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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旦夕祸福


  世事总是难料。

  比如,凌霜华出门时凌雪华缠着也要出去玩儿,因为她上次算学作业一点没出错。再比如,好不容易说服了凌雪华下次出去玩儿,莫俊纬又来搀和,问她们去哪里。

  莫金妮面不改色地撒谎,就像谈论餐桌上的玫瑰一样:“霜华想去骑马,让我陪她!”

  莫俊纬动动手指让司机下车,自己坐进车里。

  莫金妮惊讶之余一脸戒备:“你又想使什么坏?”

  他发动汽车,扒着方向盘回头,对坐在后面的两人嘿嘿地笑:“贺二少榜样做得好,我也想当一回司机!”

  凌霜华无言。

  莫金妮有别的打算,当然不想他跟着,无奈又不能踹他下去,没好气道:“算了算了,不去了!三伏天都出伏了还这么热,骑一会儿就汗乎乎的了!”

  莫俊纬才不关心骑不骑马,出主意道:“那我们去看电影?你不是很喜欢看电影么?”

  莫金妮打开门迈下车,一字一顿地说:“不!去!”

  莫俊纬还是笑嘻嘻的。

  凌霜华觉得不去最好,不然怎么跟莫俊纬介绍那位朋友。她躬腰欲下车,车子却猛地开动了,惯性直接让她摔了回去!

  莫金妮傻眼,反应过来追着汽车嚷:“停车!莫老四,停车!霜华还没下来呢!”

  正追着嚷着,莫俊纬绕着莫公馆前面的喷泉池子一个急转弯,凌霜华险些被甩出去!

  她握住门把,艰难地关上车门,不可思议地见莫俊纬哈哈大笑,遛着莫金妮绕喷泉跑了两圈,看差不多了,一踩油门就开出了大门。

  车尾“嘭”的一声,是莫金妮气得把手袋砸过来了,莫俊纬没有停的意思,渐渐将骂声甩远了。

  凌霜华真是佩服极了这两兄妹,一个说起谎来不眨眼,一个整起人来没轻重。

  她以为莫俊纬只是气气莫金妮,没想到他载着她直接走了,不由得疑惑问他:“莫四少爷,我们这是去哪里?”

  莫俊纬开车不看路似的,转过头来还在笑:“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她暗忖,有些头绪了。

  果然,贺景瑭在电影院门口等她,更气人的是,还带着凌雪华。

  莫俊纬敬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一本正经道:“报告首长,任务完成!”

  贺景瑭挥挥手打发他:“好了,记你一功,可以走了。”

  莫俊纬张扬地对凌霜华说了再见,又开车一溜烟儿地离开了。

  凌霜华生气走上前,贺景瑭护住凌雪华,笑说:“你自己答应了的,算学不出错就带雪华出来玩,说话不算话可要带坏孩子了!”

  此事她的确理亏,见凌雪华怯怯缩在贺景瑭身后,心中的气消了大半,拉过小妹轻声道:“这次放过你,下次不准再麻烦景瑭哥哥了,听到没有?”

  凌雪华点点头。

  贺景瑭笑得有些僵,声音低沉道:“电影已经开场了,我们进去吧。”

  凌霜华冷冷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她不想在小妹面前和他争执,所幸是来看电影,且已经开场,贺景瑭一身墨蓝西装藏在阴影里,没人认得出,不然被发现和她来看电影,一定是大新闻。

  她心事重重,根本看不进故事讲了什么,从进场到散场,她一直在想该怎么看待莫金妮的事,尽管在此之前她已经想了几个晚上。

  莫金妮活泼爱玩,总有用不完的热情,可这些热情并不是一直倾注在同一件事上,她拿不准这次能持续多久,还有莫家人知道后什么态度。

  她越想越觉得贺景瑭可恨,害她在影院如坐针毡不说,莫俊纬还险些把她甩出车外!

  贺景瑭的想法则不同,他一直以为凌霜华是喜欢电影的,毕竟上次在电影院门口,她和莫金妮笑得那样开心。可这一回凌霜华向他投来近乎埋怨的目光,让他摸不着头脑。

  回去的路上,车里气氛有些冷,若不是凌雪华在,还能更冷。凌雪华坐在后面抑制不住的高兴,伸了脖子到前面来,期盼道:“景瑭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再出来玩啊?”

  贺景瑭说:“我可做不了主,问你姐姐。”

  凌雪华声势顿时蔫了,看了看身边冷着脸的凌霜华,噤声了。

  贺景瑭抬眼看后视镜,凌霜华还在出神,便笑道:“没关系,下次我们悄悄出来,不告诉你姐姐就是了!”

