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十五号先生
这个故事，说来话长。
认识夏琰的所有人都会说，夏琰是个好孩子。
夏琰从小就是一个好孩子，特根正苗红的那种。从小学开始就是班长兼职学习委员，第一批带上红领巾，第一批入团，回回成绩不是第一也是第二，从来没有掉出过前三。不顶嘴不叛逆，认真及时完成作业，在学校听老师的话，在家里听爸爸妈妈的话，这样的好孩子在她还是个粉嫩的萝莉年纪的时候，就成为其他爸爸妈妈口中的范本，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用来刺激自己的孩子，给她拉仇恨值，效果那是不用说的。
夏家的爸爸妈妈对于自己的女儿有着很高的期许，而乖乖的夏琰也没有长歪，一路绿灯地上了重点大学，然后考了研，考了博，留了洋，最后留在学校里当老师，主攻的专业是建筑景观设计。
一直在小心提防自己优秀的女儿因为早恋而导致成绩下降的夏家爸爸妈妈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乖乖萝莉女儿，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渡过了她的青春期，蜕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大姑娘，并且随时都有可能迈入剩女的行列。
于是本着女儿24岁以前决不能谈恋爱，28岁以后必须生子的夏家爸爸妈妈开始着急上火，一边催促女儿赶紧把自己嫁出去，一边开始四下物色适宜女儿结婚的对象。
所谓邂逅，度娘给出的定义是：指不期而遇或者一旦、偶然，出自《诗经国风》，也可以表示欢快的神态。也就是说，这邂逅，那得是不期而遇和偶然。所以，很久很久以后，夏琰一直坚定的认为，她和顾销之间的相遇，根本就不算邂逅。那根本就是一个强迫推销的过程。
夏琰的相亲大业，从她跨入人生的第二十五个年头的时候正式开始，这个浩大的工程一直延续到了她的第二十七个生日。
在夏琰的第二十七个生日过后的第三个星期，夏琰开始她人生的第十五次相亲。
每一次的相亲，夏琰都是以失败告终，走马灯似的各种男人在夏琰眼前哗哗流过，快得让她一个也没有记住。
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十五次的相亲让夏琰真正记住的，反而是夏琰固定相亲地点的那家咖啡厅的老板和服务生，以及那家咖啡厅里弥漫着的甜腻的奶香味和咖啡醇厚的气味。
晚上七点钟，S市最热闹的的时间，咖啡店外车水马龙，灯火点亮了这个城市的夜晚。但是咖啡店里却是安静优雅的，柔和的灯光和舒缓的背景音乐让人很容易就忘记了其实自己身处在一个喧闹的城市之中。
夏琰就这样坐在咖啡店柔软的座椅上，半倚着窗户，静静地看着窗外行走的人。这些人都和她没有关系，甚至包括她眼前的这一位，她的相亲对象。
这家咖啡店的老板是一个挺可爱的大叔，自从他发现夏琰每个周末都会带着不同的男人来这里见面之后，他就非常主动地在每个周末的晚上给夏琰留了座，还给她打了八八折，并且允诺，每多失败一次，就再多打点折。
今天相亲的对象是夏家妈妈千挑万选找出来的精英。据说是在这房价天高的S市里，已经有了两套房子，还都是在市中心，男方家里放话了，只要是他们儿子喜欢，结婚之后立刻整一套新房子给他们做婚房，并且把媳妇名字加上去！男方还是某个重点大学的博士生，现在在政府的重要部门里做一个科员，不过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提上去了，因为他有一个身居要职的老爸和外公。
这样的条件让夏琰有些发憷，毕竟相亲次数多了，遇到的奇葩也就多了。谁心里都清楚，当一个人的条件在某方面足够优秀却又拖到要相亲的时候，总是在其他某个或者某些方面存在着严重甚至是令人发指的缺陷的。
