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喵喵的复仇

　　整个幻境并不很大，李清流与钟留的位置也离得很近。桑墨向北赶去，在半路上看见了行色匆匆的花溪和莫宁。他目光微敛，并没有停下步子与她们通个音信。有些话，与其讲给花溪，不如坦坦荡荡告诉李清流。李清流是个正人君子，桑墨相信他做不出横刀夺爱的事情。

　　即便这一世，是他先遇见花溪。

　　桑墨从不知道自己的执念从何而来，就像他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身份。数十年前阳光灿烂的午后，他自睡梦中醒来，便成了桑墨。

　　没有过去，不知未来。他身边只有一张桐木琴和一副水墨丹青。熟宣之上，站在缥缈山水之前的女子明眸皓齿，低首浅笑，手间轻挽一张绣双生花的烟粉丝帕。

　　桑墨对着那幅画看了三四天，并没有看出什么门道，只是直觉这些东西都非比寻常。于是收拾了行装，带一张琴一幅画，袖手天涯。

　　陈砚总是问桑墨在鬼界是否尊贵非凡，但实际上桑墨给不出任何答案。他是在云游四海的过程中慢慢发现自己天赋异禀，能镇住一切鬼魂的。凡间的陈砚怕他，罗刹国的女主敬她，鬼界的黑白无常，也从不愿驳他的面子。

　　当初花溪想要迦微扇，他不过一句话，便让阴莲华心甘情愿交出了国中至宝。

　　然而没有过去毕竟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桑墨在尘世间了无亲朋，并不知该何去何从。最是迷茫颓废的时候，桑墨翻出熟宣，仔细瞧那画上姑娘。姑娘低眉浅笑，桑墨每看一眼就似吃了一颗定心丸，心头有一个压抑不住的声音在对他说，她是你的爱人，她在等着与你重逢。

　　于是这漫漫长长不知尽头的时光，也因有所期待，而美好非常。

　　起初花溪并没给桑墨留下深刻印象，他送她那套衣裳，不过因为这姑娘合了他的眼缘。但后来后来是怎样呢？是四年间反复上演的梦境。梦境中姑娘浅笑的脸颊，和画上一样，和花溪一样。

　　而那些梦境中，每一回，都是他辜负她的情真意切，推她跌入万丈深渊。

　　李清流先认识花溪又怎样？他与花溪之间，牵扯三世宿缘。

　　不久，桑墨眼中出现了广清的巍峨山门。他看不出这山门是谁的幻境，索性手掌一拂拂去山头层层薄雾。他踏破虚空，直入重华殿。

　　重华殿中，跪伏在三尊圣像前接受门中长老祝祷的人抬起头，看向角落里笑意盈盈的莫宁。

　　原来不是李清流。

　　桑墨心头五味杂陈，说不清是开怀还是失望。他抿唇远眺，看见玉虚身后十指相扣的一双璧人。

　　广清山的人大多都和钟留一样，是不欢迎他在花李二人之间横插一角的。桑墨怅然若失，目光掠过心不在焉的莫宁，她似有感应一般回过头来。桑墨急急转身，忙不迭驾云远走。

　　其实莫宁也是个好姑娘，只是他今生为偿还而活，并不能再欠下别的情债。人活一生，只配有一个心上人。

　　打开地图，只剩极北的地方未去。李清流就被困在那里，跑不了。

　　花溪的方向感素来欠佳，救出莫宁后她向南而行，却不想走了一条错路。转眼过去了两三个时辰，她们却连幻境的影儿都没见着半个。

　　正郁结非常，远处一阵疾风飘来，花溪的腿被人猛地抱住。她低头一看，只看见喵喵乌黑油亮的发髻。

　　片刻，喵喵抬头，兴奋十足地蹭着花溪的：“老大老大！你知不知道，今天阿精可帅气了！”

　　“阿精？”花溪语气存疑，片刻后惊喜道：“它进阶了？”

　　“嗯！”喵喵重重点头：“岂止是进阶，阿精分明是飞升成神了。竹猗你知道吧，阿精帮我在幻境中又杀了他一次。嗬，它头顶金翅玉珠冠，身披龙鳞锁子甲，脚蹬蚕丝步云靴……对了，还有一条橙色披风，威风极了！”

　　花溪耐心听了喵喵夸张兴奋的描述，而后摸摸她的头：“那么阿精现在，在什么地方呢？”

　　喵喵这才反应过来，抬手往天上一指：“它乘着祥云。”

　　幻境之中原本是没有云朵的，阿精乘云而来，说明它拥有了招云揽雾的能力。云朵飘得很高，在底下压根儿看不见上头是什么情景。喵喵向云朵招了招手：“阿精，老大在这里，你下来啊！”

