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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门当户对


  时局动荡,形势多变,短短几个月里,南北关系绕了个圈,又回到老样子。贺显昌离开函阳时,凌霜华还没放假,当他踏上回程时,学校开学都有一会儿了。

  部分爱国人士不满贺显昌与汶南同胞对立,却和日本人走得近。他还在回函阳的路上,报童已走街串巷把报纸上的新闻嚷了个遍。

  凌霜华明显察觉到,贺景瑭来接她放学时比起以往有些沉郁。

  莫金妮被莫俊纬嘲笑,说家里送她念书只是为了把她嫁的得体,再加上小说弃稿一事,使得她半赌气半认真地对读读写写之流越发用心,报纸上的时事评论也知晓一二。见凌霜华坐上汽车,她小心地瞅一眼贺景瑭,张张嘴,將想问的想说的咽回肚中,只敢和凌霜华说声再见。

  回去的路上,贺景瑭仍一言不发,今时不同往日,凌霜华难得希望他说点什么,可事与愿违,他仍沉默着。

  凌霜华暗嘲,自己竟会有绞尽脑汁和他搭话的时候,正好汽车路过一处熟悉的地方,她道:“停一下。”

  贺景瑭开车不够认真,又似太认真,直接从书店门口驶过。凌霜华欲再叫停,张嘴又顿住了。贺景瑭这才回神,转头问她:“你刚才说什么?”

  她本想算了,听他主动问起,便说:“我想去买书。”

  他的眉头短暂地皱了一下,不易察觉。

  汽车掉了头,停在书店门口。

  和第一次来时一样,她走在前头,身后是军靴踏地的声音。店里原来的几位顾客草草结帐走了,路过她身边时甚至不敢抬眼。

  凌霜华常来这里,单单莫金妮就被她拉来了好几回,店主老先生熟络地迎上来,还没说话就看见她身后的贺景瑭,惊讶中带着骇然,笑容变得不自然起来。

  她让老先生去忙自己的事,自己径直往最里面走。书店越往里越安静,越安静,身后脚步声越清晰,不紧不慢地跟着。

  她突然站定,僵硬地转身,直面那一身戎装。

  贺景瑭差点撞上她,立刻停下脚步,眼神疑惑,无声地询问怎么了。

  她不是不擅长和人搭话,她只是不擅长和他搭话。两人相视不语,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快速说了句:“我还要买墨水。”

  贺景瑭古怪地看着她,明明在书店书没买,她又要买墨水了。脑子里一道精光闪过,他看着她忸怩的样子愣了一瞬,忽而笑起来,边笑边摇头。

  凌霜华正尴尬,窘然道:“你笑什么?”

  他的心情比刚才好了很多,笑够了才道:“当然是笑你!话都到嘴边了,想说什么就说吧!”

  她被看穿了心思,更加窘迫,却硬装得平静自若:“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墨水用完了。”

  “我知道你关心的是什么。”笑容渐渐隐去,他神色正经了几分,“那些文弱书生扛不了枪点不了炮,只会拿笔杆子戳人,不过报纸上的新闻没错,我爸确实和日本人有往来,而如今南北各有思量,一时半会儿谈不拢了。”

  她想接着问,他先一步答道:“胡复忻天生带了狂性的,在会上直接向我爸挑衅,能耐得不得了。南方军委中有薛家壁,许定山等人对合作一事态度积极,不过汶南政府不想合作,只想'招安'。”

  她语塞,提及父亲的好友许定山,她有些话想问却开不了口,还有胡复忻,光听到这个名字她便陡生怨念,还有贺帅的打算……

  贺景瑭专注地盯了她一会儿,话题一转:“你想买什么书?”

  这回轮到她走神了,问:“你说什么?”

