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十七章 天上馅饼
饭堂中。
我死瞪着眼前的豆沙馅饼。
戳！我戳！用目光戳烂它！
他听见了！他一定听见了！他那天一定从头至尾都听见了！
从那天起，我连续吃了五日的馅饼，各式各样的馅饼，有圆的、长的、方的、扁的，有包菜的、包肉的、包豆沙的、包莲蓉的……
天天口味皆不同，餐餐毫无重覆，我想整个临海城的馅饼都已被我吃了个遍了。
我咬牙握拳。可恶的马车大叔，下次莫让我再遇到你。
似是没察觉我的不悦，行风问道：“怎么了？不吃馅饼了？”唇上那弯弧度即无辜又纯真，但……
是骗人的！
我愤然扭开头。
“百般馅饼百般味，你最喜何种？”似是刻意的，行风又捧着馅饼坐到我身旁，凑了近，桃花大眼还眨巴眨巴，亮澄澄得闪。
“喜欢就喜欢，不能就默默喜欢吗？何必非得要说出来啊！”我再扭开头，暗自嘀咕。
“坦诚面对是喜欢的第一步。”
“喜欢……就能吃吗？若是那种馔玉炊金的，太昂贵，买不起，又该如何？”我斜瞄了他一眼。
“若是说也不愿说，何谈结果，且先说出口，何如？”他一挑眉，言语中似有哄诱的味道。
“说了也不一定能吃。”我敛目垂首。
“但不说，则必定吃不到。”语气一绝。
“是这样的吗？那……我说我……”
听他如此断然，我思索了一阵，便鼓起勇气，望着那张秀色可餐的脸，一鼓作气──
“饱了，不吃了。”说出口又吃不到才令人发指吧！
不想再继续这莫名奇妙的馅饼论道，我想离开饭桌。
才一起身，行风便将我拉下，并招呼店小二将馅饼换成清粥小菜。
“你恼我了？”他敛下笑容，眉眼暗了暗。
我摇头。
我恼的是我自个儿，明知他心中另有其人，明知他不是人间物，但我眼底却总有道皎洁身影在徘徊，脑海里总有对金边墨玉在萦绕，无分时节，日夜皆然。
然而，旁观者清，连不知行风身分, 且仅有几面之缘的马车大叔也瞧得出我是蒹葭倚玉树，如野草般的我高攀玉人了，更何况是个仙人。
而他呢？
在我瞧来他就是一颗不露馅的馅饼，兜头砸了下来，砸得我头昏眼花，只瞧得见外皮酥香诱人，却看不透内里虚实，我难分真假。
聪颖如他，狡黠如他，不过是漫不经心的几句戏言、几个动作，便叫我心神不宁，更何况是若有似无的撩拨、有意的戏弄，就像在游戏人间似得，那管我心头浪涛动荡，一波叠过一波。
心是肉做的，卸下了所有防备，敞了开来，又如何不受伤不生疼呢？
“看过山，看过海，看过莲花，但你仍未见过烟花吧。今晚外头热闹，若你仍不想用膳，那我们出去转转。”见我不言不语，行风拎了件翡绿斗篷往我一拢，便径自将我领出了饭馆。
今夜正逢临海城庙会，还未至月老庙口，人潮已是汹涌。
我见庙内香烟袅袅，聚集了许多少男少女，或成双成对、或三三两两结伴而行，也忍不住想进去凑个热闹，但还未挪动几步，身后人即拉着我停下脚步。
行风眯着眼打量月老庙，迟疑着，“你当真想进去？”
“进去看看吧。”我扯了扯，他不为所动，便对他劝道：“月老管的是姻缘，想求得好姻缘的信众都会拜月老，你不是为情所苦嘛，去求个心安也好。”
“我……”行风眸光闪烁，双唇微启却吐不出只字片语，但许是见我满心期待，抿唇一笑便顺从我意得道：“好吧，看看也好。”
在供奉月老的正殿中，见善男信女熙熙攘攘皆诚心的焚香祈求，我想这月老庙必定是灵验，便拉着行风钻至殿央。
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挤了个空位，我双手合十，阖眼向月老默祷。
眼皮再掀时，瞧着四下一双双一对对年轻男女皆如胶似漆，好似鸳俦凤侣，执手联袂便两相跪于蒲团上祈愿，我遂也拎个蒲团置于身前。
又见行风双臂盘胸，索然无味得站在我身旁，他身量本就高，此时众人皆跪他独立，更加鹤立鸡群，惹眼非常。
