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秀恩死快
天寒地冻，裁缝店的小裁缝来送衣服，搓着手心站在铁门外，等待通报的下人前来放行。大门双开，里面驶出来一辆小汽车，他恭敬地退到路边，又见自己的自行车还停靠门边，慌忙上前推开自行车，生怕挡了贵人的路会吃苦头。
轿车缓缓驶过，小裁缝好奇地瞧去，见里面除了司机还坐着两个姑娘，其中一个有些眼熟，待他反应过来想出声，车子已经开走了。
凌霜华坐的是莫家的车，莫金妮一早就到贺家门口等她，说是要和她一起上学。她取笑说："要是你开车，我就不去上学了。"
莫金妮把她推上车，保证司机一定派的上用场，然后从上车起就嘻嘻哈哈说笑。凌霜华冷眼拒绝她的虚情假意：“金妮，你别这样，我没事了。”
莫金妮的笑话刚讲了一半被打断，没好气道：“没良心的，没事了你不知道笑一个？！”
凌霜华苦着脸：“我冷，笑不出来。”
温热的手掌捂住她冰冷的双手，莫金妮搓搓她的手背“咦”了声：“看你穿得不少啊，怎么这么冷？”
每到冬天，凌霜华的手脚时常暖和不起来，她已经习以为常，汶北的冬天更不用说。而正如莫金妮热情洋溢的性格，她的手掌心暖和极了，一边捂着给凌霜华暖手，一边洋洋得意道：“我妈当年生我时不年轻了，家里人都怕我出生后多病，现在看来，我从小没病没痛，身体好极了，你都不如我呢！”
“既然你这么厉害……”凌霜华不怀好意地笑了，“那我请你吃冰棍呀！”
说着，就把手往莫金妮毛领子里伸。
“啊！”莫金妮被激得缩脖子一抖，气愤道：“你这叫恩将仇报！”便把手也往凌霜华领子里伸，可暖和的手掌并没有以牙还牙的效果，凌霜华根本不怕。她不甘心地开始挠痒痒，凌霜华笑哈哈地左躲右躲，车里空间不大，怎么都躲不开。
两人一路嬉笑打闹，很快就到了学校，终于消停下来。
莫金妮思维活跃，想法多话也多，憋着一肚子话不敢说，就怕凌霜华伤心，见她似乎没那么难过了，终于忍不住在英文课上找她说悄悄话，是关于许文礼说过的想要送她留学的事。
莫金妮本来还想向许文礼打听里昂中法大学的情况，现在肯定是不行了。她也和父母提出过想去俄国的想法，理由是“贺帅都送贺璟瑜去俄国，说明那地方好”，但还是被拒绝。唯一有点希望的是继续就读函阳大学，她也觉得有点悬。最令她担心的是，最近她母亲和大哥不时提起贺璟瑭，听着别扭得很。
“霜华，你这次英文学得这么好，那……还去美利坚吗？”
凌霜华本在认真听课，此时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再说吧。”
莫金妮还想继续问，她打断道：“你再跟我说话，我连函阳大学英文系都考不上了。”
莫金妮委屈地闭了嘴，凌霜华担心是自己语气不好，还是主动问她：“怎么了，为何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就随便问问。”她不知道怎么说家里人有意贺璟瑭的事情，在她眼里，凌霜华和贺璟瑭的感情比她和莫俊纬好多了，时不时来学校接送，简直比亲兄妹还亲，她得好好想想怎么让凌霜华站她这边。就目前来看，凌霜华已经帮忙隐瞒了她和赵昂私下来往的事，她还是很有信心的。
凌霜华习惯了莫金妮爱问东问西，没放在心上，继续上课。一旦专心起来，诸多烦恼忧愁自然抛诸脑后，她不怕白天，唯独夜里写日记的时候，一笔一画都忍不住想落泪。
放学回到贺家，五姨太说她定做的衣服送到了。许文礼已经离开，她抱着做工精良的西装发了许久的呆。五姨太想安慰她，便没话找话地责怪起来：“都怪那吴丽娜，裁缝说她把洋装旗袍都定了好几套，非要马上做出来，这才耽误了许先生的订单。”其实一同送来的还有贺璟瑭的西服，可她不敢提，直接越过去怪到了吴丽娜头上。
凌霜华无力地笑笑，说没什么，五姨太不知道，吴丽娜的衣裙是贺璟瑭让做的，裁缝自然也不敢怠慢。
事情若发生在几天前，她也许会怀疑贺璟瑭故意耽误时间，可车站送别后，她想他应该无意如此。
他们之间有过些不愉快，但他毕竟还是帮了她，今后同处一个屋檐下，她要早些放下偏见才是
贺璟瑭一连又是许多天不着家，空军扩招已告一段落，除了因交通局局长言黎丰举荐破格录取一人外，全程按部就班完成，贺显昌对此轻描淡写说了句不错，实际上对他最近的表现已有九分满意，唯一不太高兴的是他准许凌霜华去给许文礼送行。贺显昌的脾气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喜欢别人拂逆他的意思，但事关凌霜华，他还是宽容了许多，并未责罚下来。
报纸上，关于贺璟瑭的花边新闻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不在乎儿子的风流账，只管安排接下来的任务，让他从空军中选送一批去法兰西学习飞行。
贺璟瑭领了任务，再加上要忙军需物资的事，更有理由不回家，將所有空闲时间全耗在了远山别墅。