  他瞄了一眼身侧,正是上次垮塌后修缮过的书架:“没有看中的我们就走吧。”

  她从复杂心绪中抽离,既然贺景瑭不想继续谈,她就不多问,干脆走到书架边翻看书籍。

  贺景瑭没有催促,静静候在一旁。

  她胡乱翻了几本,怎么也看不进去,不知道是因为刚才贺景瑭说的事情,还是因为他站在她身边。

  贺景瑭微微偏了脖子看她手里的书,再抬眼看她,头发别在耳后,露出耳垂上一道浅白色痕迹。他再想仔细看,耳边的头发已经垂下来,她勾着头,心不在焉地翻书。

  上次合影一事后,他让六姨太去还掉落的耳环。六姨太回话说她没什么大碍,就是心情不好,劝他行事不要急。

  六姨太的原话是:“你要是逼狠了,万一她豁出去找你妈诉苦,可有你好果子吃!”

  于是那天过后,他们互不理睬了一段时间。

  贺景瑭无可奈何,今天若不是她想确认报纸上的新闻,恐怕车开到了家门口,她都不会和他说一句话,就像她一直做的那样。

  幸好她没再多问,否则,他还不一定答得上来。

  南北关系一直如此,反正也不会比现在更糟,对此他只是遗憾,倒是关于贺显昌和日本人的关系,他这个做儿子的不愿评判什么。

  凌霜华停下手上翻书的动作,想到南北割据的势力,还有贺显昌和日本人,又想到汶南的家乡,汶南的人。

  他说:“我们回去吧。”

  她想入了神,没有回应。

  贺景瑭不再催她,抬头望向修缮后老旧却坚稳的书架,沉重高大,却再也不用担心会倒塌,鼻息间有古木芬香和油墨气息。

  他像想起什么,抽走她手中的书,引得她回了神。

  “听说你最近在教金妮写文章?”

  凌霜华刚一回神听到他这么问,忘了自己原打算除了必要的询问,别的一概不搭理他,疑惑问道:“我教金妮?”

  贺景瑭点头:“金妮这么贪玩,不是你教,她还会自己写不成?”

  她认真道:“我借过书给她打发时间,她图新鲜写了一阵子小说,后来搁置了,最近又开始琢磨了,可我从没有教过她。”

  他轻笑:“原来如此,俊纬还跟我告状,说你带坏她妹妹了呢!”

  她眉头微皱,莫名觉得他的笑有些刺眼:“金妮不是孩子了,难道她就不能有自己喜欢的,想做的事?一定要有人教,有人带坏?”

  贺景瑭只不过想聊个轻松话题,对她突如其来的认真劲儿感到不解,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情。

  她继续道:“再者,凭兴趣看看书写写字也是坏事?”

  贺景瑭身为军人,多少觉得读书人迂腐了些,但他不是观念陈旧之人,自身也受过先进教育,此时却想逗逗她:“老祖宗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她有些气愤,大清都亡了,他还说这种话:“看来,上次老祖宗把你砸轻了!”

  他忍住笑,装作害怕地看了看身旁的书架,连忙哄她:“好好好,我错了,知道你是要做大才女的!”

  她意识到他是故意逗她的,眉头皱到一块去了。

  “俊纬那里我可是替你说了话的。”他觉得她较真的样子很好玩,笑道,“金妮什么个性,我还担心她把你带坏了呢!”

  凌霜华疑惑地看向他,不懂他指的是什么。

  他顿了顿,又轻微摇头:“不过,金妮也有她可爱的地方,你能有她一半活泼都好,省得整天绷着脸,跟个小老太太似的。”

  凌霜华默然,曾经她也有过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有疼爱她的双亲与兄长,还有远渡重洋的约定之人,曾经的她,有时也是任性的,不像现在这样事事考虑良多。

  贺景瑭神色一沉:“你看,才说着,脸又垮下来了!”

  她蔑他一眼,转身往店外走,她本意是找个安静地方和他谈谈,以免回了贺家找不到机会开口。既然谈过了,她一刻都不想和他相处。

  他无所谓地跟在身后,老先生再次迎上来,朝他躬了躬腰,送他们离开。

  贺景瑭发动汽车,见她还沉着脸,想了想问:“大才女,我们还去买墨水吗?”

