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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十六章 道阻且长


  相对不相认,可念不可说,又是长久的等待之后。

  通往阎王书房的走廊中,绿衣身影匆忙得奔走。

  “小孟,今日是你在川畔煮汤满一千年的日子,与我们一同上城西酒楼庆祝如何?”鬼泽与小孟擦身而过,堆了满脸笑容向她呼喊。

  “谢了,但陆判官有事找我。”江孟欣转头向鬼泽道谢,但脚步仍是前移不止。

  近天明时分,众鬼差早已下工,但在阎王书房中,江孟欣仍坐在案前并提笔对一本册子圈圈改改。

  突然觉得脚边一阵刺痒,她叹了口气,从话本中抬起头后,将案上陶罐打开,顺手就拿起案旁的白骨,挑出肉块丢于地上。

  “陆判官,阎王告假去天界许久,何时才会回来啊?”江孟欣的目光挪向坐在太师椅上悠哉剥栗子吃的陆判官,而窝在椅脚旁的正是一只在狼吞虎咽的大蜘蛛。她腹诽,每回都让小八饿肚子,小八也挺可怜的,有个不负责的主子。

  “他……”

  陆判官才掀口,碰!一声巨响,吓得他噎了栗子。

  书房门扉大敞,巨大的身影如旋风似得刮进了书房,并冲向太师椅,所幸小八机灵得喷出蛛丝,咬起肉块便一跳而起,避开了被一脚踩扁的命运。

  阎王兴冲冲得抓起了咳得脸红脖子粗的判官,便凑近江孟欣。“你们快来瞧瞧,司命这本劫数簿的记录挺吊诡的。”大掌一挥,将书案上的杂物劈哩啪啦全扫落地后,从袖袋中掏出一本簿子在案上摊开。

  “又有神仙要下凡历劫了吗?是谁的劫数啊?”江孟欣挑眉问道。以往阎王去司命星君那翻看劫数簿便罢了,现下居然拿回地府了!此举是否会闹出格啊?

  心里虽腹诽,她还是好奇得凑近,但只翻看了数页,她赫然阖上簿子,一见着封皮上头的字后,她脸色发白,退了开。

  “不,这本《九世血债》不是新撰的,是记录旧劫数的。”见小孟只看了数页便失去兴趣,阎王自顾自得拿过簿子翻着,并道:“你煮汤也煮一千年了,这千年间下凡历劫的神仙也就那么一个,那么多投胎的魂,也就只有那瞎眼散仙会把你当成个老婆子,这本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

  “你们瞧,这几世他寻找的都是不同人,但怎么又像是同个人?不是爱莲爱画就是因红线结缘或相遇于水畔,而且那些女子还常穿绿衣衫,这些特征何其相似啊!”

  阎王站在案前念念有词,翻到其中一页后,指头敲打着劫数簿,指着页中的字句叨念:“非但如此,你们瞧,他每世在死前所念的诗歌皆为同一首。照理说,喝了孟婆汤后,合该丁点前世记忆也不留的啊!但他却像记得些什么似得,莫不是孟婆汤出了问题!”若孟婆汤无法完全洗去记忆,这可是一等一严重的大事,想着,那张大黑脸便惊慌得从劫数簿中抬起。

  “咦?小孟呢?”

  阎王左顾右盼,却找不到小孟的身影,“我又还没责骂她,也尚未证实是她的汤出了问题,怎溜得如此之快!”

  阎王又环顾一圈书房,“咦!怎么都没人了!”只好自个儿盯着簿子琢磨,末了纳闷得抓着头,“这些女子的形容怎么……有点眼熟……”

  阎王殿中,木柜与木匣开阖之声,乒乒乓乓,书卷翻开、砸落,纸张散了遍地。

  江孟欣在案上及柜中发疯似得不断翻找,当她抽开一叠书卷时,一面方形石镜摔落。

  石镜中的光影忽地闪烁,令她停下翻箱倒柜的疯癫行径。

  她哆嗦着,将尘世镜拾起。

  一间筑于江岸边的小木屋跃然于镜中,一名瘦弱少年持卷坐于窗边,一旁是名身着翠绿华服的美妇及其随侍婢女们。

  镜中妇人不知何故气急败坏,但无论妇人如何辱骂,少年仍是不言不语,如同个傻子般直望着窗外的江水。接着,妇人见少年毫无反应,怒气更盛,竟对他又打又拧。

  江孟欣由少年襟口、袖口露出的旧瘀青可知,妇人的失控行为已非偶然。她也知道这是白行风在人间最后一世的模样,虽然他每世的外貌皆不同,但镜中少年那一双灰浊的眼瞳与他前几世如出一辙。

  依劫数簿记载,他此世是一户富商庶出的么子,命格却为孤星命。

  其母为大宅院中的一房侧室,生子是为争夺家产,不料孩子一出世即是哑巴,妇人失望不甘,便将闷气出在自个儿的孩儿身上,于是少年自小不得双亲疼爱,又因哑巴在当地被视为不祥之兆,故而自幼即被孤立于小木屋中生活。

