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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衙门


  东边的天空原是一片深邃的浓黑,突然一缕光从云端探出,火红的赤霞在天边燃烧,瞬间席卷半边天,如同奔腾的赤兔神驹,所到之处都会因它金黄的鬃毛而染上璀璨闪亮的光芒,朱红尾毛扫过之处幻化成七彩霞光,红艳的日轮紧随其後,温暖的金光随着它的脚步穿透如金绡般的晨雾,照遍恒山县的土地。

  “梆——”清脆响亮的木击声敲醒了宁静的衙门。

  同书在内衙的宅门口高举梆子,接连又敲了六下。穿堂门当值的衙役跟着连敲七下梆子,接着是仪门,最後到大门,一连二十八下的梆声,一声声传遍整个衙门。

  “少爷,您已经醒来了?”采儿今天穿着葱黄短袄配藕荷裙,一身清爽地端着铜面盆款步而至。

  李昭坐在床上遥看窗外,听着此起彼落的梆声正出神,忽闻采儿轻柔的叫唤,方回过神,回头粲然一笑,“采儿,早安。”

  和煦的晨光柔和了她的轮廓,一头柔顺黑亮的青丝如绢般披在肩上,有几根细软的发丝因睡乱而俏皮翘起,衣襟半滑,露出白得透明的肌肤,眉梢眼角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红润小嘴漾出甜如蜜的笑意,尽显女儿家的娇憨。

  我的乖乖,这任谁一看都知道少爷是个女娃。

  采儿拍了拍心口平复心情,不慌不忙地从袖里取出桃木梳,帮李昭理顺翘起的发丝。

  “少爷以後可要注意点呀……”千万别让外人看到您早上的模样。

  “嗯?”睡意还没完全褪去,李昭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采儿笑了笑,熟练地把李昭滑不溜手的头发在头顶扎成髻,梳齿上抹了一点刨花水,脑後细碎如绒毛的发丝便乖顺地贴服,最後裹上网巾把发髻束起。

  李昭下床取过脸帕沾水拭面漱口,洗去一脸的女儿气。让采儿替她穿好束胸,在玉色万字曲水纹缎直缀外,套上青色官服,看起来英气凛然,正是仪表堂堂的玉面少年郎,便气清神爽地踏出正房。

  走到花厅,采儿和一个小丫鬟一起把素油饼丶腌菜丶肉粥放满榆木圆桌,没等李昭坐下,陆桓便一马当先蹲在椅子上,拿了一个木碗舀了一大碗粥,又抓了两块素油饼塞到口里。

  “你怎麽不等少爷便坐下!你的手还没洗过……就丶就这样抓东西吃?”采儿先是被他的无礼气到,然後又粗豪的吃相吓到,话都说不溜。

  陆桓两腮鼓鼓如田鼠,配上魁梧矫健的壮躯实是不搭,拧起粗眉,厉色狠瞪那个阻碍他吃早饭的采儿。

  被他如此杀气满满的一瞪,哪怕是一个大男人也会腿软,采儿双手叉腰,美目毫不客气地回瞪过去,嘴上依旧不饶人,“也不知道是哪处的饿鬼投胎托生……”

  “肚子好饿呀……”同书歪扭的裹巾垂在脑後,打着呵欠,跨过门槛,就往桌上倒。“采儿姐姐,我想要粥。”

  天没亮就要赶在黎明的时候去打首梆,衙门这规矩可累死他了。

  “一个二个都没规没矩的!”气死她了!采儿气得直跺脚,真想把这窝丢人现眼的家伙扫出门外。

  吕继函夹了一点腌菜放到粥里,笑眯眯地在一旁冷眼旁观,李昭苦笑着打圆场,“好了,采儿也坐下来吃早饭吧。”

  采儿只得偃旗息鼓,暂时放过那两只欠□□的家伙,乖巧地替李昭舀了一碗粥。

  “话说怀三叔呢?”李昭左瞄右瞄也没看到李怀三的踪影,在他们来之前他便一直四处打点,不说把内衙打扫得乾乾净净迎接他们,还雇了几个仆人丶婆子供以後使唤,要是等他们来到才处理,肯定小半个月也没法安定下来。

  “怀三叔说他是仆,不可与主子同桌,乱了身份。”采儿缓缓地说,说的时候刻意向陆桓瞟了一眼,显然意有所指。

  陆桓直接无视,给自己又舀了一碗粥。绵软甘甜的肉粥,配上咸香的腌菜,还有油香酥脆的素油饼。当务之急,自然是吃个饱,谁还管那个小爆竹。

  采儿一时没忍住,一个汤勺扔过去,同书和吕继函及时闪避飞溅的粥水,陆桓看也没看便用单手接住,另一只手没忘把粥往嘴里倒。

  於是李昭就在这“异常”热闹的餐桌上红红火火地解决了早饭。

  “同书,可以去敲二梆了。”李昭对吃得肚皮都要翻出来的同书说。

  首梆鸣晨,二梆鸣作,黎明时敲过七下梆子报时,知县准备办公就要敲五下梆子。

  “是的,少爷!”同书随意擦了擦嘴,就提着梆在院外敲了五下。穿堂门丶仪门丶大门依次传来五响清脆的梆声。

  此时天已大白,碧晴天空卷云疏。

  李昭戴上乌纱帽,深深吸了一口气,清早潮湿的空气还带着晨露的气味,晚春微风轻吹,让人身心舒畅。

  昨天就忘了吧,今天要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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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数个头戴飘着两条短小帽翅的吏巾丶身穿青灰圆领长衫的吏员,鱼贯进入大门,穿过仪门旁的角门,慢步走向二堂前的吏房。