  她把脸别到一边:“不麻烦你,我有空自己去买。”

  他自言自语般说:“书房里有,回去我拿给你。”

  车里回归安静,贺景瑭见她今天说了这么多话已经不容易了,便不再打扰,就像平时那样,两人一路沉默回到贺家。

  几位姨太太正和程夫人围在牌桌边,函阳城中流传的关于贺显昌亲日的说法并没有影响到家里的女人们,她们依然有说有笑,一派喜乐。

  六姨太见两人一起进门,夸贺景瑭越来越体贴了,闲下来就当司机,昨天送贺夫人和二姨太出门,今天又接凌霜华放学。

  凌霜华神色复杂,六姨太冲她温柔地笑。

  程夫人言语间满是羡慕:“你们家景瑭真是又能干又体贴,哪像我那小子,让他做什么偏不做什么!”

  贺景瑭一听,赶紧替好友说了几句好话,程夫人更夸他夸得厉害。

  凌霜华没心思听她们闲话家常,打了招呼就要回房,贺景瑭跟她一起往楼上去,不忘祝牌桌上的各位都赢钱,惹得她们直笑头一回听说打牌都能赢钱的。

  他们一前一后上楼,凌霜华有心事,慢吞吞地走,贺景瑭缓缓跟在她身后,一点不急。

  正因他们走得慢,没有错过五姨太爽朗的声音:“程夫人也是享福的人了,亭筠和金妮从小玩得不错,这不金妮还有不到一年就毕业了,是不是......”

  程夫人语气古怪地打断道:“这是哪儿的话,莫常钧就这么一个小女儿,轮得到我们家?就是那谭家小姐也不及金妮宝贝,我看呐,景瑭最近一点没传出风闻,想来也是玩儿够了收心了,不正好合适?”

  凌霜华脚步一停,猛地回身看向贺景瑭,却见他也是一副始料未及的表情,愣在她身后。

  两人一上一下,各自瞪眼。

  六姨太出牌“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催道:“大姐都没表态,景瑭的事哪轮得到我们操心,赶紧的,出牌出牌!我牌正好着呢,别想拖我手气!”

  经六姨太一岔,程夫人呵呵笑了几声,不再多言,接着打牌。

  牌室传来搓牌的声音,楼梯处还僵站着两人。

  贺景瑭仰望凌霜华,双眉一挑,无辜地摊手。

  她欲言又止,始终不能决定怎么开口,踟蹰了会儿还是选择放弃,转身上楼回房去了。

  贺景瑭见她这样,心情出奇的好,政务军务的烦心事暂且放到一边,他想,自己还是得找机会解释一下。

  牌局一直到晚饭前才散,程夫人才埋怨了儿子不听话,程亭筠就亲自来接她回家了,虽说是为了来找贺景瑭谈事情顺便的,但还是乐得她合不拢嘴。

  贺景瑭送母子俩一齐往外走,正遇上凌霜华牵了凌雪华下楼来,两姐妹礼貌的道别,程亭筠也轻笑着说再见。

  程夫人笑得眼角起了褶子,先夸凌霜华乖巧懂事,又夸她把妹妹教的乖巧懂事。

  程亭筠的脸色冷了几分:“妈,再不走二少要留我们吃晚饭了。”

  贺景瑭顺势笑道:“对啊,反正这么晚了,我让人去多备两副餐具。”

  程夫人婉拒,说家里老头子一个人吃饭怪冷清的。

  贺景瑭送走母子二人回到客厅,凌雪华早没了客人面前的温顺模样,正在和贺景霖追着跑,六姨太在旁边又气又笑。贺景岚想去逗雪团,被五姨太一巴掌拍在手背上。

  贺景岚捂着红红的手背泫然欲泣,五姨太骂道:“怎么没事儿净跟这小东西玩儿,跟你说多少遍了,多陪你四哥和雪华妹妹玩儿,猫爪子这样利,抓着你才有你哭的!”

