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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外衙


  “东翁,”吕继函笑道,而李昭注意到他的手心紧紧攥~住摺扇的扇柄。“今天早上不是说,要跟张典史商讨到任仪式的细节麽?”

  对哦!她真的把这茬给忘了!

  李昭转身向一旁的张元恭说道:“张典史,和本官到签押房一谈吧。”

  “是,县尊。”张元恭回道,左眉稍稍向上扬,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李昭身後的吕继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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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衙门除了她所住的内衙,其馀都算外衙。内衙可算是现任县官的私宅,就算是在衙门当差的胥吏,没有她的批准任何人也不得擅闯,而外衙才是日常办公的地方。

  外衙的大堂是用来审理案件和举行重要仪式,也是戏文里最常出现的舞台。然而,衙门最重要的核心,其实是在大堂後面的排屋和二堂。排屋是衙门六房处理文书和存放案牍的房间,而二堂则是县官专属的办公场所,正堂招待知县的客人,两侧的偏房通常会当成书房,一般又叫签押房,故名思义,就是知县签署画押的地方。

  李昭也是第一次正式走进自己的签押房,之前不过是匆忙经过,把自己的物事搬进去罢了,现在才有机会仔细端详。签押房相较胥吏的房屋乾净簇新,陈设大致与内衙书房相仿,只是八尺高的书架每一格都堆满文书,北侧的矮柜则放了数十本方志和律例。

  书架前摆着一张榆木案,案台部份的漆早已被磨得如玉般光滑,案上放置各式文房,左端有一个装了十数张衙门文书的长形扁木匣,而案上最重要的,莫过於正中央的黄花梨四方木匣。匣身素净无工,表面褐红玉润,如意云纹锁片泛着澄黄的铜光,沉甸甸的三簧锁紧扣锁片,里面锁住的正是她的官印。

  而木匣的钥匙正安静待在她腰间的荷包里,她轻轻抚过荷包上的褶襇,隐约可以摸~到钥匙的轮廓。

  “张典史,本官不想大事铺张,所以到任仪式还是省略迎官比较好,而且其他细项也应从简处理。”李昭坐在榆木圈椅,向张元恭说。

  “县尊,属下不解,请明示个中关节。”张元恭没有直接应下,反是问她原因。

  为什麽呢——

  “东翁,为什麽您非要坚持拜印从简?”

  李昭想到其实昨天吕继函也有问过她类似的问题。

  “新官到任大可不必与下属为了这些旁枝末节起冲突,毕竟各地世情不同,刚进衙门宜从旧俗……”

  吕继函清润的声音如涓~涓的溪流声。

  “……况且张典史说得没错,您所代表的不仅是您自己,还有朝廷的威仪。”他续道。“这不过是迎官的礼节而已,为官不都是为了风风光光吗?您又何苦在这些地方折腾。”

  “不是这样的……”她做官不是为了风光,她是为了……

  “那是为了什麽?”吕继函柳叶眼微眯,嘴角上扬,语带轻挑,“若是为权,您就不该做知县。若是为名,您甚至不必做官。若是为财,您就更不应反对,甚至应支持张典史隆重其事,好让手下的可以多捞点好处。”

  “不是这样的!”她忍不住站起身反驳。

  “哦?”吕继函依旧在微笑,黑眸凝神直视她的眼睛,“那您为官到底想要什麽?”

  她是为了——

  “本官之前说过,不想劳司动众,尽可能减少扰民。”李昭抬头直视张元恭,解答他的疑问,“本官来此不是为了这些繁文褥节,而是要抚治百姓。”

  她或者不知道怎样为官,但她很清楚衙门的胥吏不会放过任何一丝机会去搜刮民财。她目睹其他知县上任的时候被那些恶吏用各种名目敲诈勒索,每锁一次街,每清一次道,都让他们有机可乘。

  她为官不是为了让他们以她李昭之名去欺压百姓!