　　云朵只是悠悠飘着，并无半点儿动静。

　　“怎么不下来呢？”喵喵嘀咕了一声，松开手和花溪对视了一眼。花溪唇角的笑意慢慢僵住，双指一并飞上云端。

　　阿精闭眼躺在洁白云朵之中，小小的身子蜷作一团。花溪心一紧，匆忙冲上前把阿精抱起。然而阿精这一动，牵动身上的伤口落出滴滴血液。红的血衬白的云，格外触目惊心。

　　花溪赶忙喂阿精吞了一颗止血止痛的丹药，把它抱下云端。喵喵看阿精面无血色模样虚弱，不禁心慌起来：“老……老大，阿精……它是怎么了？”

　　“你不知道？”看着让阿精身处险境的喵喵，花溪怎么也没有办法做到心平气和：“你说阿精帮你把竹猗有杀过一次是么？竹猗是死过的人，你当初就是知道这一点才死心塌地跟着我们的不是么？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认清事实，要阿精在幻境中为你复仇一回？幻境的圆满换阿精满身伤痕，值吗？”

　　“老大。”喵喵这是第一次见花溪红脸，心头难过又委屈。她踮起脚，怯怯瞅着阿精的侧脸：“可是阿精真的变得很威风……”

　　“很威风？”花溪凉笑一声：“你还当真以为它是进阶？强弩之末，犹有余辉。阿精是穷途末路，被打得无路可走，于是唤醒了体内的上古之血。可是上古之血多难得？依阿精的年龄修为，它根本承不起这样强烈的冲击！”

　　喵喵眸子里的光一黯：“我以前没见过，我不知道它会这样。”她上前来接触阿精，“是我错了。老大，你把阿精交给我照顾吧。是我错了……”

　　“无所谓了。”花溪叹了一口气，将阿精抱高了些：“阿精应当需要一段时间静养，这段日子里，你别去打扰它了。”言罢，花溪在乾坤袋里撑起一张小床，把阿精安置其中。

　　喵喵呆呆看着花溪做的一切，不知不觉眼眶一湿。莫宁从身后揽住她：“花溪和阿精自幼一同长大，情谊深厚非同寻常。如今阿精受了重伤，她心头有气也实属正常。你别难过，等过段日子她消了气，也就没什么了。”

　　喵喵心间虽不是滋味，但到底明得失知进退。错已犯了，懊恼也不是办法，她抹了抹眼角泪花，勉强挂起笑：“老大也没有说错，这一回确实是我害了阿精。是我恨意太深，一见有机会打压竹猗，但不管不顾失了分寸。老大不让我接触阿精，我便远远守着他们好了。”

　　莫宁咧嘴笑道：“你这小家伙还挺懂事的呀！”

　　莫宁的实力已完全恢复，不必倚仗花溪自保。她懒得走路，召唤出火烈鸟勉为代劳。火烈鸟翅膀不宽，挤着点儿能勉强坐上三人。喵喵怕花溪还生她的气，围着火烈鸟转了一圈，缩小骨架披上皮毛，化为一头黑白相间的小奶狗。

　　花溪也不是真怒，焦虑恼火的情绪在阿精的伤势有所好转的时候便消了大半。小奶狗支着小短腿儿爬火烈鸟的背，一爬一滑，滑稽可爱得紧。

　　花溪看了片刻，把小奶狗捞上鸟背。小奶狗被花溪捧在手心，黑溜溜的大眼睛扑闪几下，怯怯伸出舌头舔花溪的手背。花溪扑哧一声笑开：“好好一只猫，非要扮成小奶狗，出息呢？”

　　“喵~”小奶狗欢快地回应。

　　李清流的幻境与众不同，基调是灰蒙蒙的暗色。幻境是个盆地，中间低四周高，像是倒着瓷碗儿的模子做出来一般的。盆地四周不晓得披着什么结界，饶是桑墨用尽气力，也没能打开它。

　　桑墨游走尘世百十载，还从来没有碰见去不得的地方。他吹云拔雾，结界随之拉伸变形，只是迟迟不破。他手一松，结界弹了两弹，复又变回原状。这样的结界桑墨前所未见，他沉思片刻，两手交并窜出一簇幽蓝火苗。

　　火苗沿着幻境的表面延伸，很快接成一片。半刻钟后，火焰渐渐熄灭，桑墨飞身上前，一掌破开颜色混沌的结界。幻境的风貌一点点显露在面前，怪石嶙峋、古木参天。

　　桑墨的唇角浅浅勾起，他是暗查过李清流的，知道他幼居安平、后入广清，身家清白得很。但这一方由他的心结化生的幻境中，存着无边儿的妖气。

　　身家清白么？未必。

　　细密横斜的树枝遮了青天，细碎尖锐的沙石铺了满地。越往深里走，妖气的力量便越加强大。桑墨渐渐感觉举步维艰，脖颈额头上渗出细密汗珠。

　　潺潺水声隔着一排青松传来，桑墨热得慌，便向那水声响处行去。行到近处，青松们纷纷折了躯干，枝桠相互重叠，将桑墨围在了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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