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春日醉
“好雨。”然诺怀里抱着一只雪白小兔儿，正与无殊对坐赏景，见此春雨，不免赞叹道。
无殊捧一杯白水默默饮着，闻言道：“及时雨自然是好雨。”
轻抚兔子身上皮毛，然诺不理话中深意，却道：“如此美景，配上我自酿春日醉，虽不比名酒佳酿，但也说的上有味，但先生宁愿饮白水也不愿一尝我的手艺么？”
无殊抬眼看桌上那坛酒，不必凑近，香浓滋味扑鼻而来，想也知此人所说不过谦虚，但他不好酒，并不为所动，只道：“美酒留待会品之人，才不枉。”
“好友此言极是啊。”清越的声音传来，雨幕中，三个身影渐渐走近了。
说话之人自然是天玄，撑伞在雨廊前站定，笑对然诺道：“只是不知然诺公子肯不肯分赏我一杯了……”
“请自便。”
“哈哈，那就多谢了。”收伞放置一边，三人各自落座，天玄单手拎起酒坛，斟了满满一杯轻嗅，抿一口，入口柔和，醇香美酒自舌苔慢慢往下，经由喉管，最后滑至腹间，一处有一处的滋味，一时有一时的芬芳。
美酒入喉，直叫人心神荡漾，天玄眼睛微眯，笑道：“春日醉，酒如其名。”
其时万古愁与苏微也各斟一杯，虽不比天玄内行，也知晓这的确是世间难寻的滋味。
“看来天玄姑娘是好酒之人。”将怀中兔儿递给苏微抱着，然诺亦笑道，“我这酒轻易不赠予人，但若是姑娘，赠饮一坛又何妨。”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先生的春日醉虽好，但酒性猛烈，天玄姑娘可要注意，最多可饮两杯，若是再多，恐怕会醉哦。”苏微笑着提醒道。
“多谢姑娘，不过，可不要低估我的酒量啊。”天玄朝苏微眨了眨眼，促狭一笑道。
苏微被她的语气逗乐，只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多说，只是拿着这个，可备不时之需。”从背篓里翻出一根三寸长的枯木枝，道：“这是松木枝，若是醉了头晕，可燃起放入熏香炉里，有安神之效。”
“阿微，松木枝一向是送我的，怎么今天见着别人就不管我了。”然诺状似不满道。
“先生，我上次明明送了许多给你，才过不久，你就全部用完了吗？”苏微面露疑惑。
“对啊。”
“那今日你不许再饮酒了，按照我送的量来讲，你这几日饮的太过头了。”苏微夺过然诺手中酒杯，言语虽强硬，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酒被夺，然诺却笑道：“不饮便不饮，我听阿微的。”宠溺之感几乎喷薄而出。
天玄轻咳一声，眼角余光瞥到特地坐于苏微旁边的万古愁，见他神色黯淡，便知这人虽然看起来木木呆呆，心思却不迟钝，只怕见这二人如此相处，心里已猜得了，反观苏微，表里如一的单纯，旁人看来是两情相悦，恐怕自己却未必知晓然诺的心意呢。
不过看有情人互动虽然有趣，今日却有更要紧的事情，右手碰碰无殊，天玄以眼色示意他商谈正事。
无殊果然上道，将杯子放下道：“不知然诺公子可有茶叶？”
“有是有，不过……”方才你不是浅尝一口便放下了么，此话未出口，然诺已猜到其中意思，便转头朝正抚摸小兔儿的苏微道：“劳烦阿微替我取茶叶来可以吗？”
苏微点头，问明地点便径直而去。
没了不知情人在场，众人总算可以将话摊开来讲。
万古愁抢先问道：“然诺你昨日提起游相，不知你二人有何渊源。”
“渊源倒是没有，只不过是一段奇妙缘分罢了。三年前，游远思还不是百里皇朝的相国，只不过是个江湖浪子，一日经过苏家村被猛兽所伤，正好是阿微替他医治的，他身上既无钱财又身受重伤，我便照顾了他一段时日，他学识远见皆不凡，一来二去自然也就熟识了。”
“那倒是巧了。”天玄道。
“不过那时我已猜到凭他的能力必定有所作为，只是不知短短三年他就能成为百里皇朝的砥柱，看来我还是低估他了。”然诺回忆旧友，心生感慨道。
“游相的确非池中之物。”天玄想起那人，亦不免赞道。
几人谈论一番游远思，又扯回关键问题，无殊问道：“慧无身亡之事必须借你之力，不知公子可愿意相助？”
“这嘛……”然诺轻转酒杯，顿了顿叹道：“我蓝家久不入红尘，此番出现在洛邑，若是引起有心人注意，不知会引起什么风波，何况此地有我牵挂之人，实在是……”
“若你无心世俗，何必与万少主比试，又何必……在我提到术武双修之时，露出那样的神情呢……”天玄单手支着脑袋，唇角微勾，眼神里是显而易见的戏谑。
