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剧本

　　进组前一天，傅贞在杜默知家里还在帮他选剧本。期间她聊起自己母亲的焦灼，杜默知立马就自告奋勇，会在傅贞忙碌片场的时候多去看望家人。

　　演员兼制片人的杜默知将《追踪》项目的制作完成了，需要为自己再寻找新的项目。收到三十多部剧本，层层筛选斟酌以后，剩下五部，要从这些作品里挑出优秀有潜力同时又是他个人愿意亲睐的作品。杜默知和傅贞商量了又商量，五部里最后剩下了两部。

　　一部还是刑侦题材，郑毅的原作，《穷途》比《追踪》在剧情上更胜一筹，主旨同样深刻不少。制作完成，算上《不法之徒》的网络剧就是接连三部郑毅作品的改编，档期够赶上《追踪》的余热，顺带节省一笔宣传费用。另一部是杜默知个人亲睐，考虑到市场却不得不犹豫的剧情片。基调压抑，边缘题材又涉及到过审问题，但他最开始就留心到它。

　　剧本的名字叫《意外车祸》，男主角付生的女朋友骑电动自行车过马路被突然出现的一辆车辆撞成了植物人，她当时所在的路口有一个提醒行人注意危险地点的标志，女孩被车辆拖拽了十几米，在路面上没有刹车痕的情况下，最后交警判定死者应该负这场交通事故的全责。付生是个普通大学生，没见过大世面，事故发生追着救护车赶到医院，只知道女友变成了植物人，还没想过事故判定和后续赔偿，等他反应过来事故诊断书已经下来了，几经努力都没能改变结果。

　　一方面，他要赚钱负担女友的医疗费用，另一方面，他不愿放过那个逃脱法网的肇事者，为此他度过了余生最漫长的十年。不断失望，不断挣扎，偶然从他人口中得知了当年的真相，才知道当年那个肇事者不止逃脱了追责那么简单，女友的死还有他的有心促成。刚刚分了手，那人心情不好，出了事故在那关口鬼使神差踩了油门。十年来，付生始终坚持用法律找回公道，却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没人会为女友的事故负责，即便他了解真相，却没有证据将仇人送上法庭。绷了十年的神经骤然绷断，付生决定亲手杀了那个仇人。十年来如一日照顾着女友，他向女友倾诉一切，作出这个决定，免不了在她面前痛苦。付生的杀人计划在准备阶段就被女友的主治医师发觉，十年来一直帮助他的科室人员联合起来阻止他劝慰他，付生不甘而愤怒，终于向无辜的人们挥起锋刃。在那关口，植物人的女友苏醒了。剧本没明确写付生的伤人举止是不是真的实行，只有匕首冷冷的反光耀得女友又眯起眼。

　　付生三十岁，而后的年月，依靠十年冻龄的女友来支撑。她教他平息愤怒，教他用温和的方式在这世间抗争，她给以他温情和爱意。故事终于转向温馨的走向，到结局，他和女友的公益法律援助咨询项目，甚至还得到了车祸肇事者的无心捐献。剧本写人心的叵测世情的残酷，一点儿没有留下情面。女友复苏以后的戏份占到整个剧情的三分之一，是那个书写苦难和不平的作者终于不忍，留下温情的笔锋。

　　杜默知被这个故事吸引，同时明白它有多么大的缺憾。它不是一个轻松的故事，结局是空中楼阁。单从故事性讲，虎头蛇尾，没有收好尾，即便如此，杜默知不想对它做出任何的修改。尽管，他能轻松地想到剧本讨巧的修改方式：调整前后的篇幅，悲情铺垫三分之一，三分之二交给这一对情侣在现世的积极努力。那样，观众看着会高兴很多。杜默知有他坚持的理由，付生令他联想到自己。同样因为事故失去爱人，同样找不到承担责任的“罪人”，同样的，最后又是爱人将他从牛角尖里拉了回来。如果没有认识傅贞，无论他怎样压抑自己的想法，他都无法根除自己对蒋成的怨恨。得到了俞皎，又摧毁她的那个人，对他而言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他不能拿蒋成怎么样，因为蒋成根本没有犯罪。