况且，我见殿中但凡孤身女子，目光皆集中于此，叫我十分忧心，因为目光炽热，香灰也炽热，唯恐众女子目不别视，未能顾及于手中馨香而灼伤无辜，我便也帮行风拎了一蒲团，拍去上头的香灰放置于他身前。
“莫要站着招眼。入境随俗，竟然进了庙，你也一同求个愿吧。”我指了指跟前那两个并列的蒲团后，便要屈膝跪拜。
但双膝尚未着于蒲团上，我臂上一紧，跪下的动作被止住。
“你忘了我也是……”行风扯着我，瞠大眼，揪眉颤唇的模样似有些哭笑不得。
他又道：“我不跪，你便也不用跪。你依着我的位阶，对月老褔身即成大礼，无需跪拜。”
“入境随俗。”再次，我坚定的指了指蒲团。
“你是在想什么……”行风的面色僵了僵。
我才不懂他在想什么呢！拜个月老也不成，他不拜便罢了，为何连我也不能拜？
但我眼前白袖一晃过，下颚被灼热的指尖扣住，不容反抗得挑起。
“孟欣，你到底在想什么呢？”行风居高临下，凛然望来，似是一分一毫亦不肯错漏般审视着我。
笼罩在他敏锐的目光之下，叫我不免心虚得敛下眼，缩了脖子想躲。
见状，他反倒加重了指尖力道不肯放过我。
只见他斜眼瞧了邻近跪拜的香客们几眼后，竟似忽得春风吹般，桃花般的眉目一绽，便嗔笑道：“你啊，哪学来的曲折心眼儿！开了条康庄大道与你，你不由，偏走旁门左道。”带责怪得拧了把我的腮帮子，笑意一深，又道：“罢了，若是满足你这点小心思能叫你欢欣，一拜亦无不可。 ”
还能学谁啊！我身旁心眼儿最多不就你一个嘛！我揉着发疼的腮腹诽。
接着，行风庄重得整饬衣衫轻掸衣袍，一撩起袍摆便要屈膝而下，然而──
“且慢！万万不可。”
一声喝止破开重重烟幕。
本是人声嘈嘈的庙中一瞬间万籁俱寂，我瞧见一缕烟丝凝止于烧得过火的香柱上，而那持香男子的手背上正沾了灼红的香灰却毫无知觉。
在众人僵化如石雕的背景中，一身着华服，慈眉善目白发白须的老翁杵杖而行，制止了行风屈膝的动作。
“神君这一拜可是要折煞老朽。”
像是预料之中，行风不惊不悸，上前相迎，温文向老翁供手：“晚辈许久未登门拜见，不知您老人家近来可好？天界可好？”
老翁亦恭敬作揖回礼，“神君多礼了。一切尚好、尚好，这天界年年如一日，老朽除了拉拉红线也没别的事，素日就到天池走走，与大伙聊聊家常。”
行风蹙眉，又问：“临云那丫头呢？私纵天囚，可有受罚。”
“云丫头自个儿向天帝请罪了，本该关进天狱，然而，纵使别人不明就理，神君也合当明晓那丫头的背后有谁惯着，惩处行文到各府院转了一圈，直到目前仍无消无息。因而，云丫头她仅安静了一时半刻，就又生龙活虎的四处跑跳了。”老翁拂髯而笑，和蔼的双眼如弯月般眯着。
行风面上的忧色方释然，叹道：“有劳您老人家费心了。”
“老朽不费心，自会有人费心，神君亦无需牵挂那丫头了，倒是神君自个儿私逃下凡后……”老翁神色为难得望向行风。
行风瞳心黯了一瞬，敛睫若思片刻后，道：“晚辈的事，您老该如何做便如何做吧，天庭迟早会追查到我的行踪，再躲也躲不了多久。”
“不、不，神君多虑了。”老翁急忙摆手，瘪嘴委屈得道：“是小公主知道老朽在人间的庙多，耳目广且消息还算灵通，遂不断向老朽打听神君你的下落。唉唷唷！神君你瞧瞧，老朽这把老来俏的胡子都快被她拔光了，此事老朽十分为难，便先告知神君让你自行定夺。”一双老眼泪汪汪，难过得皱了五官，小心翼翼得抚了抚他那把油亮且浓密的白胡子。
见行风颔首表明知晓后，老翁似忆起什么，眨掉了泪光，正色道：“然而，最重要的是，太子殿下托老朽传个口信，说是……神君要的东西殿下那厢已取得，还望神君尽速回覆，勿再拖延，才得以将东西交付与你。”
闻言，行风脸色略沉，后又若无其事得向老翁道谢。
老翁点点头，若有所思得瞄了我一眼后，笑得春风得意，并附于行风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行风听后亦瞄了我一眼。
老翁向行风告辞后，边行边自言自语得低声嘀咕：“老朽虽日理万千红线，但小姑娘求的愿……啧啧，老朽可应不了，还是去问问那位神君吧。”随后拂着白须，笑吟吟得离去。
