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顾销的理想型

　　晚上七点钟，顾销准时收工，在路边上的小摊前买了两块不加香肠的鸡蛋杂粮煎饼，然后拎着热气腾腾的塑料袋回了他的职工宿舍。

　　XX公司的职工宿舍条件还真的不怎么样，这样的天气下也没有空调可用，功率还是可耻地超过300瓦就跳闸。一群大老爷们靠着微风吊扇根本解决不了什么本质问题，于是一个个的都是清凉的膀爷造型，各色花内裤臭袜子在宿舍里外以及走廊上飘荡飞扬。

　　其他的同事已经都陆续回来了，除了在洗澡的那个，剩下的家伙都围在一个看上去比较大一些的吊扇下斗地主。看到顾销进门，一群膀爷都侧过头笑着说：

　　“老大回来了。”

　　其中一个膀爷还蹦跶了过来，揽住顾销的肩膀道：

　　“老大，要不要过来玩两局？”

　　顾销挥了挥手中的鸡蛋杂粮煎饼笑着说：

　　“玩！先等我吃了晚饭就来。”

　　一群人又呼啦一下回去，咋咋忽忽的继续刚才的牌局。

　　顾销一个人轻巧地跃上了宿舍里公用的五斗柜，坐下，就着一屋子的脚臭汗酸味儿高高兴兴的吃着4块钱两个的杂粮煎饼，笑嘻嘻地看着一屋子的膀爷斗地主。屋子的一个角落里，码着高高的空泡面盒子和包装袋，另一个角落里，堆着一大堆的黑色旅行包，里面都装着数量不等的剃须套装。

　　随着超市，广告和网购的发达，推销这种逐渐落末的行业已经越来越难吸引到顾客，取得收益了。高强度的工作量，微薄的收益，如果不是许多人将之当做一个跳板，指望有一天能够通过这个跃上其他的岗位的话，又有几个愿意真心的留在这里呢？

　　但是，真的做了这一行，才发现，现实并非完全痛苦。

　　也许有很多人，今天奔波了一整天还没有推销出去一套，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高兴地围着打牌。吃着制作粗糙的食品，穿着廉价的衣服，兜里只有一把零钱，这也并不影响顾销的好心情。洗过一个战斗澡之后，他也光着膀子出来，把已经都结了盐花的衬衫和裤子丢在脸盆子里用水泡着，并不急着去洗，而是穿着条大裤衩就挤进了一堆汗津津的膀爷里，笑着开始洗牌。

　　“哎哎，不管看了多少次，都觉得老天不公”一个看着约莫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盯着顾销看了一会儿，然后愤愤不平地说“大家都是搞销售的，大家都是黑炭头，怎么就老大一身肌肉，脱了比穿着还要有看头，咱就瘦巴巴的跟小鸡子似的，风一吹，咕咚一声就倒了？”

　　另一个膀爷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道：

　　“你小子瞎嫉妒个啥？人家老大每天晚上睡前200个俯卧撑，200个仰卧起坐，每天早上跑着去上工，你能么，没人叫你你都起不来床，活该你像个小鸡子。”

　　顾销笑嘻嘻地露出了一口大白牙道：

　　“老张你也别这么打击人家，现在的小姑娘多是喜欢棒子或者小日本那种娘们唧唧的男人，小许这样弱不禁风的，指不定更得小姑娘们的心呢。”

　　小许立刻摆出了一副西子捧心的样子，一脸哀怨地看着顾销道：

　　“老大，你这样说更打击人好吗。”

　　顾销一个大巴掌拍在了小许的脑门上，然后一眼瞪过去笑骂道：

　　“知道在打击你还不去锻炼？真打算变成林妹妹才罢休啊？！”

　　小许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委屈地说：

　　“老大你这么锻炼，不也还是光棍一条？你看人家二少，身板跟我也差不多，不是都找到女朋友了？每天晚上都有安排，能够跟女朋友约会。”

　　顾销狠狠地白了小许一眼道：

　　“老子这样的还怕找不到媳妇？二少家的那位你也稀罕？能再没出息点么！”

　　二少的女朋友……咳，我们这不是在进行人身攻击，也不是以貌取人，二少的女朋友不但不能够情人眼里出西施，她的情况已经严重到了情人眼里都是东施的地步了。142的身高我们可以容忍，142的体重我们也能无视，但是，能麻烦你不要性格也粗野得跟我的野蛮女友一样好吗？好歹人家全智贤是个美女，美女野蛮了怎么说也是野蛮美人，你一个丑女还野蛮，那真的就是恐龙重生，哥斯拉灭世了好吗。就是凤姐，凤姐都比你苗条都比你温柔好吗，而且人家想荼毒的是林书豪是奥巴马，而不是我们这些普通的小老百姓。

　　小许委屈地看了顾销一眼，还真没有办法反驳，虽然他一个人跟自己的左右手过了多年，但是与其和二少的女朋友过一辈子，他宁可跟小左和小右结婚！

　　老张倒是被吊起了兴趣，于是探着身子问：

　　“那老大，你觉得什么样的姑娘才入得了您的法眼啊？”

　　顾销意味深长地看了老张一眼，然后撇了撇嘴道：

　　“我这样的，怎么着也得找个漂亮点的吧？”

　　老张狗腿地点点头道：

　　“应该的应该的。”

　　“我寻思着吧，就我现在这条件，怎么滴也得是个文化人吧？本科硕士那都是不带瞄的。至少的也得是个博士不是，最好还是留过洋的那种，现在国内的搞学术的都不如国外专业，这不算过分吧？”