  小姑娘眼中闪过喜色,不敢在凌霜华面前表现出来,只能偷偷地笑,忽然凑到他颊边嘬了一口,声音软软糯糯:“谢谢景瑭哥哥!”

  贺景瑭腾出一只手摸摸她的头:“坐好,不然又要被骂不乖了!”

  凌雪华一听,立刻端端正正坐好。他再次看向后视镜,凌霜华仍未回神。

  回到贺家,月桃急急忙忙迎了出来,见凌霜华没事才放心,说莫金妮打了好几通电话问她回来没有。

  她想莫俊纬不至于告诉莫金妮他是为贺景瑭完成“任务”,便回了电话去莫公馆,跟莫金妮解释说莫俊纬这么做是为了逗她玩儿,故意气她。

  莫金妮把自家哥哥臭骂了一顿,发完火才说,她晚上请吃西餐,就在礼拜六。

  贺景瑭见凌霜华挂了电话,在一旁好奇地问:“说来听听,金妮怎么骂她哥的?”

  “你应该问莫四少爷,听他转述,一定更生动!”她转身欲走,被拉住。

  探究的目光扫在她脸上,贺景瑭知道她们早约好了去骑马,见她因去不成而心情这样差,便道:“逛街不喜欢,电影不喜欢,我差点以为你除了看书别的爱好一点没有呢!却没想到,平时安安静静的姑娘家,竟然这么喜欢骑马!”

  她的确喜欢骑马,马术也不错,但她此时的心情于此毫无关系。她怕他以后又突发奇想给莫俊纬或别的谁下“任务”,认真道:“图好玩儿罢了,谈不上多喜欢。”

  贺景瑭沉默片刻,突然没头没脑来了句:“那你喜欢枪吗?”

  她奇怪地看着他。

  他耸肩道:“没什么,只是听我妈聊天,觉得凌家家教定不同寻常,就随便问问。”

  她斜睨过去,不想和他多说,简短道:“我们家又没规定该喜欢什么不该喜欢什么,和你们豪门大户的确不同。”

  贺景瑭感觉她意有所指,但不明白指的是什么,刚想开口问,她已经绕开他走了。

  下午的时候,莫家的车来了,莫金妮上午在家挑了很久的衣服,凌霜华去莫公馆等她,没想到被莫俊伟钻了空子。莫金妮说,以后她都来贺家接凌霜华。

  贺景瑭见凌霜华又要出门,问莫金妮又想把她拐到哪里去。莫金妮微嗔:“我又不是人贩子,只是想让霜华陪我逛街,完了请她吃西餐!”

  贺景瑭一听来了兴趣:“我想起来了,上次你说也要请我的。”

  见莫金妮和凌霜华都愣了,他笑道:“算了,我不去就是,你们记得吃好玩好!”

  莫金妮换上笑脸,俏皮道:“好呀,我们一定记得给贺二少爷带好吃的!那家的点心最好吃了!”

  贺景瑭点头,送她们上了车。

  在车上,莫金妮整整衣服理理头发,生怕自己没打扮好。她本来喷了香水,此时从手袋里取出香水瓶又喷了许多,凌霜华闻到浓郁的香气腻得慌,哭笑不得地打开车窗。

  香水精致而量少,没几下就用完了,她觉得没喷够,有些恼,气愤地将空瓶子扔出窗外。凌霜华笑她:“大小姐,您该拿香水洗澡才是!这样你那位朋友闻着味儿都能找到你!”

  她有些不好意思:“胡说,他又不是狗!”

  凌霜华收起笑容,一瞬不瞬看着她,她更不好意思了。

  礼拜六开业一年,是函阳城中小有名气的西餐厅,老板是洋人,连侍应生都会说几句洋文。

  凌霜华入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等莫金妮介绍。

  上菜的时候,莫金妮的桌边又多了一枝玫瑰。她拉住上菜的人,甜甜地笑:“霜华,这就是我说的那位朋友,赵昂,是这里的领班。”

  凌霜华记得不久前他还是侍应生,这么快就当上领班,应该是个能干的人。

  赵昂是个大方的人,在莫金妮这样的大小姐面前尚能不卑不亢,面对她更不用说了。他们相互自我介绍了一番,赵昂说餐厅研制了新菜,本来明天才上菜单的,今天他特意贿赂了主厨,她们两个有口福了。

  莫金妮迫不及待,前菜吃得飞快,凌霜华好笑地看着她,余光瞥见赵昂深情的目光,心中有些怅惘。

  她拿不准莫金妮有多喜欢,多认真,心中的话不便说,只好埋头用餐。

  赵昂也算认识她:“凌小姐一定不记得我了,贺二少带你来时,我给你们上过菜的。”

  这个她倒一点没印象,对莫金妮解释道:“贺二哥偶尔想吃西餐,我就陪他来过几回。”

  莫金妮不疑有他,高兴得忘我,还让赵昂坐下来陪她们一起吃。赵昂说他还在上班,她知道这样不好,就不强求。

  离开礼拜六时,莫金妮和凌霜华手挽手,还是赵昂提醒:“凌小姐,还要蛋糕吗?”