因为，莫俊纬确实染上了烟瘾。
之所以这么久才被发现，是因为莫俊纬在别墅里还藏了几管烟，他以私人空间为由从不让看守的人靠近卧室，最后烟管里的存烟抽没了，贺璟瑭赶到时正是他烟瘾犯起来浑身发抖的时候。
程亭筠见过他暴躁抓狂的样子，但烟瘾犯了又是另一番模样。光鲜贵气的莫四少爷成了一个涕泗横流苦苦哀求的可怜虫，令他难以形容的震惊。贺璟瑭一言不发，面色铁青死死抱住莫俊纬双臂，制止他自残的行为。莫俊纬发疯一般以头抢地，他们两人合力才压制住。
“求求你们，放了我吧！”他痛苦地哀嚎哭喊，“让我抽一口，就一口！”
贺璟瑭和程亭筠一左一右箍着他，均是悲痛神色，却也坚决，绝不让他再沾。
下半夜时，莫俊纬终于精疲力竭昏睡过去，贺璟瑭却要赶往军部，手上事情还待完成，耽搁半天都容易引起贺显昌注意，他只有在车上睡会儿。
程亭筠想替他分担些，无奈总要有个人看着莫俊纬，贺璟瑭离开前留下话说：“只要我每天准时报道，我爸那边暂不用担心，亭筠，莫家那边只有靠你想办法了！”
程亭筠郑重应下，第二天花高价请了医生护士来别墅全天陪护，怕莫俊纬再有过激行为。电话线早已剪断，莫家人长期联系不到莫俊纬定会生疑，他思前想后，还是只有找帮手来圆谎才有可能瞒住。
帮忙隐瞒莫家人的帮手，非莫金妮莫属。不过要怎么说服她帮这个忙又把他难住了。
最近一段时间莫金妮乖得不得了，每天除了上学放学，只是偶尔去书店逛逛，当然，每次都会拉上凌霜华一起。凌霜华有段时间没去书店了，后来才从严老那听说，他侄子因为一些误会被当成闹事学生关了起来，好在没几天就给放出来了，不然他还要忙着保释，根本无心开店。
关于函阳大学学生闹事报纸也有报道，因为事情没闹大，反被姚小君退出梨园的消息抢了头版。凌霜华对贺璟瑭和姚小君的绯闻不关心，倒是所谓的小新闻更引她注意。莫金妮对此也有关注，问严老他侄子现在怎么样了。
“没事没事，就是被吓到了，养几天精神就好。”严老简短地结束这个话题，问莫金妮这次想买什么书。
莫金妮没有打算，随意地在店里逛着，不时拿起一本书翻翻，凌霜华找到一本新印刷的艾米莉·狄金森的诗集，专心翻阅起来。
正读到"Had,shade"时，书店里来了一位特殊的顾客。
赵昂穿着简朴的棉衣，带着厚实的手套，放下几乎兜住整张脸的帽子，露出清秀的脸庞。莫金妮在角落里朝他悄悄招手，他露齿一笑，径直走过去。
严老拿着鸡毛掸子踏上架子在扫书架顶层的薄尘，凌霜华低声吟读诗句，"tmade."没有人哪怕朝角落里看一眼，留给他们完全的独处空间。
莫金妮去取赵昂的手套，他笑着说冷，她还是执意要取。没了手套，皲裂的手背显露出来，令她心疼不已。
“康纳先生知道我不好找工作，让我回去餐厅上班，就在后厨洗餐具，不用露面接待客人，已经很不错了。”他安慰道。
莫金妮难受极了，赵昂因为她被莫家记住了，如今连工作都找不到，函阳享负盛名的西餐厅的领班，却在后厨洗碗。
“你们老板人真好。”她庆幸道，“可你的手都洗成这样了，要不你跟他说说，换别的事做不行吗？”
赵昂重新將手套戴上，笑呵呵的模样：“好啊，等我学会做西餐，就当大厨去！到时候你叫上霜华一起，都来替我试菜！”
爽朗的玩笑声传来，凌霜华就在他们不远处看书，冷不防插来一句：“我不试，等金妮试过了，好吃我才吃。”
莫金妮轻捶赵昂一下，怪他声音太大：“你小声点，吵到霜华看书了。”
赵昂露出知错的表情，更朝莫金妮凑近，在她耳边说起悄悄话，逗得她忍俊不禁。
凌霜华听不到他们说什么，注意力重新放回书上，却再也看不进去了。莫金妮和赵昂抓紧时间温存，她想起她也带许文礼来过这里，那时候南方政府指望贺显昌服软，贺显昌盼着南方政府妥协，双方互不相让但总留有余地，许文礼也以为还有希望，所以在这里提出了结婚的想法。
结婚......
世事弄人，她就连他们能不能再见都未知。
轻缓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店外又走进来一人，严老站在脚架上从高处望去，险些没站稳。
隔着一排书架凌霜华看不清来人，可这样的脚步声她时常听到，军靴踏地的声音如此熟悉。
凌霜华心里陡然一跳，第一反应就是回头看向书架角落，莫金妮和赵昂仍在低声私语，眼中笑意盈盈。
脚步声更近了，她心一横，迎头站了出来，正好挡在来人面前。
英挺的身姿一震，被突然冒出来的她吓到。
与此同时，她望着来人也怔住了，没想到会是他。
莫金妮终于发现有人来了，等看清了是谁，顿时大惊失色，愉悦的笑容顷刻散去，她猛地松开和赵昂交握的十指，无措道：“亭筠哥哥......”
程亭筠的视线越过凌霜华，越过莫金妮，直接落到最角落里的赵昂身上，嘴角勾起温和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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