  镜中忽地闪了火光。

  妇人情绪失控中无意推倒了烛火,很快得火势蔓延,让老旧的小木屋陷入火海,但当所有人仓皇逃出时,少年仍是静坐于窗边望着江水,而在葬身火海前他手中书卷的页面一直停留在那首诗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江孟欣忆起白行风某次在忘川边向孟婆提及其发妻时,也曾提过这首讲述追寻之苦与思慕之深的诗歌。

  她望着石镜中被大火吞噬的小木屋,像是似曾相似般,脑海里响起众多杂音,有众人叫嚣声、女子如银铃般的笑声、有滂沱的雨音、还有一句模糊不清的话语在回荡。

  “忘了不打紧,我会来寻你,无论你在何处,我都会……”

  四面八方的吵杂声正喧腾得让她头疼时,阎王殿的大门突然敞开,江孟欣连忙擦干泪水并将尘世镜藏于身后。

  “咳!”陆判官单掌虚握,掩唇并刻意得咳了一声后,徐徐步进殿中。

  他环视满地混乱的卷宗,叹了口气,“江孟欣,你在找这个吗?”并从袖袋中摸出一卷黄纸递给她。

  江孟欣将黄纸摊开一看,那上头以鬼血书写的符咒像一堆纠结的曲线,此外还有一大一小的两只掌印,其中较大的那只令她脑中雷声隆然大作,泪如雨下。

  “陆判官,你从我来到地府的第一天就详知我的来历,也知道他的身分,却谎称这是什么卖身契!”

  陆判官捻了捻八字胡,微微点头:“你的魂魄因上古邪术重聚,却也背负了九位无辜女子的血债,而白行风神君代你偿还血债,洗清你的罪衍,让你的魂魄如同初始一般,干干净净得重回三界。”

  一顿,他沉重得道:“神君他还了这世的死劫,九世轮回便结束了,接下来若是依天律喝下最后一碗忘川水,重投六道轮回井,回归神位,便会永远忘记身处于人间的记忆。”

  “此时川畔有位重要的人在等你,快去寻他吧。”

  ……

  江孟欣慌张得从阎王殿奔向回廊,一路奔向忘川畔。

  她跑得气喘吁吁,但到了忘川畔后,无论是醧忘亭中、三生石旁、奈何桥上皆是空荡荡,她疑惑得在川畔张望。

  陆判官此时应当不会戏弄她,但她并未见到任何人。

  来来回回在川畔走了几趟,她低头垂肩,难掩失落,正当要离开川畔时,一声呼唤传来。

  “江孟欣!”

  江孟欣错愕得回首,陆判官所说之人就是他!

  “你不看顾着你的一十九号赌坊来这做甚?况且你是如何进忘川的?”

  看着从川畔另一头走来的吴鑫,江孟欣心想,地府的守卫和结界应该不算差,连白临云要进忘川也需从回廊进入,但吴鑫怎会从另一头走来,而她记得另一头是……

  “你死了?”江孟欣疑惑问道。

  亡魂该是由鬼差先引领至阎王殿才是,而吴鑫身边并无任何鬼差,况且早已过了阎王殿审鬼的时刻,也过了喝孟婆汤的时辰,那他此时拿着一朵白色彼岸花在川畔转悠是为何?

  “呿!让你失望了,我还活着,这回是顺道来巡视我其余十八间铺子的。”赏她一记白眼后,吴鑫指着四周转了一圈,得意得咧嘴笑道:“而在这地府里,没有一处是我不能进的。”

  以往在地府,连阎王也要尊称他一声无心尊者,这个他很久很久之前的法号。他与地府的渊源总归一句──

  可深了!

  但见江孟欣仍是一脸茫然,他无奈摇头,是他太久没来地府,让地府众鬼忘了有他这么位人物,还是这位姑娘除了在川畔煮汤外,其余的事没一件上心,以至于在地府待了许久仍不太了解地府。

  罢了,吴鑫瞥她一眼后,不急着与她解释,他行至一旁,蹲下身仔细察看川畔的彼岸花。

  虽然自己手上那枝彼岸花是川畔养出来的两、三倍大,但吴鑫满意得对江孟欣点头称许:“不枉费我当年对你的栽培与开示,这么多年来你没让我失望,此外,你这花照看得不错嘛!”

  江孟欣一愣,满腹的疑问写在脸上。

  但她此刻没心思琢磨吴鑫的话,走到他一旁冷声问道:“你到底来忘川畔做什么?”

  见江孟欣虽是不悦,但脾气比当年收敛许多,吴鑫笑了笑,似乎这千年的历练将她磨得更圆滑些,并知所进退及拿捏分寸了,然而,吴鑫又摇了摇头,这却也代表她学会了压抑和隐忍那些最原始粗野却真实的情感……

  吴鑫起身,若有所思得打量她,又瞄了眼自己手上的彼岸花后,对她道:“我在一场与上天对赌的千年赌局中下了两注,一注输了,一注赢了,所以我来赔偿我输掉的,同时也来取走我赢得的。”

  “啊?一注输了,一注赢了,那你究竟是输了还是赢了?还是如同当年在无心院中一样,你是在扯些歪理愚弄我?”