夏琰坐在桌子前面，仔细打量眼前的这个相亲对象。对方生得相貌清秀，带着一副做工精致的半框眼镜，看着也是干干净净的一个小男生。母上给的资料说是已经31了，但是一张娃娃脸看上去装作高中生只怕都有人会相信。
如果只是脸嫩，这似乎并不能构成一个优质青年拖延至今未婚的理由，夏琰开始默默地猜测他之所以剩到现在的缘故了。
十五号先生有些腼腆有些紧张，也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来相亲，反正看着就是手也不知道放哪里，脚也不知道放哪里。这里的椅子有这么难坐么？夏琰感受了一下屁股下面软绵绵的坐垫，真心怀疑他的身边是不是站了一个她看不见的人，正不停的拿着小棍子捅他。
“你好，我叫夏琰。”夏琰觉得既然男方害羞，自己就要主动一点，于是她清了清嗓子，首先开口。
“……”十五号先生低着头，把自己的名片放在了桌子上，但是没有吭声。
夏琰死死地盯着十五号先生手中摆弄着的咖啡勺，那支无辜的勺子已经被他捏的快要有120度了。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F大的老师。”原本相亲这档子事儿，男方多少要主动一点，既然男方不开口，夏琰只好开始没话找话。
十五号先生依旧一声不吭，只是又迅速指了指自己的名片，名字下面印着一行他的职称和背景，然后他又迅速地低下了头。
这……夏琰有些无语，这家伙，如果不是自己的相亲对象的话，她大概会觉得很萌，可是，如果是自己的丈夫的话……夏琰悄悄滴擦了一把汗……这就不仅仅只是不合适的问题了。
十五号先生继续玩那支勺子，神态专注，似乎夏琰才应该是放在咖啡杯里的勺子，勺子才是他的相亲对象。
夏琰完全没有兴趣看这些，她现在开始担心这个十五号先生其实是一个哑巴。
夏琰向来都是一杯卡布基诺加一块提拉米苏的标配。甜腻芬芳的东西一直都是她的最爱，柔软甜美。
这家的提拉米苏一直做得很地道，红酒和手指饼做得恰到好处，丝丝香滑。巧克力浓香馥郁，手指饼口感绵密，这样的味道让夏琰非常的迷恋。
夏琰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等着她的提拉米苏，等了许久，十五号先生依旧一声不吭，夏琰觉得自己没有可能短时间内学会手语，于是干脆放弃了和他交流。十五号先生发现自己把咖啡的汤匙给掰弯了之后，小心翼翼地看了夏琰一眼。夏琰赶紧低下头看自己的咖啡杯，于是十五号先生乘着这段时间，悄悄地把那支120度的勺子给丢进了桌面上的琉璃花瓶里面。夏琰继续低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没有勺子可以□□了之后，无聊的十五号先生开始□□桌面上的纸巾。他耐心地把纸巾撕成一条一条，堆在桌面上，堆成一座白色的小丘。自己的纸巾撕完了，十五号先生就把注意力转向了夏琰面前的纸巾。乘着夏琰看着窗外等她的提拉米苏的时候，十五号先生悄悄地拿过了夏琰面前的纸巾，然后继续耐心地开始撕。
夏琰回过头来的时候，十五号先生面前已经堆了一座没有瞎的人都无法忽视的纸山了。周围所有人都看着十五号先生默默地撕着纸巾，夏琰只能回过头继续看窗外，托着脸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并且真心地希望周围没有人会认识自己。
然后一只纯洁善良的小飞蛾，原本趴在墙壁的角落里安安静静的休息，但是被周围的抽气声惊醒，它无辜地看了一眼周围，然后睡眼惺忪地飞到了十五号先生的面前。
这下，夏琰终于知道，十五号先生其实并不是一个哑巴了，因为她听到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那声音之凄厉，让夏琰以为那只小飞蛾其实是想要强了他一样。
就在夏琰面无表情地摁死那只小飞蛾的时候，受到了惊吓的老板和一直悄悄地躲在门外观察夏琰并且保护自己的儿子的十五号先生的妈妈同时冲了进来。
