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剃须刀推销员

　　天气越发的炎热，S市的夏天，没有空调的日子，简直就不是人过的。

　　周末的时候，夏琰呆在学校的教工宿舍里，把桌子搬到了客厅里，开着空调做设计。想到今晚又有相亲活动，夏琰的心中就是一片的郁猝。

　　只是这样的郁猝夏琰无从排解，因为夏琰的舍友，年近四十依旧单身的赵格教授，今天正好外出开会。

　　就在这个时候，隔壁的门被敲响了。

　　隔壁的王教授今天跟赵格赵教授一道开会去了，于是开门的是Q大的大二学生，回家过五一的王教授爱女。

　　片刻之后，夏琰隔着防盗门上的铁栏杆，看到一个高高大大的背影，被王教授家155公分的小姑娘骂得几乎抬不起头。

　　这位倒霉的推销员竟然遇到了王教授的女儿，也算是他倒霉了。不愧是Q大的，数落得这般杀人不见血，夏琰心中如是想。

　　又过了一会儿，王教授的闺女把门狠狠地一甩，磅的一声关上，差一点打在了门口那个高个子的鼻子上。

　　然后，那个高个子转过头来，摸摸自己的鼻子，发现正隔着防盗门看着自己的夏琰，于是灿然一笑。

　　夏琰很难表述自己第一次见到顾销的感觉。

　　她只记得他站在门外，逆着阳光站，直奔190的身高。剪着刺拉拉的小平头，皮肤黝黑，鼻梁很高，浓眉大眼的。一身白衬衫和黑色的休闲裤，汗水打湿了他的衣服，勾勒出肌肉结实的身型，也衬得他一张脸更是充满了跑销售的职业特点，黑，黑得无遮无拦的。

　　很平淡的脸，说不上好不好看，但是他笑起来的时候特别灿烂，妖孽地灿烂着。夏琰觉得这张脸似乎有些眼熟，但是又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他光光的下巴看着有些不习惯。

　　门口的推销员他说：

　　“嘿，小姑娘，有兴趣看看我的产品吗？”语调轻快，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到刚才闭门羹的影响。

　　夏琰这才注意到门边的水泥地上，随意地丢着一个挺大的旅行袋，黑乎乎的拉着拉链，也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东西。

　　夏琰一向不怎么喜欢这些上门推销产品的人，因为他们推荐的产品总是有着很次的质量和很差的性能。最最可恶的是这些推销员强大的机动性，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找都找不到人，售后什么的更是想都不要想，只能默默地捏着鼻子认了。

　　只是，这是唯一一个脸上没有带着虚假的谄媚笑容的推销员，一张脸上的笑实实在在，开心也是实实在在的。说不上来为什么，夏琰的直觉告诉她，即使她不去购买任何他要推销的东西，甚至像王教授的女儿一般挖苦他一顿，也丝毫不会破坏他的好心情。

　　更何况，已经要28岁的夏琰还真心的喜欢有人叫她‘小姑娘’，这样的称呼会让她觉得，自己已经流逝走的青春，还没有那么的巨大。而且，他叫得还是那么自然，一点刻意和做作都没有。

　　于是夏琰问了一句：

　　“都有什么产品啊？”

　　“我们XX公司生产的剃须套装，很好用哦，从电动剃须刀到须后水，一应俱全。”

　　夏琰默默地黑线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指着自己还很嫩的脸说：

　　“你觉得我需要这东西吗？”

　　推销员面不改色地说：

　　“可以送给男朋友啊，七夕快到了，中国式的情人节，送一个特别的礼物表达一下心意，也很不错哦，男朋友会感动的~”

　　夏琰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男朋友，这绝对是她的痛脚之一。

　　当初青春美好的时光里，唯一一次跟暗恋被男生送回家，才坐上他自行车的后座，就被夏家的爸爸看到，夏家的爸爸拎着公文包狂追了他好几条街区。之后更是找老师，做心理干预乃至于后面的一个学期，夏家妈妈都无视自己女儿的强烈抗议，接送自己已经初二的女儿上下学，而从学校到她的家，不过五分钟的步行时间！

　　于是，原本只是刚刚萌发的好感就这样被扼杀在了摇篮之中。夏琰还没有来得及开始的初恋就这样匆匆结束，死得冤屈无比。

　　至此之后，她就一次恋爱的经历都没有过。

　　夏琰的嘴角抽了抽，礼貌地表示自己不需要这些东西，说着就想要关门。结果推销员的动作比她还要快一步，在她嘴角抽搐的瞬间，他就眼光毒辣地看出来眼前这个看着挺漂亮的小姑娘不是光棍多年，就是刚刚失恋，不慎踩到了地雷的家伙一点不慌张，一手按住夏琰的门，一边笑着说：