　　老张继续摆出一副狗腿的样子，做出洗耳恭听状。

　　顾销把一手的扑克摊成了扇子，做风流少爷状，将扑克抵在下巴处，然后仰着头说：

　　“一般的大学的咱还不要，怎么也得是个重点大学的吧？”说着瞥了一眼老张“你说是吧？”

　　老张点点头道：

　　“是是，老大还有什么条件，只管说，我们好帮老大物色一下符合老大标准的姑娘，不然一般的货色送来，岂不是污了老大的眼。”

　　顾销点点头道：

　　“就是这样，光会念书的书呆子咱可不要，还得是贤惠温柔，家务活全包，每天给我做饭洗衣，给我垂肩揉背，晚上还得给我洗脚”说着，眼风四下一扫，对着周围的一圈儿膀爷道“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周围的膀爷们异口同声地说：

　　“老大你说得太对了。”

　　然后老张冒出了一句：

　　“大伙上啊，抽死他丫的说话不带脑子，满嘴放炮的家伙！”

　　于是一屋子的小伙子都嗷嗷地叫着，扑上去，把顾销按在了最底下。顾销一边笑着，一边叫着求饶。

　　一屋子的爷们儿出够了气，乐滋滋地爬起来，围着看倒在地上装死尸的顾销。

　　小许还嚣张地一脚踩在了顾销的背上，特得瑟地说：

　　“说，还敢不敢说大话？”

　　“不敢不敢。”顾销在大一堆的黑森森的毛腿之中，笑着说。

　　“说，还敢不敢嫌弃二少的女朋友？”

　　“不敢不敢，二少的女朋友貌若天仙，是我配不上人家。”

　　“说，还敢不敢埋汰我小身板儿？”

　　“不敢了不敢了，您老龙精虎猛，身材标准，斯瓦辛格看了都要羞愧而死。”

　　“说，你还敢不敢……”

　　顾销一把抓住小许的还穿着臭袜子的脚，把他从自己的背上拉下来，笑着说：

　　“哎，我说你够了哈，不要太过分了。”

　　小许还不死心地继续坚持把脚往顾销的身上探，一边探一边说：

　　“难得有机会踩在老大头上，我可得踩够本才行，说，你敢不敢……”

　　顾销一边躲闪着小许的脚，一边说：

　　“哎哎，你够了哈，再踩我可还手了……哎，你还踩！我生气了啊……我真还手了啊！哎……算了，难得你这么高兴，再给你踩一下好了……我靠，你还真踩啊！……哎，轻点儿！”

　　一屋子的膀爷们嘻嘻哈哈的笑得很开心。

　　顾销这种社会底层的销售员，跟言情小说里什么总裁，什么经理，什么一比，卑贱得连龙套都算不上。他大概一辈子都开不起法拉利，见不到兰博基尼，分不出阿曼尼和香奈儿，吃不起烛光晚餐，甚至只能用画着缺了角的橘子的手机。但谁也没有见到顾销为了这个发过愁，皱过眉，似乎生活在这种肮脏狭小的宿舍，吃着两块钱一顿的晚饭根本不能够影响到他的好心情。

　　大概一个人的财富，永远不可能用□□上的数字来简单表示。

　　只是膀爷们都嘻嘻哈哈地笑着，笑过之后重新蹲在微风吊扇下面打着斗地主的时候，只有顾销自己知道，他并没有说大白话。

　　是的，只有他知道，也只有他相信。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拍了拍背上的脚印，也笑嘻嘻地凑了进去，继续上一盘没有打完的扑克牌。

　　当天晚上，顾销做了一个梦，很奇怪的，这个梦不像之前所有的梦一样，有着奇幻的情节和怪异刺激又让人愉悦的感受。这个梦很平常，平常得在他一堆可以拍成魔幻片的梦里显得极度的不平常。

　　梦里，他还是一个学生，瘦巴巴的身材，矮冬瓜一样的个头，病怏怏的惨白肤色，还默默地暗恋着他们班优秀漂亮又温柔的女班长。梦里，女班长笑嘻嘻地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上，对他说着什么。

　　梦里，他听不见她的声音，也想不起她的脸。

　　她的面容一片模糊，但是即使看不见，他也深深地记得，那中她特有的微笑，独特到哪怕忘记了模样，也依旧会记得那种微微弯曲的弧度，乖乖的，暖暖的。那种只要看到一眼，就会让人从心底里暖起来得笑容，让人很安心的弧度。

　　梦到了这里就结束了，顾销第一次没有一觉睡到天亮，他从床上坐起来，看着窗外一轮白净的月。

　　屋子里依旧是高温而燥热，舍友都睡着，呼噜声此起彼伏，伴着微风吊扇的嗡嗡声，交织成一片。顾销翻身起来，擦了把汗，一屁股坐在了窗台上，然后摸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青蓝色的烟袅袅升起，模糊了视线，窗外的月亮也变得若隐若现。

　　辛辣的味道从口腔一直蔓延到了肺部。味道消失了，但是香烟当中的物质却会长久的留在他的肺部，就像是一些记忆，无论怎么努力，也忘不掉，消不去。它们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自己累积，等你发现的时候，会诧异于它们什么时候已经变得那么大，那么多。

　　顾销不是很喜欢抽烟，也没有很重的烟瘾，只有在心情烦躁的时候才会点上一支。

　　这样的机会以前不多，那时他枪林弹雨的闯着，背后是自己的弟兄，对面是敌人，没有空去想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现在他闲下来了，那种他以为已经淡忘的感觉就又慢慢浮出来，一点一点的，越积越多。

　　但大多数时候，他都只是看着袅袅的烟从开头一直燃烧，直到变成死灰色，落在地上，直到熄灭，都不会抽一口。

　　最后，他一把按灭了快要烧尽烟头，重新回到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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