夏琰觉得，其实咖啡店里有一只飞蛾没什么，大家又不能控制这种趋光的小生物乱飞。但是十五号先生的妈妈的剽悍表现让夏琰觉得，也许人家的认知里，一只飞蛾也会导致全人类的灭亡。
这个样子，亲是肯定不可能继续相下去了。无论是十五号先生还是他愤怒的母亲，还是夏琰饱受摧残的一颗老心，都不适合让两个继续安安心心的交心。于是，十五号先生的妈妈带着自己的儿子先走一步。两个人匆匆而去，连买单这样重要的大事都没有想起来。
十五号先生走了之后没有多久，夏琰的提拉米苏就被端上来了。
相亲失败对于夏琰来说很无所谓，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也不可能是最后一次。夏琰总是觉得，她来这里喝卡布基诺和吃提拉米苏的意义远远大于来这里看男人的意义。所以，男人可以没看上，但是提拉米苏一定要吃到。
这次送提拉米苏的不是咖啡店的小妹，而是老板本人。
老板把装着提拉米苏的盘子放在夏琰面前，道：
“今天这个比上次的那个还可怕啊。”
夏琰笑了笑，拿起叉子叉了一块提拉米苏塞进嘴里。
“习惯就好了”然后，她顿了顿说：“咦，今天的味道好像不太一样？”
老板笑着说：
“吃出来了啊？是啊，我们原来的那个蛋糕师前几天辞职了”说着老板搓了搓手“怎么，这个做得不好吃？”
“不是不是”夏琰连忙摆手“也不是说不好吃，只是觉得，和之前的比起来，少了一点东西。”
“唉唉，是啊是啊，好多老顾客都喜欢他的手艺，他今晚还会过来拿一下行李什么的，指不定还能再叫他做一次。”
夏琰再叉起一块蛋糕塞进嘴里，说：
“不必了不必了，这样的我也能接受就是了。”
老板耸耸肩，又回到吧台后面去了。
相亲失败对于夏琰来说是一件不怎么重要的事情，甚至重要程度还比不上咖啡店的蛋糕师辞职。于是，已经习惯了相亲无果的夏琰淡定帝吃完了最后一口蛋糕，然后强迫自己忘记今天遇到的奇葩，准备回家。
她现在图方便，选择住在学校的教职工宿舍里，只有在周末的时候才回家。明天是周一，她一早上还有课，所以今晚就先回宿舍去比较好。
就在夏琰准备离开咖啡店的时候，咖啡店门上的风铃被碰响，一个高高的身影出现在了咖啡店的门口。
夏琰抬起头看去，一个胡子拉杂的家伙正站在门口，他的个子很高，头发长而杂乱，满脸的胡子，眉毛很浓，穿着一身旧衬衫外面罩着一件很薄的灰色毛线毛背心，大概是因为咖啡店里橘黄色灯光的缘故，所以他看起来到时没有给人很邋遢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是满身落拓艺术家的气质。
“哎哎，小顾来了啊”站在吧台后面的老板看到了门口的来人，立刻站起来迎出去“刚才人家还念着你的提拉米苏呢。”
门口邋遢落拓的男人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去了员工工作间，片刻之后，他将一只黑色的旧书包跨在肩上，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经过夏琰的身边的时候，夏琰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儿。
至始至终，这个满脸胡子的男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哎哎，可惜了啊”老板看着离去的男人，絮絮叨叨“他这一走，我的营业额可是要下降好多。”
夏琰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吃她的提拉米苏。老板又说：
“哎哎，他这一走，我这店里许多小姑娘都不能安心上班了啊。”
夏琰撇了撇嘴，有些不明白。
老板大概是人到中年，确实也有些八卦，于是赶着夏琰说：
““你是不知道，别看他那一副邋遢的样子，我这里可是有不少小妹都喜欢他那个调调的，听说他要辞职了，有好几个小妹都伤心了呢。””
夏琰笑着摇了摇头，不理解。
