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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夜烛


  “承儿。”

  谁在唤他?

  “承儿,过来。”

  谁…

  暖香扑鼻,一双温暖的手拉住了他。

  典承转头。

  那是一个女人。

  凤钗环佩妆点,绫罗绸缎裹身,妩媚的凤眼里满是关切。

  “承儿,你发什么呆呢?”

  娘亲…

  “牡丹宴要开始了,走罢。”

  娘亲拉着他的手,走进御花园。

  描金绣凤的衣袂飘飘,扫过他的眼角。

  典承抬眼。

  凤髻如云,珠钗繁缀,这是他如此熟悉的,温柔而坚定的背影。

  京门赵云娘,挽弓胜红妆。

  曾经策马扬鞭追云逐月的女子,因那年隆冬猎场上的惊鸿一面,自此被藏进了深深燕宫。

  从此六宫粉黛都成了燕宫粉墙上惨白的干裂纹路,燕帝十子抵不过九皇子一声梦中啼哭。

  那是长达十五年的盛宠不衰。

  穿过游廊,踏过垂花门,乱花纷卷间,原本拉着典承的手不知何时已松开,花影烁烁,不见人影。

  “娘?”

  站在花海里,典承慌了。

  “娘?”

  花影簇动,典承突然瞥见一个身影。

  他欢喜地跑过去。

  “娘——”

  “殿下。”

  转过花簇,却是黑衣带血的铁骑领队。

  她嘴唇张合着,喉头鲜血如注,艳丽灼目。

  “殿下,你知道婉贵妃是怎么死的吗?”

  婉贵妃…

  面前的女人突然笑起来,面容渐渐模糊,成了另一个人——

  “呃…呃…”

  爬在地下的女人抬起头来。

  青丝凌乱,钿头银篦散落一地,那双妩媚多情的凤眼此时充血红肿着,黏稠发黑的血不断从惨白的唇齿间涌出。

  她颤抖着,抬起青筋暴起的手,指向典承,眼里是无尽的痛苦与震惊。

  “殿…下…”

  娘…

  典承突然感觉自己动了。

  他感觉自己缓缓走到女人的身后,俯身抱住那柔软的身体,轻嗅发间。

  是梅花的香味。

  白绫穿过乌黑秀发,沾染了点点血迹。

  典承凑在女人耳畔,感觉自己的双唇张合,语调深情。

  “云娘,你看。”

  “这印在白绫上的血迹,像不像那年猎场,你骑马走向朕时,踏落的梅花…”

  “只有在绽放极致之时死去的花,才能永生啊…”

  回应他的,只有随着白绫渐渐收紧,筋骨断裂的声音,和来自大殿某个角落的抽泣声。

  夕阳如碎金洒落,为殿宇里拥抱的人拉出无隙的投影,仿佛最亲密无间的爱人。

  .

  月色如霜,凝在窗边的身影上。

  鸾兮坐在窗上,敛目打坐。

  注意力却渐渐被呼吸声带走。

  呼吸急促,紧闭的眼皮下眼珠颤动,他应当正在梦中,

  从曾经天之骄子,与皇位一步之遥的王爷,到现在险些成为刀下亡魂,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美梦。

  鸾兮想着,目光不自觉飘向了床上的人。

  紧皱的眉毛并非寻常可见的剑眉,而是弧度略缓,十分秀气的羽玉眉。

  闭着的眼睛,眼尾略挑,仿佛随时就会笑起来。

  小巧挺直的鼻下是略薄的嘴唇,倘若不笑,便带了三分刻薄。

  这般样貌,是与当今燕帝完全不同的,女子般的秀丽俊美。

  再加上平日里刻意的矫饰妆点,更是十足十的女相。

  虽说那刻进骨子里的清贵傲气一分不少,却也足够叫素来崇尚男子英气的燕国人鄙夷。

  鸾兮勾起嘴角。

  真是费劲心思地想展示自己的无害。

  然而照那个人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的性子,再温和无害的小白兔,也得先剥皮抽筋,待干干净净垫在身下了,才会。能安心地念起兔子的温柔可人。

  混乱的梦境幻影终于落幕,典承渐渐醒转。

  盯着头顶素色的幔帐,小王爷平缓地呼吸着,静待眼角那滴泪消失在绵软的枕头里。

  “醒了?”

  半响,鸾兮开口道。

  已经缓过来的小王爷不好继续装死,只得起身。

  鸾兮亦翻身下窗,坐到榻上。

  典承俯身作揖:“多谢‘秦兄’救命之恩。”

  鸾兮点头:“此等大恩大德,赵兄不必记在心头。”

  典承:“…”

  他麻利坐到榻上。

  鸾兮:“如今遭此不测,不知赵郎君作何打算?”