  他提过来两盒栗子蛋糕:“我记得贺二少每次来,不管用不用餐,这栗子蛋糕是一定要买的。”

  莫金妮面露疑惑,凌霜华愕住,随即了然道:“贺夫人很喜欢你们这儿的栗子蛋糕,金妮也答应了要给贺二哥带点心,差点忘了,多谢提醒!”

  他说不用客气,帮忙把蛋糕放进车里。

  坐进莫家的车,莫金妮一路都在夸今天的菜品美味,若不是司机在前头,她一定连带上菜人一起夸。

  凌霜华静静听着,不时应和几句,竟有点被她欢快的情绪感染,心情也有了起色。

  说笑间,汽车猛地停住,两人猝不及防撞上了前方座椅。司机慌忙说了对不起,指着前面拥挤的人群说:“小姐,前面出事了。”

  莫金妮好奇心重,当即下车去看怎么回事,凌霜华不喜凑热闹,无奈也跟她下去看看。司机怕人群冲撞了自家小姐,步步紧跟在旁。

  凌霜华大概猜到是车祸,感叹莫金妮胆子真大,这种场面也想来看。

  他们走近了才发现是载货的马车翻了,装满货物少说百斤的货箱散落一地,狼籍中,纤细的小手臂从箱底露出来,有人搬开货箱,抱起衣衫破烂的小女孩,有人嚷着送医院,但路人都是穷苦人家,没人负担得起医药费。

  凌霜华正欲开口,莫金妮见不得这些,先一步叫司机送女孩去医院。司机接过软趴趴的小小躯体,愣了会儿,探探鼻息说:“小姐,她没气儿了。”

  凌霜华呆住了,小姑娘和凌雪华差不多年纪,甚至更小,这样一砸,就没了,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莫金妮愣愣的,看不出惊讶还是难过,突然小姐脾气上来了,指着赶马的老汉大声喝道:“老家伙,路这么宽,你没长眼睛吗?!”

  老汉弓着背,拍腿痛心道:“工厂要货急,我也是为糊口才多装了几箱!谁知道她会突然冲出来捡瓶子!”

  凌霜华从感伤情绪中回神,不解道:“捡瓶子?”

  老汉指了指女孩紧攥的小手,凌霜华看过去,觉得那手中精致小巧的玻璃瓶有点眼熟。

  定神细看,乍然一惊,那是莫金妮的香水瓶!

  莫金妮呆楞地看着自己的东西,瞪直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摇头:“不,怎么会,这只是一个空瓶子!”

  一旁有路人解释说:“这位小姐你不知道,酒瓶药瓶墨水瓶都可以卖钱的,尤其像这样做工漂亮的玻璃瓶子,能卖不少钱!”

  莫金妮眼中全是慌乱,指指女孩手中的空瓶,泪光闪闪,不知所措地拉着凌霜华,如受惊的雀儿,害怕极了。

  一直到重新坐回车里,她仍在呢喃低语:“那只是一个空瓶子呀……”

  她们掏出身上所有的钱和值钱的东西,包括凌霜华的手链,莫金妮的发卡和胸针,悉数给了女孩的家人。衣衫褴褛的一家大小,他们的感激并未让莫金妮心情好一丁点。

  凌霜华开解她,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她不是故意的,不怪她。

  莫金妮呢喃不断:“霜华,那只是一个空瓶子呀……”

  凌霜华不知怎么劝了,莫家的车先送她到了贺家,她们道别时,莫金妮整个人还有些呆滞。

  凑巧的是,凌霜华回到贺家,贺夫人和二姨太也从庵堂回来了。她不想拿路上遇到的事情影响她们刚回家的好心情,便什么也没说,强颜欢笑提着蛋糕到客厅。

  贺夫人一到家正赶上蛋糕新鲜,连夸她贴心可人,处处惦记长辈。

  她在餐厅吃过了点心,六姨太分的蛋糕,问贺景瑭要不要,他也说不吃。

  贺夫人享用着蛋糕,贺景瑭去了书房出来,递给她一封信:“妈,景瑜来信了,你不在我都没敢拆开,只等你第一个看。”

  贺夫人满面欢喜接过信,夸二儿子道:“算你懂事!”