“你说，他要是看上了我们这里的哪个小妹多好，就能留住他了”老板一副西子捧心的样子，满脸的哀怨“就知道伤心，都不知道想着帮我留人下来。”
夏琰却已经收回了视线，叉起最后一块提拉米苏，塞进自己的嘴里，然后结账走人。
S市的夜晚一如既往的喧嚣，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行人吵吵囔囔，夏琰慢吞吞地走出咖啡店，然后顺着大街慢慢地朝着F大的方向走去。这样的距离，她并不是很想坐车。搞艺术搞设计的人，总是或多或少的有那么一点小资情调。
Q街是S市夜生活最为丰富的地方，咖啡店的隔壁，就是一家酒楼。一群喝高了的家伙正从里走出来，两个家伙搀扶着一个满嘴胡话的家伙摇摇晃晃地出来，然后他扶着一株无辜的小树苗开始哗哗地呕吐。
吐完了，他并没有变得更加的清醒，反而拎着酒瓶子囔着还要喝，还能喝，说着一群人就要回去继续大战三百回合。
夏琰是一个不沾烟酒的好孩子，并且在她的认识里面，好孩子是不应该和这两样东西沾边的，所以她识趣地避开这伙家伙，绕了过去。
结果，对方却一把揪着夏琰不放，那个喝高了的家伙不知道怎么的就看见了夏琰，然后猛地甩开了身边两个搀扶他的人，窜到了夏琰的面前，然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道：
“颖颖，你，你怎么可以跟我分手？不，不分，我……我，不分！”
有那么几秒的时间，夏琰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个站在自己的面前，满身酒气的男人。酒鬼一双朦胧的眼睛盯着夏琰，嘴里继续絮絮叨叨，夏琰根本就不想尝试着跟一个酒鬼讲道理，她想甩开这个喝高了的家伙，但是想不到对方的力气出奇的大，让她完全没有办法抽回自己的手。
“颖颖，我，我爱你，你，你不要不要我……”酒鬼说着就要上来搂夏琰的腰，嘟着嘴，眼看着就要亲上来了。
夏琰的这辈子就没有谈过恋爱，根本没有办法接受异性这样亲昵的接触，更何况还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家伙。于是夏琰开始尝试着挣扎。
没想到酒鬼的酒兴上来了，反而更加大力的拉着夏琰。剩下的两个人喝得也不少，完全起不到分开两人的作用，只能留下夏琰一个人在心底里暗暗叫苦。
然后，一个人出现在了酒鬼的身后，一只大手从后面伸出来，一把握住的酒鬼的手腕。
夏琰瞬间觉得加诸与自己身上的压力消失了，身后还有酒鬼的骂骂咧咧。她受到了惊讶，连帮着自己的人都没有来得及看清，就一下去窜了出去，一直跑了四五步才停下来。
那个帮了她的人背对着她，连头都没有回，只是将那个酒鬼的手腕抓了一会儿，然后放手，默默地转身离开。酒鬼和他的酒友们和夏琰一样的茫然，过了好一会儿，酒鬼才好像明白过来什么似的，也不再继续纠缠夏琰，只是拉着他的酒友说是要回去继续喝酒。
那个人神秘的英雄却没有多做停留，确认夏琰无事之后就非常潇洒的离开了。甚至连人家的名字都没有问。
夏琰想要追上去道谢，但是又怕那一群酒鬼继续发疯，到底还是没敢上前。
那个帮了她的人似乎也没有想等她的道谢，他甚至连停顿都没有一下，直接离开了。
夏琰看着那个活雷锋的背影一会儿，觉得应该只是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只是他的背包有些眼熟，似乎是一个很大的黑色的旧书包。前面是一个十字路口，那个神秘的男人停了下来，等红绿灯，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背后的夏琰。太过突然，夏琰还没有来得及看得清他的脸，他就已经再次转头离开了。夏琰只是看到，那人笑起来的时候，一口雪白的牙，就是咖啡店离职的那个小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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