　　杜默知在这两个剧本间踌躇，傅贞却比他冷静许多。

　　“这两部作品都值得投资，但不值得你去参与。《穷途》借《追踪》的东风，那将是你的第三部刑侦作品，难免会限制观众对你荧幕形象的定位。而《意外车祸》……剧本很好，是我私心作祟，不想你去出演。”傅贞说到最后一句，声音颤抖。杜默知着迷这个剧本的原因她当然能猜到，正因为猜到了，她才会忌惮。

　　在她从过去复原的此刻，这个剧本的到来，就好像响应了杜默知内心深处的求援。杜默知和付生在痛苦上共通了。

　　“阿知。”她掰着杜默知的手指，把剧本抢过来，坐到杜默知身边揽住杜默知的腰肢。她一偏头能埋在杜默知的肩窝，往常闻到他身上幽静的香气，能觉得心头平稳，到这会儿才意识到那个人也是脆弱之极。是我疏忽了你。她紧闭的眼里，这下全是自责。也真有幸，这个剧本能到她面前，否则没有什么诱因来引出杜默知的心魔，她始终要埋在鼓里。剧本她前一个月就读过了，也幸好没在一开始就把它剔除，否则杜默知怎么会让她识破。

　　这个人，总慰藉她的痛苦，自己的伤心愤怒却无处着手。阿知你多聪明啊，但聪明，不代表你就无坚不摧了。

　　杜默知比以往迟钝了十来秒抓住局面，这会儿只说了一个“嗯”字。他有大堆的理由接这部戏，傅贞一句话，他愿意放弃。心病还没有拔除，再晚一年他倒有出演的资格。等放下了，曾经体验过同等痛苦的他，才能以过来人身份站在冷静的视角，不偏不倚向所有观影的旁观者讲好故事。

　　杜默知无声笑了笑：“决定了，投资《穷途》。”至于这部《意外车祸》，他会谈好版权交给合适的团队。

　　杜默知说的是投资，下半年没接片子，就和傅贞一样空窗。傅贞下半年要准备留学的事宜，同时还想要跟组耳濡目染，学习一下导演的现场经验。这会儿她就“咦”了一声，纳闷道：“我原先想，下半年靠你的关系当个导演助理呢。”理论知识不足，自然谈不上是助理导演，所以她给自己定位是助理。

　　“你放心。”杜默知埋头笑了笑。以前压他一头的她，这会儿要借他的人脉。傅贞这个身份结识的导演其实也不少，没必要非拜托他。她这个助理，当得颇有私心，又要学习又要追着他这个男友。

　　杜默知乐意被她追。

　　之前被同理心引得膨胀的负面情绪，已经完全消化了。杜默知歪头，撞了撞傅贞的脑袋。

　　“你要出国进修，这半年，是得都留给我。”

　　傅贞揉着脑袋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手按住杜默知的肩膀，任他陷进柔软的沙发上。她摇了摇头，再定定看着他，认真说道：“是我喜欢你，想要陪着你。”

　　并不是为将来的离别来给你弥补。只因为喜欢你，才想要在你身边。

　　傅贞咬住杜默知的嘴唇，紧紧相贴的两个人如同两团火焰。亲吻之后便是各自熟稔地探索，及到最深处的焰心，结合在一起。难分难舍。

　　火花闪现的刹那，正好借此从容告白。

　　早就已经相爱。从结识，到辗转重聚，到底是多少辈子积攒的运气，无从得知。

　　第二天傅贞先醒来，杜默知睡得沉稳，她在他额头落了个亲吻，轻手轻脚提了行李箱出门。低着头在想，剧组虽然不在燕京，坐飞机只要几个小时就能回来。并不算远行，无需要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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