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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不谋而合


  即使在白天,客厅的水晶灯辉煌依旧,秋天的早上天气见冷,灯光一照少了些冷意。

  凌霜华手心微凉,许文礼的手却很暖和,握着她的手眉头紧锁,低头小心处理伤口。英挺的鼻梁,细抿的唇,眉弓的弧度硬朗俊逸,眉头之间起了小褶。

  冰冷的酒精棉碰到皮肤,她顿时“嘶”地一颤,许文礼紧张抬头,见她专注地盯着自己,明白过来被骗了。

  可她并没有恶作剧得逞后的得意,显得忧心忡忡:“你不问我吗?”

  “上次一别,已经四年了。”他埋头继续处理伤口,答非所问:“我的霜华长大了,有人惦记了。”

  “二哥!”她微恼地想抽回手。

  他抓住她不许动,酒精棉擦过伤口,墨与血黑红一片,酒精渗进伤口,尖锐的疼痛令她整张脸都皱了,却硬是咬唇不出声。

  许文礼笑她:“这下真疼,倒不叫了。”

  见她低头不说话,他收起笑容,动作轻柔地包扎,眉宇间透出淡淡愁殇:“来汶北这段日子,你过得可好?”

  她仍低着头,微微点头:“夫人对我很好,像母亲一样。”

  他手上动作一滞,心中恸然,她已经是无父无母的孩子了。

  “是吗?那就好。”他将纱布裹上伤口,朱红血色浸过层层雪纱,他又层层裹上,“不过,贺夫人好像要温柔些,伯母太严厉了,害我每回和你见面都心惊胆战的!”

  她有些感伤,又有些好笑:“活该,让你老带我逃课!”

  他冤枉极了:“明明是你自己想偷懒!”

  “才不是,若你意志够坚定,坚决不帮我,我能一个人逃课?”

  他知道自己说不过了,投降道:“好好好,怪我,怪我没经得住软磨硬泡,做了你的走狗,我的错,行了吧?”

  “什么走狗,尽胡说!”她轻推他一把,还没使上劲儿手腕就被抓住,手心包扎的地方用心绑了一个蝴蝶结,他叮嘱道:“你好歹换一只手啊,不然疼了自己不说,还□□了我这么好的手艺。”

  “我又不是雪华。”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甜甜的,“真是不学好,许大哥行医从不兴这么花哨的东西。”

  “医术固然重要,可也要服务贴心才是。”他故作正经解释道,“况且,这么隔应着还能时刻提醒你,免得你又不当回事。”

  正如许文礼所说,她的确没把这伤放心上,蜷起的手指握住掌心蝴蝶结,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露出笑容,却又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雪华呢?”

  许文礼和她一同四下张望,刚才还看到凌雪华在楼下,这会儿不见人影了。

  月桃送完药箱后也在找凌雪华,连花园都绕了一圈,还是没找到。贺家一大早响了枪,五姨太和六姨太见贺景瑭歇着了,各自领孩子回屋安抚去了,唯独凌雪华就是找不到。

  莫俊纬从贺景瑭房间出来,一夜未睡加上一番折腾令他身心俱疲,偏偏又很精神,倦意早被吓没了。松了口气往楼下去,正逢拐角处一个小小的身影直撞过来,他来不及躲避,直挺挺僵站住。

  凌雪华本就是个孩子,在同龄人中都是娇小的个子,懵头撞上来愣是把自己给撞开了,仰摔在地上。

  莫俊纬赶忙扶起凌雪华,见她双眼通红以为是摔疼了:“小丫头,摔哪儿啦?!”

  凌雪华不吭声,啪嗒啪嗒掉眼泪。莫俊纬前一晚被贺景瑭消磨了耐心,一大早又火急火燎送人回来,这会儿心情实在不佳。莫说这眼生的小女孩应是凌霜华之妹,就算是他大哥的儿女,他也没心情哄。

  正巧,月桃寻人寻到了楼上,他见了救星似的赶紧招手:“喂,你,过来!”

  不用他吩咐,月桃已经快步跑来,放在平时,她定要训凌雪华到处跑,可此时只顾替她擦眼泪。

  莫俊纬见凌雪华一声不吭哭得厉害,对月桃解释道:“不关我事啊,她自己撞上来的!”