将视线从酒杯转到天玄身上，盯着看了她好一会儿，然诺才道：“你说的我不否认，但我有所顾虑，也是真的。”
“我当然信，我只不过想提醒一下公子你，心中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天玄道。
“家国大义我不曾忘却，儿女私情我亦不愿舍弃，选择，难啊。”无奈叹了口气，然诺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想我蓝家也曾叱咤风云，然隐退六十年，这世上还有几人曾记得当年书香门庭的蓝家呢……哈哈。”
苦涩一笑，是壮志未酬的无奈，更是豪情难抒的抑郁。
“五大势力如今已定型，蓝家离开台面太久，且不提西陵、南宫两家对蓝家的旧怨，我也没有力量与其中任何一方抗衡。”
“并非如此。”无殊出声道。
“哦？无殊先生有何高见？”
“有万少主在，万家绝不会对蓝家袖手旁观，何况你有游远思这一层关系，既然他指点我们来寻你，查出慧无死因是其一，要将蓝家重新牵扯进各大势力斗争是其二，人界僵持的太久了，成败只在于哪一方一端的砝码更多。”无殊云淡风轻道，寥寥几句便将人界如今局势解说的分明。
“既然信陵公子入世已无障碍，剩下的唯一顾虑便是苏微姑娘了，但这只能取决于你，三日之后，希望能得到公子的确切答复。”天玄道，顿了顿，又笑道：“我们三人也不好在这碍事，这酒，你与苏微姑娘慢饮，我们先回房了。”拿着苏微所赠的松木枝，天玄便径直撑伞走了，无殊亦随后而去。
倒是万古愁在原地等了一等，犹疑了一番还是道：“我对苏微姑娘心有好感，但既是然诺你的心上人，万家家训，朋友妻不可欺，我不与你争，只要你对她好就是……我先走了。”不及等到然诺回复，万古愁便匆匆走了。
独留然诺一人坐在雨廊上，心思不明地看着挂在檐上的雨幕，神色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
微风起，夹杂着冷意的风穿过树林，叫人不禁感到有些刺骨，所幸雨倒是渐渐停了。
天玄将伞收起，闭目让丝丝雨水清凉一下愈发滚烫的脸。然而这效果显然不怎么好，不过行了几步，身子就突然晃了一晃，竟是要直接栽进无殊怀里。
轻轻推开天玄，无殊低声道：“醉了？”
“嗯……”摇晃了一下眩晕的脑子，天玄笑道：“有些晕。”
无殊想起方才在桌上这人一杯一杯往肚里灌，饮的何止三杯，现在才有所反应已经算是海量了。
“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喂，无殊……”努力睁开眼，天玄的醉意更深了，方才还能与无殊正常对话，现在竟是直接看着无殊痴痴笑了起来，“送我回去……好啊，那你背我……”
“不好。”无殊干脆拒绝道。
“你不背我，我就不回去……”天玄索性蹲下来，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走的样子。
无殊看着这个一醉便像小孩子一样闹脾气的人，头一次感到头疼，叹了口气，前后看看，见万古愁等人并未追上来，这才万分无奈地对揪着草的天玄道：“我背。”
“好！”开心地站起来，又是控制不住地一晃，无殊赶忙抓住她的手臂，天玄挥开他，手指着他命令道：“蹲下！”
无殊只好将伞收起，乖乖蹲下，身后的天玄猛地扑到他背上，力度大的让他差点站立不稳。所幸天玄身量虽高，体重却很轻，无殊背着她并不觉吃力。
不安分的某人左右扭了扭，调整了个舒适的位置，才安稳地不动了。
醉醺醺的天玄在背上呓语，平素清冷的气息染了香醇的酒气，带着些令人迷醉的味道。声音渐低，无殊微微侧头，刚好能看到她如桃花般绯红的脸颊，眉眼都带了些媚人的红痕，长而弯的睫毛颤动，如蝴蝶振翅，轻缓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像是羽毛在他心上轻轻挠了一下。
两人难得这样亲近，无殊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竟是有些希望这路途能更远，更远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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