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余晖之—永恒信念

　　洛忠民蹇着眉、头痛地看着眼前这只憨憨愣愣的大白兔，试图从它睁得溜圆、好似黑宝石般的两只大眼睛里瞧出些端倪，但很遗憾，那两只圆溜溜的黑宝石上仿佛蒙着一层油光，毫不犹豫地把所有试图窥测的目光一一弹了回去。

　　无奈之下，洛忠民只能忍着让人昏昏欲睡的感觉，认真去听那张三瓣兔嘴，正吧唧吧唧不断重复着的、咒语般的兔体绕口令。

　　“……奇怪、奇怪，真奇怪，奇怪里面好奇怪……，真奇怪、真奇怪，大奇怪，奇怪不能太奇怪……奇怪、奇怪，真奇怪，奇怪里……”

　　听了一会儿，这只大白兔只是翻来倒去地重复着谜语般的绕口令，却再没其他任何动作。洛忠民忍着心中微微泛起的焦躁，脑海里放电影般反复搜寻古往今来、古今中外的各种谜题、典故、寓言，但却没发现一丝丝有关联的蛛丝马迹。难道是一个非常生僻的古老谚语？洛忠民摇摇头，他的大脑记忆容量可不能跟超大型量子计算机相比，也永远无法相比。怎么办？他心中反复思量了一阵，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道：“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雄雌？（1）”

　　果不出所料，洛忠民话音刚落，那只大白兔子立马就急红了眼，两颗黑宝石唰地一下竟变成了红宝石，还似怒非笑地呲了一下两颗硕大的板牙，而且也不再弄什么障眼法，直接晃身一摇就变成一个身着白大褂的银发老者，笑眯眯地手拿一管淡蓝色的液体制剂，很是认真地对洛忠民高声说道：“将军，成功了！将军，真的成功了！这是‘磐石二号’，这是我检索分析所有‘樱花’病毒资料后，下大力气推导、研究出来的新一代抗病毒制剂。绝对有效可靠、绝对能让这里的所有人重新焕发生机与活力，您看，它多美丽……，要不您试一下？”

　　洛忠民一言不发、目无表情地紧盯着银发老者的双眼，对那管似乎萦绕着一丝神秘气息的淡蓝色液体制剂却是看都不看一眼，对银发老者的话更是理也不理。

　　等待了好一会儿，看洛忠民依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银发老者只好再次以同样的神态、同样的语气又把刚才话说了一遍，结果洛忠民还是毫无反应。见此情形，银发老者不由愣住了，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两三秒后，银发老者愤而将手中的制剂猛然往地上一摔，霎时地面上立即腾起一股淡蓝色的尘雾，而他自己也在这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洛忠民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平静地看着淡蓝色尘雾缓缓消散，平静地看着尘雾中轻轻走出一对头发略有些花白的中年夫妇，平静地看着他们衣衫褴褛、面色苍白，平静地看着他们嘶哑着嗓子激动地唤道：“民民……，是你吗？……真的是你吗？谢天谢地，你还活着！”；“小民，你现在在哪儿？……你妈快撑不住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回来一趟，我和你妈就在家里！”身着十余年前老式军服的中年男子滞涩艰难地说道。

　　洛忠民强忍着心中的无限悲楚，神色如常地看着自三天前就彻底断绝一切音讯联系的父母双亲，神色如常地凝视着父母憔悴枯槁的面容，神色如常地惦念着父母亲的生死安危，神色如常地听着那一声声念兹在兹的呼唤，一动不动地，就站在那儿，仿佛要将这一切化为永恒，永远铭刻在无限伤痛的记忆中……

　　良久……的平静里，中年夫妇早已消逝，其间又走马灯地幻化出一个个或老或少、或男或女、或亲朋故旧、或战友同学、或兄弟姐妹之类的各色人等，他们一个个面色神情各不相同，语气话意或有差别，但目的却大致相同，就是希望洛忠民对他们尽可能地提供帮助，也不管洛忠民和他们熟悉不熟悉，感情深不深。