  月桃不好直说凌雪华是被贺景瑭吓到了,只好道:“莫四少爷不用担心,雪华小姐是被枪声吓的。”

  莫俊纬“哦”了声,换上一副惊奇的面孔戏谑道:“刚才我送景瑭回房,一群丫头老妈子吓得不敢喘大气儿,你倒不简单,被枪指着头都能抵死不从。”

  月桃羞赧低头:“今天,多谢莫四少爷。”

  “呵!”他纠正道,“还是谢你家小姐吧,今天这事儿多亏了她!”

  月桃哑然,不知说什么。

  他瞄一眼鼻子哭红了的凌雪华,指指脚下被踩脏的皮鞋:“小丫头,以后记得看路,这次我就不让你赔鞋了。”

  他当然不会和孩子计较这些,不过是说着玩儿逗她。可凌雪华却当了真,瓮声瓮气地说:“谢谢,对不起。”

  转头又对月桃说:“月桃姐姐,我想回家。”

  月桃见她平时的气焰全没了,知道今天把她吓狠了,便带她去找凌霜华。莫俊纬跟在她们身后下楼,不出所料,凌霜华和许文礼都在。

  “嗯.....没什么事了,凌小姐,我先走了。”

  他和许文礼没话说,和凌霜华又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只简单打了个招呼便要离开。

  “今天多谢莫四少爷了。”凌霜华礼数周到,想送他出门。

  莫俊纬摆手:“行了,就这样吧,您别送,我好走!”

  她果真不送了,礼貌道:“请慢走。”

  “不,我得快走。”莫俊纬一刻也不想在贺家待,丢下句话,出门钻进汽车一晃就走远了。

  客人走了,凌霜华这才拉过小妹,问她为什么哭,不答话,问为什么到处跑,仍不答话。月桃在一旁小声道:“她怕你生气,一个人躲去哭了。”

  凌霜华心疼地替她擦眼泪,许文礼惊讶于竟然连凌雪华都比以前懂事太多,两姊妹经历的还有很多他不能想象。他对凌雪华严肃道:“雪华,以后姐姐再凶你,你告诉文礼哥哥,我批评她!”

  凌雪华刚想点头,反应过来又忙摇头,生怕凌霜华以为自己想批评她。

  凌霜华莞尔,晃晃手心的蝴蝶结:“你看,漂不漂亮?”

  凌雪华最喜欢的就是蝴蝶结,此时却高兴不起来:“姐姐,痛不痛?”

  “文礼哥哥很厉害,一点不痛!”她摇头笑道,“让他也给你绑一个!”

  “遵命。”许文礼点头。

  终于,手心的一只蝴蝶结让凌雪华破涕为笑,她摊开小手左看右看,甚为满意。

  贺夫人安排好下人照顾贺景瑭,不忘赶紧下来关心凌霜华的伤势,见没什么大碍才松了口气。事发突然,她脑子刚回过神,想找凌霜华谈谈,又想到许凌两家本就定了婚约,没什么好谈的,此事怎么说都是自己那混账儿子不对。

  她再三考虑,还是把凌霜华拉到一旁,悄声道:“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竟不知不晓,霜华,你受累了!”她有些犹疑,内心挣扎一番后还是决定问,“这些日子,景瑭.....没欺负你吧?”

  凌霜华秉神,拿不准贺夫人说的欺负指什么,不过反正都过去了,许文礼也在,她不想计较这些,摇头说:“刚才,贺二哥只是喝醉酒一时糊涂。”

  贺夫人放心地舒口气,她一直给贺景瑭盘算的是谭露瑶莫金妮这样的,背景最差的都是朱副军长的女儿朱青碧。就算撇开凌霜华的身世,可贺景瑭这边她也没底,他在女人堆里玩惯了,此次好像认真了些,可认真多少,一天,一个月,还是一年?到时候始乱终弃,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么对得起故友和恩人。

  庆幸凌霜华和许文礼般配的很,如此甚好,她也少了许多烦恼。

  她看一眼落地座钟:“已经这么晚了,霜华,今天就别去了学校了吧,正好带许二公子转转函阳城,多逛一逛。”

  她支开两人,是怕万一贺景瑭醒来见了他们还胡闹,万一又撞上贺显昌提前回来,到时候家里可就热闹了。

  凌霜华听了贺夫人的劝,一大早经历了这番波折,去学校定已迟到,干脆请假不去了,她和许文礼久别重逢,抽一天空带他在函阳走走不算过分。

  许文礼笑她其实是自己想偷懒,她道:“对啊,不赖你,是我想逃学陪你,不好吗?”