  凌霜华看七姨太有些难堪,将受惊的雪团抱在怀里顺了顺毛,叫住凌雪华,让她去拉贺景岚一起玩耍。

  贺夫人和二姨太昨天去了庵堂,说要斋戒几天,贺景瑭支了人手保护,她们要过几天才回来。此时六姨太张罗家里,拍拍手招呼孩子们先不要玩儿了,快去洗手吃饭。

  晚饭时,贺景岚吃到了喜欢的酒酿圆子,不开心的事很快过去了。

  贺家的女人们一直很和睦,可凌霜华感觉得到,七姨太虽不至于受排挤,但言语上偶尔还是会受点委屈。相比之下,二姨太也没有子女,但胜在和贺夫人贴心体己。

  这个家里,宠爱是贺显昌给的,地位是贺夫人给的。

  她想起自己恩爱的父母亲,忽然想家了。

  她又想家了。

  娟秀的钢笔字落在信笺纸上,凌霜华一笔一画写得极慢,就像月桃说的练字一般。

  笔尖停顿,她凝神细想,想起家乡的山水,家里古色古香的楼阁,还有那个用大衣裹她入怀的男子。只可惜形势所迫,她回不去了,就算今后南北和解,她也是个尴尬身份。

  敲门声响起,她小心旋上笔盖,收起派克笔才去开门。

  门外,贺景瑭晃晃手里的墨水瓶子,递过来:“美利坚进口,品质好,送货上门,服务好。”

  “谢谢。”她平静接过,打算关门。

  他撑住门不让她关,戏谑道:“有我妈撑腰,你脾气越来越大了。”

  她对这句话忽觉感慨,不自觉叹了口气。

  他偏着头看她,觉得很有意思,笑道:“就连程夫人听说我妈有意收你做干女儿,都越来越喜欢你了,可怜亭筠,惊得脸色都变了。”

  想到程亭筠窘迫的模样,她想笑,但在贺景瑭面前憋着,肃然道:“还有事吗?”

  他露出诡笑,问:“你觉得,亭筠和金妮怎么样?”

  她心中咯噔一下,眉头紧蹙。

  “其实,程夫人最喜欢的还是金妮,可金妮太好了,父亲和三个哥哥又能干又宠她,谁家娶了都怕伺候不好。”

  她恍然大悟:“原来是替补。”

  “不见得。”贺景瑭笑得不怀好意,“亭筠诉苦说他妈前几天还和朱美真逛街,你至少也是替补的替补了。”

  她无言以对,不懂他幸灾乐祸个什么劲儿。

  “你在汶北一没家底二没身份,能到这份儿上,已经是很讨长辈喜欢了。”

  凌霜华回敬道:“那贺二哥这么有身份,一定得同样有身份的人才配得上,难怪程夫人说你和金妮合适!”

  他哼笑了声:“行了,不要想打我的岔,在楼梯口时,你的表情可不像在说合适。”

  她一时语塞,想起最近莫金妮频繁出入礼拜六,还鬼鬼祟祟地说要给她介绍一位特别的朋友,她一阵心虚,想了想说:“除开金妮,还有不少名媛淑女啊,门当户对才是道理!”

  他很惊讶的样子:“就这么个事儿,你还给我讲起道理来了?”

  她对他露出久违的笑容:“双亲管教严厉,父亲教我以德服人,母亲教我以牙还牙,无奈如今受制于人,两条路都不通,我就只好讲道理了。”

  他的笑容渐渐隐去,却没有生气,凝视她道:“好,依你的道理,你都住到这儿了,我妈说这里就是你家,你跟我谈门当户对?”

  她没想到他还有这招,登时被堵得哑口无言。

  他小胜有些得意:“就是不知道金妮的门当户对在哪里,不过你不用担心,能做莫家女婿,必是人中英杰,我看亭筠就不错。”

  凌霜华垂眸,突然惆怅起来。

  贺景瑭以为她一脸愁容是因为嘴仗打输了,笑道:“别生气了,大不了下次我不顶嘴。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终于,贺景瑭心满意足地走了。

  凌霜华缓缓合上门,有些担忧。不用莫金妮介绍,她早就清楚她那位朋友是礼拜六的领班,猜也知道,绝不是莫家人眼中的英杰。

  而前几天莫金妮还和她约好了,这个礼拜放假要去骑马,顺便介绍那位特别的朋友给她认识。

  凌霜华在桌前双手托腮,开始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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