　　“抱歉抱歉，我没有任何的恶意……哎哎，先别关门，你不想买我的东西没关系，你……你能给口水喝吗？”

　　夏琰手上的动作只是微微一顿，那个推销员就已经把关到只剩下门缝的门推开，然后无辜地摊了摊手，弯腰从地上的旅行包里掏出了一个透明的塑料水壶，拧开瓶盖，抖了抖，展示了下其中的空空如也。

　　很熟悉的感觉，总是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是就是怎样都想不起来。

　　“小姑娘”推销员依旧笑得人畜无害“你看看外面这天气！我带的水都喝光了，你能打一壶给我吗？”

　　这倒是实话。

　　近乎于40°的超高温炙烤下，像蚂蚁一般在户外奔走，确实是很辛苦，举手之劳，夏琰想了想，答应了。

　　推销员似乎对于这单生意也不再打起兴趣，他也没有私自走进夏琰的屋子，只是在门口靠着防盗门的铁框就地坐下，然后从黑色的旅行袋的底部摸出了一条脏兮兮的毛巾，胡乱地擦了把汗。

　　夏琰端着一玻璃壶子的酸梅汤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她有些惊讶，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她把玻璃壶放在了画方案的桌面上，然后对坐在门口都是灰尘的水泥地上的推销员说：

　　“哎，别坐在门口了，进来休息一会吧。”说着弯腰从鞋柜子里找出了一双拖鞋，放在了推销员的身边。

　　推销员也有些诧异，但是很快他就又挂上了那副笑嘻嘻的开朗样子道：

　　“别了，我坐这就行，脱了鞋，很失礼哦~”

　　夏琰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明明是完全不认识的推销员，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脑抽了会想要请他进来。但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断地绕着夏琰的心，导致她的行为不受思维的控制了。

　　推销员搔搔脑袋，终于还是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在门口的脚垫子上脱去了一双都是尘土的皮鞋。他无论是蹲在门口，还是站起来，动作都很标准迅速，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很特别的利落感。

　　很快，夏琰这才明白了推销员话的意思。

　　他穿着一身挺整齐精神的白衬衫，还打着深色的领带，穿着黑色的休闲裤，看着蛮像那么回事的，但是他的脚上，却套着一双满是破洞的袜子，还露出了两个滚圆的脚趾头。

　　那双袜子显然经过无数次的洗涤，早已经过了它服务的年限了，可是它的主人还是不同意让它寿终正寝，非得让它苟延残喘着。

　　他见夏琰在看自己的袜子，倒也没有脸红，反而大方地自嘲道：

　　“怎样，夏天这么穿，凉快吧~”说着还故意动了动脚趾。

　　夏琰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此时此刻，她倒是非常想介绍16号先生来认识一下这个奇怪的推销员，这是对‘不是公务员，没有钞票都没有理由活在这个世上’的最有力反驳。

　　乘着夏琰给自己倒水的当儿，推销员四下看了看夏琰的这间合租宿舍。不大，却干净整齐，书架和地板上放着一些专业书籍和专业的工具。

　　推销员的目光在墙上那些奖状上停留了许久，继而，看着夏琰的背影的眼神微微的有些奇怪。

　　奖状各式各样，其中有一张很大的照片，照片上夏琰站在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外身边，手里捧着一个金光闪闪的奖杯，笑得很开心。底下打了一行红色的小字：祝贺夏琰女士获得全国高校生态景观设计大赛冠军。

　　夏琰端着冷饮出来的时候，推销员已经恢复了原本笑嘻嘻的表情，他接过夏琰手中的杯子，然后笑着道谢。

　　“学设计的？”

　　夏琰点点头。

　　推销员又说：

　　“能够在F大念书，你的父母一定很骄傲吧？”

　　夏琰也给自己端了一杯冷饮，有些遗憾地摇摇头说：

　　“他们的理想是Q大，当年因为我的成绩不够，家里还吵了好久的架。”

　　推销员将自己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然后说：

　　“像我这样高中都没有念过的人，上大学就是天大的事情了，更何况还是重点大学”他说话的样子很认真，让夏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似乎真的在一个没有上过高中的人面前抱怨自己没有上Q大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

　　“……就你一个人住吗？不是说大学生的宿舍都挺挤的？”

　　夏琰笑了笑说：

　　“我不是这里的学生了，我是老师。”