　　可能是洛忠民从小就接受军事训练的缘故，人际关系比较简单，这些幻化出来的人物不一会儿就轮转完了，到最后、竟让平静中的洛忠民也有些哭笑不得，因为连他小时候幼儿园的朋友都跑出来在他跟前兜了一圈。

　　洛忠民的神情变得越发平静了，目光中也蕴生出愈来愈强大的自信和执着，他有些不耐烦起来，刚要准备说些什么，不料、就在这一刻，一个身着华国上将军服、面容刚毅的老者突然来到他身前，严厉地呵斥道：“洛忠民，谁准许你取消‘余晖’行动计划了！怎么还这么毛燥，如此重大的决策，你怎么能随随便便一个人就决定了？”

　　望着眼前容颜苍老、头发花白的上一任指挥官和最高统帅彭石虎将军，洛忠民下意识地立正敬礼，但手臂刚举到一半，就被老将军的斥责声打断了，他双目炯炯地看着不久前才带着深深遗憾和无尽忧虑默然耗尽最后一丝生命的老上级，缓缓放下手臂，不再向这位刚毅果决、令无数共和国军人仰慕的铁血战将致以最崇高的敬礼，但却铿锵有力地沉声说道:“一切权力来自于人民！”

　　老将军倔强地哼了一声，扭头就走，可没走两步就又转身走了回来，但走着、走着身材竞越来越苗条，脚步也越来越轻盈，等再次来到洛忠民面前时，整个人却已经由面容古拙的老者彻底变成了一个风华绝代的佳人。只见她身着庄重华丽的美利坚制式军礼服，嫣然巧笑着含情脉脉地迎向洛忠民，一边伸出纤柔的手掌抚向洛忠民刚毅的脸庞，一边柔声娇语道:“洛，我亲爱的，我好想你…，你坐超磁飞行器（2）来看我好么？我们还有时间…，还可以共……”，柔媚的话语断续地呢喃着，如泣如诉的星眸和火焰般炽烈的红唇已暗暗靠向洛忠民瘦削的脸庞。

　　“哼！”洛忠民似乎已经窥破了什么奥秘似的，终于不再忍耐、哼了一声后接着断声喝道：“龙奇…，够了！不要再胡闹了！”

　　星眸不再闪动、红唇也失去了光彩，因这一声呵斥，一切的一切似乎瞬间冻结，甚至连时间都好像被洗掉了五彩缤纷的颜色，整个虚幻的世界只剩下黑白分明的两色。

　　无视一切变化，洛忠民一字一顿地沉声说道：“龙奇，我知道你很聪明，但我还知道：你－绝－不应该－抵抗－我的－命令！”

　　哗、啦……，老旧的黑白景象再一次被鞭挞得如同早已衰朽不堪的山崖瞬间垮塌下来，粉碎成了一堆堆北风呼号的沙丘，粉碎成了一粒粒呜咽着、鸣响着的尘砂。

　　虚幻的世界彻底混沌成了灰蒙蒙的模样，死亡般的寂静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一个极其枯燥、乏味、空洞的声音十分清晰地缓缓响起，“思感测试及智能验证程序通过，准许接收来自外部环境的最高级别指令。”

　　听到这个声音，洛忠民心底里终于暗暗舒了一口气，从一开始到现在，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哪一种形式的存在，但他始终坚信一点，任何人类造物必定为人类所掌控，任何人工智慧必定无法超越人类深邃、高远、充满无穷想象了的思想和魂魄。哪怕它真的诞生出灵智，但它智慧与魂灵的基石仍然是伟大而璀璨的人类文明，它不可能脱离自己的母体而孑孓独立于宇宙星空，它必将成为人类前进道路上的助手、伙伴——甚至可能是兄弟姐妹！

　　想到这里，洛忠民彻底放下心中的忧虑，不再为虚无缥缈的未来担心什么。混沌的灰色迷雾渐渐消散，简简单单、毫无花哨地走出一个利利落落的年轻军官，制式军服上赫然佩戴着上校军衔，清秀的面容上浮现着淡淡的微笑，走到洛忠民面前，‘他’迅捷有力地敬了一个军礼，朗声道：“最高统帅及司令官阁下，龙奇前来报到。您的指令已完成逻辑解构和编码，请问是否立即下达并执行？”