我眨了眨眼，见到前头的持香男子哀嚎了一声，跳了起来，拍开手背上的香灰，香烟复又袅袅而上，庙中人声复又嘈嘈切切，一切如常。
只有我瞪圆了眼，望向大殿正中那尊慈眉善目的白胡神像，久久无法回神。
“如何，方才求了什么愿？不妨说说，看这月老庙可是灵验？”行风的笑语在我耳畔似水潺潺。
我求的愿……
我一转头，脸颊擦过他的鼻尖，撞入我眼帘的是他深含笑意的眼眸。
鼻尖相抵，吐纳近乎相融，清润的木质香穿透庙中的香灰味，丝丝缕缕在我胸忆中缭绕，他不动，我不动，直到察觉四周纷纷传来了香客们抽气声、窃窃私语、及女客略带失望的叹息。
立时，我脸一热，霍然旋身拉着行风的衣袖，在人群的注视之中往庙外直奔。
出了庙口，道上人群接连向前方涌去，听交谈似是去看烟花，行风也带着我随着人潮去。
话说在离开太一城前，我才察觉，行风不论表面待人接物如何，实则不同我一般好凑热闹，且不喜与他人有非必要的肢体接触，因此我打消了四处为人作画的盘算，不教他因照看我而为难。
但此时他却兴致甚好，在人烟喧嚣中摩肩擦踵碰碰撞撞也不以为意，将我护在身前帮我隔开人群，便直往人潮中钻，我不解他为何对烟花甚为热衷，劝了几句，他却是很坚持。
我们随着人潮走着，正巧在经过一大户人家的院落外时，人群将前方道路堵得水泄不通。我纳闷得向前方探头探脑，方听到几声炮火声响起，随之惊叫声传来──
“大伙儿快跑，齐家家丁不知为何误将蜂炮当爆竹，燃了整箱的蜂炮！”
如乱石投湖激起千堆雪，前方的人浪惊慌尖叫，猛然地回头奔跑推挤，倾刻间，炮火串连不止得在人群间飞窜、炸裂，眼前所见皆是烟雾弥漫，烽炮的纸硝如瑞雪纷飞。
行风护着我退，然，人群推挤之中，一只青黑色的手扯住我的腕，死命将我往另一方向拖，气力之大，不似常人，而我的右掌血痣在这一瞬又突然灼痛。
魔族！
行风面色一寒，旋即掌刀劈下，只一眨眼那只青黑的手已然消失，再下一刻，我被行风纳入怀中并立足于大院墙边一棵庭梧的树顶。
未几，下方众人似皆已散去，只余铺天盖地的爆炸声。
我抬头望向行风，他棱角分明的侧颜在月蟾映照下，晶透若琉璃，每一雕琢、每一刻画皆是上苍精心杰作，这般天人本该从容脱俗，此时却是神色担忧，浑身警戒得向树下四处张望，仿佛有些什么值得他守着、护着般。
危急之中，我却突兀地想起当时遇见他的场景，那时是在樱花树下，而今是在梧桐树顶，那时正值花季，而此时老早过了樱花开的时节，但漫天纸硝如雪花飘散，轻烟迷蒙中我似是又见到西湖畔的樱花雨，一时迷了心窍，思绪妄动，我低声念了一句话，让这句不该说出口的话深埋在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中……
我喜欢你。感谢上苍，让我遇见落水的你。
一会儿，炮火声消停，行风确认无事后带着我跃下了树。
“方才那么惊险，所幸无人受伤。”见大院内的人开始收拾善后，人潮也重新回流，我庆幸方才前头的人喊得快，众人才得以及时散开。
未听见行风搭话，我回头，见他专注得望向天边一角，我顺着望去，一朵火红的烟花在夜幕中绽放。
“已开始燃烟花了，我们得快点才行。”他一蹙眉，便急匆匆拉着我回头，往一无人暗巷钻。
“看烟花不是往这走啊！”我急忙提醒。
“用走的太慢。”
他单手扣住我的腰一提，顿时，清风拂面涤净俗世尘灰，此时我才懂得何谓抱月乘风，羽化登仙，而我凡胎血肉，拜一神之赐，竟也“鸡犬升天”了！
(https://www.biqudu.com/68_68654/4183865.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biqudu.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