　　推销员睁大了眼睛，表现出很诧异的样子来：

　　“这么年轻就当老师，果然很厉害。”

　　“……不年轻了，28啦。”

　　推销员诧异地看了夏琰很久，然后才一脸不可置信地说：

　　“撒谎吧？说你才小我两岁，谁也不相信啊，你要是跟我走出去，准有人觉得我跟你是两代人。”

　　夏琰没有说话，她心底里知道，推销员总是善于察言观色并且能说会道的，他们的话，对半对半的听就好了。可是眼前的这个人，他虽然生得不算帅气，但是眉眼之中那种爽朗和诚恳真的很难让人把他和坏人联系起来。

　　推销员喝完了水，也没有多做停留，只是在起身的时候，还顺手用纸巾把他刚刚坐过的地方擦拭了一下。

　　夏琰看在眼里，但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推销员也不再多推荐自己的东西，到了门口，拎了自己的旅行包，回过头来对夏琰笑着说：

　　“我念书的时候，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被老师找去喝茶了，不过现在我应该对这种观念改观了，小姑娘，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老师。”

　　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执意叫夏琰小姑娘，而夏琰本身对于这个称呼并不是很排斥，似乎许久许久之前，有人也曾经这么叫过她，只是她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而那个人，又是谁了。

　　离开之前，推销员又回过头来说：

　　“我想，大概有你这样子的女儿，即使你的父亲嘴上不说，心里也是骄傲的。”

　　夏琰摇摇头说：

　　“他自己就是教授，怎么可能会为我骄傲呢。”

　　推销员又是露齿一笑，这次笑得甚至灿烂，似乎隐隐的有阳光散落在他的眼睛里，那么明亮，那么坦然。

　　“相信我，女儿都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没有父亲会觉得自己的女儿不好的，哪怕他嘴上不说。”

　　夏琰看着推销员没有说话。

　　她的视线落在了推销员胸口的工作卡上，上面贴着他的大头照，跟他本人一样笑得很灿烂，他的照片旁边，写着一行字：

　　市场推广员：顾销。

　　原来他叫顾销啊，听着这个名字，就觉得很熟悉呢。

　　可是，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明明就是一个不认识的人啊。

　　夏琰摇了摇头，但是依旧什么也没有想起来。她觉得自己有些抽风了，不但觉得人家长得有些眼熟，竟然还觉得人家的名字有些耳熟，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销已经站在了她的门边上，笑着看着她。

　　“怎么，不肯相信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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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时分，顾销吹着口哨离开了夏琰的宿舍，脸上依旧带着那灿烂的笑容。夏琰望着顾销的背影，看着手里的两套剃须套装，抿着嘴，神色莫测。

　　真的……把这个送给老爹好吗？

　　她家里老妈从法国带回来的电动剃须刀和她都认不得名字的牌子的须后水什么的，真的不如这种看着就很次的东西吗？这种东西，真的能够表现‘自己对父亲的感谢’从而‘拉近父女关系’吗？

　　夏琰看着包装盒子上那个长得并不是很帅的男模特，想起了那个同样不是很帅的推销员，顶着烈日，冒着大汗地跟自己推销这个可能他自己都不屑用的剃须刀。

　　但是，那个推销员顾销，应该是很特别的一个人吧？

　　夏琰并不是一个很好骗的人，她不在乎这一点的小钱，真正吸引夏琰忍不住去掏腰包的，除了对于他大热天的跑销售的同情之外，更多的，是一种好奇。

　　明明就是很艰苦的工作，明明才碰了壁，但是他说话的时候，眼眸闪闪发光，就好像他在做的，是一件真正会让他快乐起来的工作，无论这个工作是不是让他的袜子满是破洞。

　　唯一一个过着普通的生活，却有着那些数字先生们都没有的非凡心态的人啊。

　　夏琰站在阳台上，捧着这个硕大的剃须套装在发呆的时候，就看到顾销笑嘻嘻地从她的楼下走过，经过她的正前方的时候，还回过头来，对着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用力挥了挥拳头，然后朝着她摆出一个口型：好好用，你一定会成功的。

　　他笑得那么诚恳，就好像真的只要她肯相信他，把那套次品送给她的老爹，一切都会改变。世界立刻就会变得美好起来。

　　这盒破烂的玩意儿肯定没有这种魔力，但是夏琰看着楼下那个快乐的推销员，心想，也许他会有这种魔力的。

　　默默地，夏琰把那套剃须套装又给收了回去，谁知道呢，说不定她爹真的会因为这个玩意儿而变得柔和一些？

　　夏琰托着自己的下巴，想，她大概今天遇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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