  江孟欣脑中有诸多疑问,又见吴鑫望着手中的彼岸花笑得深沉,就像当时撞见吴鑫对花朵自言自语般的诡异。

  “白行风!!!”吴鑫神色一变,冲着醧忘亭惊呼。

  江孟欣急忙转身望向醧望亭。

  但……

  空无一人。

  这瞬间,她被推了一把!

  连尖叫都来不及,有道金光在身后一闪,便是一股强势的力道从背央灌入全身,犹如当初在大漠石窟前一般,让她毫无防备得重重一摔,跌入彼岸花丛中。

  身子犹如摔散后又重组似得,酸麻得她浑身无力,且当她跌倒于地时,一颗尖锐的石子不偏不倚得扎进了她的右掌,随之袭来的剧痛有如撕裂魂魄般难受。

  缓了良久,她才狼狈得在彼岸花丛中坐起身,并忍疼将扎在掌心中的石子拔出。

  无意中,一滴鲜红的血珠滴落在川畔彼岸花洁白的花瓣上。

  “你发什么疯啊?”江孟欣怒气冲冲,却见吴鑫笑得得意,让她更加气愤,未发觉吴鑫两手已空,原本他拿的彼岸花已消失无踪。

  “你在川畔待了千年,顺天道,积天运,为无数众生煮汤算是功德一件,也该是正式纳入地府阴官官榜的时候了,但……”吴鑫眸光转了转,似是在思量些什么,又似是看好戏般笑得有些奸诈,最后对江孟欣道:“还记得大漠石窟里的故事吗?如今,你可以自行决定是要继续留在忘川畔或是离开,不过……不需此时急着告诉我,等你斟酌好了我会再来寻问你的答覆。”

  成为正式的地府阴官?

  但又见吴鑫嬉皮笑脸,像在作弄她般。

  见鬼了你袓上的又推我!且竟还敢提到大漠石窟!

  江孟欣只气得咬住牙,忍着不将粗话骂出口。

  一千多年前那笔烂帐她不想记较,但眼下他又推了她一把,还让她受了伤!

  她扯下右手白巾,并拿出素帕想清理掌心伤口,但一瞧,她瞪圆眼,拧着素帕使劲得在掌心搓揉。

  “你、你……我、我、血种……”她举着白皙洁净,没有伤口,连一丁点血红都没有的右掌心发抖。

  吴鑫见她张大了嘴的呆愣状,摇头笑叹。

  有缺陷的魂魄皆是如此憨傻得惹人心疼吗?就像是那个时候的那个人……他的目光斜向一旁,停驻在那朵沾了血滴的彼岸花上。

  从今而后,无论是天庭或是魔族都没有理由再纠缠着江孟欣不放了,兼之,无轮回血债,又得了彼岸花所化成的血肉,离她全新的重生,也只缺最后一块魂魄碎片,将这块碎片补齐后,就算没有缚魂丝魂魄也不会飞散。

  只是,这块碎片即是她前世的记忆,重新获得记忆究竟是好,是不好?又或者,再次遗忘是好,还是不好?

  对于这些难解的问题吴鑫只能苦笑,不过此时该做决断的不是他,而是──

  “白行风……”吴鑫的目光越过江孟欣,望向她身后不远的那方。

  “你是又想做什么?同样的套数还想再来一遍?真当我是傻子不成!”江孟欣眯起眼,小心翼翼得站起,并退离开吴鑫几步。

  “嗯,他取回他那双眼了呢!”吴鑫抚着他带胡茬的下巴思索。

  这也好,该自私得让对他有情的江孟欣留下,还是该让对他有恨的何孟欣回来,这是白行风自己该承担的取舍,不是他这个外人该插手的事,况且他尚有自个儿的业报该还呢!

  吴鑫莞尔一笑,悠哉游哉,取下那朵沾了血,且红得像簇火焰的彼岸花后便离开忘川畔。

  红色彼岸花!

  江孟欣此时才后知后觉得发现,那片本该是雪白的彼岸花已是红得刺眼,让忘川畔如同陷入火海般光艳明媚。

  久远之前的记忆在脑海中翻腾。

  吴鑫问她是否记得大漠石窟里的事,而她在那看见了吴鑫的回忆。在回忆中,他在一条河川边种下了火红的花,并将那名红衣女子丢入了……

  忘川!那条河川是忘川!

  另外,她还见到了白行风的回忆,在让她感到锥心的一幕中,他和那名女子坐在一条大江边亲昵得交谈,而那名女子……

  江孟欣缓缓低头,执起淡绿色衣袖。

  那名女子身上穿的也是绿色衣衫!

  回忆和思绪在混乱得窜动,忘川畔的风也在混乱得流动。

  江孟欣突然感受到心口在发烫!

  是墨勾玉在发烫!炽热得灼烧着她。

  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她徐徐回头望向奈何桥,只停顿了一瞬,便毫不犹豫得走去。

  而在桥的中央,那白如初雪的身影也正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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