  他但笑不语,替她打开车门。她一扫坏心情,高兴地坐进车里,自从莫金妮对逛街失去热情后,她也好久没出去玩了,这次又有许文礼,心情激动难耐。

  在汶南时,许文礼常开车带她出去玩,虽然总拿她大哥打掩护。而今,换她带他出去玩。

  她让司机慢点开,将沿途风景一一指给他看,小到酱油铺,杂货店,大到珠宝行,百货公司。

  许文礼看她指动道西的兴奋模样看得有些出神,她摇晃他急切道:“快看那儿!那就是我信里说的函阳最时髦的那家咖啡厅!有段日子金妮总拉我去喝咖啡!”

  转瞬,眸中盈盈光彩微暗,她记起来那些信一封都没寄出去,最后毁在了贺景瑭手中:“可惜现在信都没了……”

  许文礼联想到散落满地的碎屑,没有追问,宽慰地轻执她的手,指腹摩挲在纱布上:“没关系,我喜欢你说给我听。”

  安慰的话无法令她一展笑颜,他看向车窗外,好奇问她:“想喝咖啡吗?还是.....”

  他话未说完,凌霜华突然叫住司机:“前面停一下。”

  车子停稳,没等他问,她拉他下车道:“这里有家书店,我和金妮常来,我带你去看看。”

  他怎能不依,乖乖跟她走:“这个金妮究竟是何方神圣,你老提起她。”

  她脚尖踮地般轻快地走向书店,就像莫金妮快乐洒脱的样子,回头灿然一笑,眉眼弯弯:“金妮是我同学,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加快脚步跟上:“瞧把你高兴的,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认识这位金妮女士了。”

  凌霜华和店主人早已熟识,严先生笑眯眯迎她进店里,向她示意许文礼:“霜华,这位是?”

  她正犯难该怎么介绍许文礼,许文礼一手轻搭于她肩头,自我介绍道:“在下许文礼,是霜华的未婚夫。”

  她附和地轻轻点头。

  严先生捋捋胡子掩饰惊讶,许文礼彬彬有礼,一身米白色西装,和笔挺冷硬的军装差别很大,他张张嘴想问什么,又把话憋了回去,说店里来了一批新书,让他们去瞧瞧。

  凌霜华早有目标,在新书里晃眼找了找,问:“严老,新版《汉英辞典》到了吗?”

  “到是到了,不过这几天你没来,都被函阳大学的学生买走了。”严先生见她略失望,道,“我帮你留心了,新版只有版权页做了更订,不涉内容,你用旧版也不碍事。”

  得知内容未修订,凌霜华松了口气。严先生又说:“我这里还有《汉英新辞典》,虽说《捷报》评论其英文对应词生僻,可也有不少人要,你要不看看?”

  她轻笑摇头:“您忘了,那本我已经有了。”

  严先生恍然,拍拍脑门感叹自己年纪大了,凌霜华让他快去坐下歇会儿,她自己看看就好。

  他们在店里转了会儿,许文礼随意拿起一本线装书,心思却不在书上,若有所思的样子:“你在钻研这些?”

  阳光穿过书柜狭缝,照在他俊逸的眉目,微冷的天气变得温暖。她浅笑:“原本是闲来无事学着玩儿,后来就真觉得有趣了。”

  “唉,可惜是英文。”他露出难过神情:“可怜我这个德文老师无用武之地喽!”

  她抿嘴,细想了会儿说:“不会啊,我有《浮士德》译本,你要不嫌麻烦,可以再帮我批注详细些。”

  “然后你再译成英文吗?”他无奈笑道。

  她凝神,竟真的认真思考了会儿:“反正我又不图做大学问,有何不可?”

  他两手把住她双肩,开玩笑地说:“那我们要不要再搞出版,造福四万万同胞?”

  她有些不好意思:“要造福也是你的事,哪位同胞还会看我译的英文不成?”