  典承实话实说:“在下尚未考虑好。”

  小王爷说的是实话。

  如今暗花人尚余不知所踪的碧柳和石青二人,只要还有一口气,无论是谁拿了小王爷的命,都是功勋一件。

  而他和顾勋从出燕京那一刻就已是孤立无援之境。

  眼下,除了面前这位只因一曲《春江新月》就愿意出手相助的“故人”,他们已经无路可走。

  鸾兮:“赵郎君的伤倒是无碍,小侍卫却伤得颇严重,俗话说送佛送到西,在下既然帮了郎君一次…”她略一停顿。

  典承只道是要邀请他们同行,正决定狠下心答应,却听鸾兮道:“若是郎君不嫌弃,在下可以赠与郎君马车和盘缠,好教郎君回国。”

  典承一噎,不知该如何作答。

  鸾兮继续说:“郎君既是出游,遇到这样侍从叛逃杀主的事,想来也无心再玩乐,莫若早日回乡是好,虽只有两个人,路途艰难些也是可以忍的。”

  并不,本王很娇贵的。

  典承面上作出犹豫的样子:“路途艰难还是其次,在下只怕又遇上歹人。”

  鸾兮微微一笑:“郎君不用担心,那些歹人既见郎君大难不死,想来自是身手不凡,再想动手也得要忌惮三分。如此,郎君只要入了燕国境内,便也安全了。”

  典承感觉脸很疼。

  这一番含沙射影,要说对方没察觉出什么,打死顾勋,小王爷也不信。

  典承腹诽不已,面上的表情也不好了。

  鸾兮仿佛浑然不觉:“郎君若是愿意,明日便启程罢。”

  说罢就起身作势要走。

  典承忙道:“且慢!”

  鸾兮看向他,面露不解:“郎君还有何问题?”

  典承还未想清楚,一时语塞,只道等一下再去,不着急。

  鸾兮也不坐回榻上,只道天色已晚,明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云云,言语间颇有嫌典承浪费时间之意。

  收拾行装又不需你动手,事情多你还来守着本王…

  典承腹诽不断,又见鸾兮一脸不耐烦,一时冲动,张口就说:“郎君且慢!待在下细说。”

  鸾兮看着他,焦糖色的眼里是莫测的流光。

  半响,她转身坐回榻上。

  “在下,其实是燕国祯王典承。”说完这句,小王爷看向鸾兮,桃花眼很是明亮。

  鸾兮莫名其妙:“所以?”

  见她并没有大吃一惊,典承很是泄气:“在下身份敏感身负重伤还望郎君相助渡过难关。”

  鸾兮:“哦。”

  起身要走。

  典承“啪”地一声行了个叩头礼,惊得鸾兮马上站住。

  “在下为燕国祯王,不得已隐瞒身份,还望郎君海涵。”典承正色道,“如今在下与顾勋负伤,不敢妄行。郎君身手不凡,定非常人,恳请郎君相助。”

  典承伏在榻上,半响没得到回应,心中不安,正待抬眼看鸾兮,鸾兮开口了。

  “郎…不,祯王,不必多礼。”她再次坐回榻上。

  典承起身,正色看向鸾兮。

  心下却有些激动。

  见了邻国皇室也能面不改色,这“秦兄”只怕也非常人。

  但是也不曾听闻北川景图宫除了继位的北川之主和已薨落的小皇子外还有哪位女子…

  除了…

  鸾兮微笑:“既然祯王已自报家门,本座也当如此才是。”

  本座…

  小王爷的面色突然变得很精彩。

  “本座乃北川华图宫国巫,名唤鸾兮。”

  典承:“…”

  那些言之凿凿的传闻突然在典承脑袋里炸开。

  北川国巫长年幽闭于北川华图宫,天生神力而残暴不仁,曾屠败兵俘虏万人只为取乐,乃至非男非女,妖糜.淫.乱,日饮童女鲜血百升…

  看着眼前的鸾兮,再回想那些传闻,典承突然有些尴尬:“咳…传闻…”

  鸾兮微微一笑,用了然的语气说道:“本座虽幽居华图宫,却也听闻燕帝英勇神武而身患难言隐疾,登基五年不曾诞下子嗣,但这传闻经百口传百耳,想来是不可信的。”

  典承忍住笑,暗为千里外那位帝王掬了一把同情泪。

  “燕国的情况,本座亦有耳闻。”不知是不是典承的错觉,他感觉鸾兮语气中透着些许冷淡,“按理说,四年前燕帝背信弃义,已足够北川与燕国势不两立,更毋论帮助燕国人…”

  背信弃义,便是指北川助燕帝□□后燕帝反手攻打北川,背弃盟约。

  室内昏昏,矮几上,灯火跳跃,燃在典承眼里。

  “燕帝篡位后,衡、泉两王不得善终,本王素来不入先帝之眼,无德无能,幸而免于一死。”

  “此前燕京传闻北川恒春峰之奇遇,皇兄素知本王喜好玩乐,因此特赏了恩典,准许本王前往北川,不料…却生此变故。”

  鸾兮垂眼瞥向典承:“而如今…祯王寻求华图宫庇护,不正好可以定个‘里通外国’的罪名,还可省下种种安排?”她摩挲着矮几,木质纹路蔓延不尽,“又或者,景图宫北川之主知道祯王在此,又会如何?”

  “在下虽在燕国,却也知道…”典承低低一笑,“华图宫,才称北川之主,北川国巫素不参政,在下若得国巫庇护,自然安全。”

  静默间,鸾兮的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

  烛泪凝腻,堆积在蜡烛脚下,红烛扭曲臃积,为区区火光殆尽生命。

  半响,她凉凉开口道:“本座力有不及,恐怕难担王爷所求…方才本座所言,车马银两尽力相赠,其余,还请王爷体谅则个。”

  闻言,典承心下发沉,却也知道以对方的身份,愿意做到这种地步,已是承情勉力,不可再强人所难。

  “在下…知道了。国巫大人救命之恩,本王已是无以为报,如今赘言,实在是得寸进尺了,还请国巫原谅。”

  小王爷起身,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

  鸾兮起身:“王爷身体未愈,不必多礼。既如此,本座先告退了。”

  木门轻轻阖上。

  烛台上,灯火明灭,爆出一串灯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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