的孽障们，大自然和时光更是展现了它们冷酷无情的一面，不过才短短的几十分钟，银发老者和那些中年男子们就已被摧残得形销骨立。尤其是那银发老者，只见他原本就有些衰老松弛的皮肤已变得千疮百孔，像一件破烂衣衫般松垮垮地挂在骨头架子上；他原本精壮结实的肌肉像是被千捶万杵过的麻绳一般，膨大成千丝万线缠在一起的团团乱麻，并纷纷从皮肤的裂缝和破洞中钻出来，像海草般在水中来回荡漾、起伏，偶或还能看到分布其间的白色筋膜和青黑色血管；他原本银丝般的须发也随着头皮的开裂和松弛，垂落在锁骨和脖颈下方，像是某种动物胸前与背脊上的鬃毛。

　　但银发老者身上几十分钟内发生的一切急速衍化效果，尚不足以将他的灵魂煅烧成灰。也在这最后一刻，水与火的较量似乎没有分出胜负，于是狭小的地下深渊中，温度变得舒爽宜人起来，或许是让他还能勉强运作的神经系统感知一下最后的温暖。

　　老家伙在浑浑噩噩地饱尝所有大自然降下的酷刑后，这会儿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但他早已瘫软在御座上，全身上下没有一个零件可以活动，唯一还能活动的是，他那一只因周围皮肤全部脱落而没有被遮挡起来的青白色眼珠子，这只浑浊但还没有彻底干瘪、瞎掉的眼珠，此刻正流淌着灵魂深处无穷无尽的恐惧、痛楚、仇恨、疯狂……，但唯独缺少一样，那就是——人性灵慧的悔悟！

　　三只地狱幽灵般的仿生智能机械蜘蛛，用绿幽幽的电子眼死死凝视着他们，一动不动地忠实记录着他们身上发生的一切变化，哪怕是肉烂骨销、灵魂成灰、沧海桑田，或许它们身上装备的冷核聚变能源系统可以让它们坚守一百年、一千年，也可能是永生永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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