  他微微偏头,想出了解决办法:“那你可以引进优秀文学和先进思想,或是把我泱泱中华的精粹选译几样,绝对是一大善事。”

  他的想法和她不谋而合,分开四年了,他还是懂她的。可她自己并没有多少信心:“真正做善事的是那些大翻译家,我不过是井中蛙,洋人都没见过几个,哪能比较。”

  他略沉思,露出温柔笑意:“霜华,你快毕业了。”

  “是啊,我来汶北多念了一年书,不过也该毕业了。”她觉得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还想去法兰西吗?”穿过书柜的窄光照在俊雅的面孔上,细小绒毛都看得见,他认真问道:“或者,你想去美利坚?不列颠?”

  她愣了有半晌,短暂欣喜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慌乱:“可是,雪华......”

  他早料到她的担心:“没关系,有我在,况且,我爸妈也一直很挂念你们。”

  她心下动容,可理智战胜了一切:“如今南北形势哪能容我们姊妹回去,二哥,就连你我......”

  “别胡说!”他当即打断她的话,“我这次来,正是有任务在身,你就别担心这些了!”

  他说这话时很严肃,像怕她嘴快,又像生气了。她静静凝视着他,凝视着眼前这个伴她长大的男子,她的兄长、挚爱,任时事变迁,她总愿意相信他的话。

  嘴角扬溢笑容,她说:“好,有二哥在,我不担心了。”

  他沉浸在她的笑中,轻轻移步与她越靠越近,秋日的阳光洒在她身上,皮肤白皙透红,头发是接近透明的金色。凌家变故之后,他在日夜担忧中想像过她的许多模样,愤恨,不屈,哀怨,悲伤,可最令他魂牵梦萦的,不过是最简单的一抹微笑。

  他们已经靠的很近了,近到能感受彼此呼吸,她没有闪躲,心口咚咚地跳。他垂眸的样子和低头的动作,还有落在她唇上的缠绵的吻,都温柔到了极致,她怎能不沦陷其中。

  后背抵上庞然书架,修缮过的书架稳固异常,她丝毫不用担心,全情投入在他的柔情中,环上他的颈,缱绻中有他的一呼一吸,夹带油墨气息,还有老木芬香。

  许久,他忽然出离这份缠绵,情难自控不敢看她,紧紧将她箍在怀中,竭力平复心中澎湃,声音亦变得沙哑:“无论美利坚还是哪里,在此之前,霜华,我们结婚吧!”

  末了,加上一句:“我们早就约好等我回国就结婚,不是么?”

  她略有迟疑,不是不想嫁,而是如今的情形不能说嫁就嫁,她不想成为累赘。

  “霜华?”感受到她的迟疑,他更要立刻追问答案,“我们结婚,好不好?”

  书店来了顾客,顺着一排排书架在找书,她借此离开他的怀抱,低语:“我还没毕业。”

  “那我就等你毕业!”

  她答应也不是,拒绝又不想,难住了自己。

  严先生的脚步渐渐走近两人,布鞋踏在地上几乎没有声音,若不是手中纸页的声响,凌霜华很难发现他走来了。

  严先生念叨着把几份已旧到有些年生的期刊杂志递给凌霜华:“果真年纪大了忘性也大,差点忘了,这是金妮托我找的旧报纸旧杂志,你捎给她吧。你俩一个要新,一个要旧,好在老头我还能帮上一把。”

  凌霜华感激严先生来得太是时候,接过报纸杂志再三道谢,又说时间差不多了,便拉许文礼出了书店。

  许文礼好奇她手中的内容,她也惊奇于莫金妮竟然对旧报纸旧杂志感兴趣,简约看了看,发现严先生给她的是十几年前只出过两期的《中华女报》,和几刊早期的《新青》杂志。

  她愣神地望着手中内容,有点出乎意料。

  许文礼瞟了几眼过来,笑道:“没想到,你的朋友还是一位侠女!”

  创办《中华女报》的秋女士和女学先驱碧城女士并称“女子双侠”,许文礼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

  凌霜华奇怪的是,莫金妮是怎么想到要看这些的?还有早期的《新青》杂志,这些都不是轻易好找的。她困惑不已,可再想想莫金妮不羁的个性,好像又不是很奇怪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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