  她赶忙拆开看信,二姨太和六姨太坐在她两边,在她看完之前都不敢打扰,眼睁睁看着她的神情由期盼到喜悦,再到惋惜,担忧。

  贺景瑭扬眉,问:“景瑜说什么了?”

  贺夫人叹了口气:“没什么,他说上次邮过去的相片照得很好......”

  贺景瑭不经意地看了眼六姨太,六姨太是笑着的。他问:“还有呢?”

  贺夫人心情不好,瞪眼道:“还有什么?!没了!”

  贺景瑭不说话了,省的被骂。

  过了会儿,贺夫人又道:“他说最近结识了几个老乡,一起入了社团,你说他考核才有进步,不仅不发奋还搞这些名堂,学校......军校都不管管的?!”

  贺景瑭也对这个消息感到惊讶,问:“他有没有说是什么社团?”

  “说是美术社团,画画儿雕塑什么的,谁知道是不是借着由头偷懒胡闹!你看外面那些个文学社,有几个是好好做学问的?!”贺夫人说起就来气,语气激动,“一天到晚就知道煽动人心,早晚得让你老子给办喽!”

  贺景瑭一听是美术社,放下心来安慰贺夫人说:“您又不是不知道,景瑜去军校是不情愿的,多认识些朋友是好事,在那边呆得住些。”

  “他呀,就是想偷懒去玩,枉我才夸他长大了!一天到晚不务正业,我要操心到几时才是个头!”

  凌霜华见贺夫人怒气不息,也想办法去哄:“夫人别气了,三哥在异国他乡有朋友作伴,总好过一个人孤伶伶的,参加社团,也不一定就影响考核啊!”

  贺夫人细想是这个理,这才气消了些。姨太太们见贺夫人不气了,才端起蛋糕继续吃。

  不过孩子们不懂这些,从头到尾吃得津津有味。

  凌霜华看着小妹婴儿肥的脸蛋,还有嘴角的奶油,突然想到货箱底下娇小枯瘦的女孩,为了不知道能卖几个钱的玻璃瓶,搭上性命。

  她心头一阵难过,想起从汶南逃难来的路上,她每天算计着,恨不得把一块钱掰成几十份用。

  她跪到沙发边抱住贺夫人,感觉到了些许宽慰。

  贺夫人慈笑地拍拍她后背:“哟,这是怎么了?”

  她闷声说:“夫人走了好几天,霜华想您了。”

  贺夫人一愣,笑开了:“乖!”

  姨太太们也笑了,就连几乎从不开玩笑的二姨太都说:“原来你不想我啊!我记住了!”

  凌霜华急忙补充:“都想,都想!”

  清朗洪亮的声音传来:“这下完了,家里竟有人比我还会哄人!”

  大家哄笑一堂。

  凌霜华回头望向贺景瑭,在这短暂的时刻,她觉得他很好,一点都不讨厌。

  其实,他也一直很照顾她们两姐妹。

  贺景瑭极其难得见到她这样的目光,尤其落在他身上,专注得似有一股柔情,令他欣喜之余又有点莫名其妙。

  他凝神于她,心神荡漾,嘴角微扬。

  片刻之后,她已经移开视线,恍惚难辨的温柔短暂如幻觉。

  他定了定神,看了眼自己母亲,突然想起还有件事。

  “对了妈,过几天爸就回来了,要置办什么东西吗?”

  贺夫人嗔道:“那是你老子又不是客,还要置办什么?!”

  贺景瑭解释说:“他不是客,您不想给他置办就算了,不过电报里还真就说,他带了一位客人回函阳做客。”

  “客人?什么客人?”贺夫人嘀咕着,脸色突变,“日本人?”

  贺景瑭立刻否认:“从汶南来的。”

  贺夫人疑惑了:“他这次南下,事情不是没谈妥吗?怎么又有汶南人来做客?”

  贺景瑭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只能摇头。

  凌霜华一直关心南北关系,听说此事,暗暗祈祷这位客人是来议和的。贺显昌肯带这人回函阳做客,其身份自然不一般,定和汶南政府有关,而这人既然愿意随贺显昌北上,则表示汶南政府的态度较以前有了软化。

  她想到南北合作还有可能,心中顿时燃起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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