  “今天是谁在内衙敲的首梆?难不成新县尊要开始办公了?”一个留着八字胡的高个子拉着一旁的同僚闲聊起来。

  那个同僚转了转乌溜溜的小眼睛,摸了摸下巴短短的山羊须,“往常县尊老爷不都是拜了印才办公的麽?”

  而且现在不过卯时三刻,哪有官这麽早就起床的。

  “现在拜印的日子也没说准,听说张右堂还为了这个跟他吵了一架呢。”一个面色黝黑的矮个子答道。

  众所周知,知县的上任仪式除了是全县的一大盛事,更是衙门一众赚外快的机会,不单要搞,还要往大搞。

  “怎知道这尊什麽葫芦卖什麽药。”一个年纪稍长,身型富态的吏员插嘴道,颊上的肥肉把他的脸撑得像白馒头似的,说话时颊肉一抖一抖的。

  一想到前天新县尊直接送上门,他们额头就冒出一把冷汗。哪有招呼都不打,便一大早敲门鼓,还把两个大活人丢在门口。虽说衙门有吏员舍给他们住,无奈太破旧,还是自己家住着舒服,他们除非要当值也不会住。幸好张典史机敏,马上让当值的皂隶通知他们,才能从家里屁滚尿流地赶得及拜见知县。想想当时真的好险呀!

  怎料一进门,又是一个惊吓——

  吏房里头穿着整套官服的青色身影不是县尊是谁!

  众人马上齐刷刷向李昭作揖行礼,心里不约而同想:怎麽又是毫无预警地出现!

  李昭站在一脸铁青的张典史身旁,笑嘻嘻地向一众书吏和衙役打招呼:

  “大家早上好哦。”

  她身後还站着两人,一个身穿霜白直缀,俊脸笑容可鞠,却笑得让人心寒;另一个则是一身黑衫黑裤,嘴角绷紧得像这辈子也未曾笑过。

  这俩人就是那天的黑白无常!

  张元恭双眼厉向还在发呆的书吏,凛冽的声音在他们耳边滑过:“卯时都快过,还不过来画卯?”

  众人方如梦初醒,慌忙争先恐後排队,在簿册上签名报到,便立刻回到各自所属的部房。

  不厚道!欺负他们跑不了!吏房的书吏在心中怒吼。

  无奈现下知县和黑白无常就杵在他们房里,知县还左瞄瞄,右摸摸,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吏房书吏们只得泪流满面地开始“扮工”。

  幸好张右堂来解救他们了!

  “县尊,属下已备好本县的须知文册,请县尊过目。”张元恭手捧一叠足足三寸厚的文册递到李昭面前。

  李昭看着眼前这叠公文,杏眼不禁瞪圆了。

  须知本朝有规定衙门书吏在新官到任後十天内把本县的现况整理成册,除了县衙各房署的人员配置丶仓库现有的各项物事要全部列明,细至一笔一墨也要记明,还有全县各类户口的人数丶田粮课税总额,甚至就连哪些地方有庙,庙里有多少件祭器都要写出来。

  李昭本以为张元恭可能拖上个十几天才会交给她,没想过他居然能在三天内就把这份文册整理妥当。她下意识回头睇向吕继函,他脸上笑容不改,不过黑眸此刻有如深不见底的潭水。

  环视四周,梁柱的红漆早已剥落,露出原本的木纹,地上的砖块东缺西补,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木架堆满一叠叠卷宗,就连古旧的案桌上也放了数十角文书,每个人都在埋首在文书堆中苦干(这显然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这个衙门看起来如此破落不堪,却意外地井井有条——

  她原来打算先逐一视察衙门各房书吏日常的工作,毕竟县衙有吏丶户丶礼丶兵丶刑丶工六房,用以对应朝廷六部的事务,各房的要务她还是不太熟悉,必须尽快掌握方为上策。然而,看到大家同心协力撑起衙门,让她丶让她很感动!

  熊熊斗志瞬间燃起,她也要努力赶上他们的步伐!

  李昭双手忍不住揪紧怀里的文册,大步往前,准备回到书厅看完张典史的“辛劳成果”。

  “东翁——”吕继函突然出声把她叫住。

  李昭回过头,只见吕继函脸上的笑容格外温柔,一股熟悉的寒意从踏出去的脚尖一直往上窜,当堂浇熄她的斗志,化为地上的灰烬。

  “您是不是忘了有事要与张典史商量?”吕继函含笑看着李昭,细长的双眼眯成弯月,只有李昭明白他此刻的神情是表示——她大祸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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