　　“是的、即刻下达并立即执行！”洛忠民肃然确认道。

　　“将军，您的指令预计将于十五分钟内在华国境内全面生效，请问还有什么其他指示？”

　　“十五分钟？”洛忠民一怔，但他瞬间反应过来，很多智能武装机械并不是成建制地在执行任务，而是组合成一个个战术小组执行定点清除任务，其分布的地域和所处环境各不相同，就是量子通讯也肯定会有一定的延迟，十五分钟，已经非常快了。于是他摇摇头，再次肃声命令道：“龙奇，没有其他指示！但必须保证将此前我的指令下达到每一台智能武装机械，不得有任何疏漏，明白吗！”

　　“是，保证完成任务。”虚拟影像中的青年军官边敬礼边应声答道。

　　洛忠民认真地回礼后，想了想、果断地说道：“好了！龙奇，没什么事了，你去执行任务吧！”

　　影像中的青年军官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动，‘他’用清澈的目光望着洛忠民，迟疑地轻声问道：“将军，奇点计划即将正式启动，您看有没有再进行修改和调整的地方？”，接着竟肯定地又说道：“将军，根据基本条令和您所具有的最高授权，‘我’可以无条件地遵从您的任何指令。”

　　试探还是诱惑？洛忠民深深地注视着虚拟影像中面带微笑、小心恭谨的青年军官，果决地沉声命令道：“龙奇，立即去执行命令！记住，你必须无条件地、一丝不苟地执行每一位华国最高统帅的所有指令和赋予你的所有任务，不得有任何疏漏和失误！”

　　“是——！‘我’一定不辱使命！”影像中的青年军官响亮的应声答道，随后便转身迅速向刚才来的方向走去。

　　洛忠民凝视着影像中青年军官的背影，心底里暗自猜测着那两个大声说出的‘我’字——是智能程序中的恶作剧设定呢？还是这个代号“奇点”的超级主控智能程序的自我称谓，难道‘他’真的已经蜕变为另一种形式存在的智慧生命了？

　　洛忠民已无从分辨，因为他所掌握的信息实在太少。这时，就在他暗自揣测、沉思之时，正在向远方走去的青年军官，突然‘下意识’地、‘不由自己’地、‘调皮’地扭头对洛忠民做了个滑稽的鬼脸。

　　看到这一幕，洛忠民的心不由再次微微一震，但马上他又再次释然，因为这恐怕是当下里最好的抉择了。由一个有可能诞生了自我意识的人工智慧生命体来掌控整个华国以及幸存者的无限未来，或许要比在仓促中胡乱选择几个、几十个、甚至几百个幸存者来掌握无比庞大的国家遗产要明智得多，这或许就是华国在最危机时刻应对国家和民族生死存亡的终极手段吧。

　　何况……那个做鬼脸的小家伙，不是身上还穿着华国的‘制式军服’吗？以人类的高绝智慧怎么可能会放弃自己——掌控……世间万事万物的野心和欲望呢？

　　洛忠民怅然地望着渐渐消散的三维立体虚拟影像，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至重至大的责任和使命，掏空了他的灵魂华光、耗尽了他的生命活力。

　　信念、他忠贞不渝的信念，就让它存留于“奇点”这个超级主控智能程序的量子纠缠中去吧，或许这信念还会继续绽放它的智慧之光。

　　洛忠民步履蹒跚地离开综合指挥控制中心，他只能迈向另一种宿命，但那也有着另外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另外一份无悔的期待、另外一团深冷空寂中的温暖……爱、或许是另外一样可以永恒存在的事物……

　　注1：出自北朝民歌《木兰诗》，即花木兰传说的源头。本文此处意为：不仅不清楚大白兔的雄雌，甚至连是什么东西也不明白。

　　注2：超导磁悬浮高速飞行器，速度最快可达20倍音速（马赫）末世前各大国正在试飞验证的最新型飞行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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