  既然如此,她就要杜绝他们上~下~其~手的漏洞。不是为权丶为名丶为财,这不过是她想要做的事。

  张元恭听後眉心皱了一下,“县尊,此事不符合朝廷规矩。”

  “朝廷交待给本官的〈到任须知〉并没有写。”从她知道要到恒山县做知县,她已经看过不下五十次〈到任须知〉。“上面没有一个字提及要行到任仪式,所以这不是朝廷的规矩,而是惯例。既是惯例,就要以便民为先,本官认为从简即可。”

  张元恭一滞,他记得上次交谈时,这位新知县不过是个青涩得连话都说不好的少年,现在却能在他面前玩文字游戏。

  李昭指着案台上的扁木匣,说:“而且,眼前积案如此之多,本官需要尽早用印办公。”

  张元恭仍是沉默不语,李昭无法看懂他脸上的表情,不知他是否明白自己的意思,轻咳了一声,道:“就照本官所言吩咐下去吧。”

  李昭心里还在咚咚作响,好像刚才跑了几里路似的。虽然她才是官,但她在张元恭面前总是觉得没有底气,尤其是当她见识到张元恭在衙门的号召力时,她更觉得自己之於这个衙门,形同外人。

  须臾,他才回道:“有关此事,属下还望县尊三思。”

  李昭早料到张元恭不会轻易让步,决然道:“本官主意已决,就这样做吧。”

  张元恭敛下深沉目光,应道:“属下领命。”

  听到这一句,李昭总算松了一口气。

  “属下尚有公务在身,请容属下先行告退。”

  张元恭向李昭一揖便离开签押房。

  说实话,她并没有把握能够说服张元恭,以为还要多费一番唇~舌。李昭看着张元恭离去的方向兀自出神。

  “呵,您的想法还真是天真。”一直坐在旁边,没有插话的吕继函说道,仍是一贯的语带嘲笑。

  “我也知道这很天真……”李昭挠了挠微微发红的脸蛋,喃喃道,“既然身为父母官,就不可纵容下属欺压百姓。”

  她想了想,继续说:“世道不易,哪怕是少许也好,我也想改变这个衙门,即使未能造福百姓,至少不要为祸一乡。”

  “这样想……大概很傻吧?”她难为情地乾笑了几下。

  只见吕继函持扇缓步走近,李昭看见那把扇就头皮发麻,忙以双手护着脑门。

  然而他没有拿扇柄敲她,而是摸了摸她的乌纱帽:“谁叫您是官,还是个新官,可以名正言顺地任性。”

  吕继函向她微微一笑,眼底没有平日的叽笑,竟是货真价实的暖意,使李昭错愕得瞠大双眼。

  “既然如此,那就让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烧得更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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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元恭出了签押房,正要回典史室,三班六房的主管便簇拥在他身边,把他团团围住。

  “张右堂,县尊怎样说?”那个黝~黑的矮个子心急道,此人正是礼房的黄司吏。礼房可谓衙门里最穷的一房,其馀五房各自有收入来源,唯独礼房毫无油水可言,知县到任仪式可是他们为数不多可以取得丰厚孝敬的时候。

  张元恭摇摇头,众人都明白过来,难掩失望神色。

  “年少气盛的新官都是不通人情!”李皂头愤慨道,他气得满脸通红。

  张快头大掌拍在桌子上,也义愤填膺道:“以往大头都归县官,剩下才咱们自己分,衙里有三丶四十人,那油水还不够俺塞牙缝,老子还看不上眼呢!可新官居然连那一点点也不让俺们捞。”

  “该不会是这次的知县嫌俺们还没上贡?所以在给脸色俺们看?”尤捕头挠着脑袋,疑惑地说。

  吏房的朱司吏插嘴道:“应该是新官上任要装个清廉的样子吧。”

  根据他的经验,有不少新官会在人前施些小恩小惠,来博取廉洁正直的美名。

  “你就别动你那猪脑子了,哪个新官不喜欢把自己的到任搞得浩浩荡荡!”工房的蒋司吏一向与吏房的朱司吏不对盘,绝不放过任何机会去骂他“猪”。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丫倒是给个靠谱的说法呀!”朱司吏被蒋司吏怼得脸红耳赤,唾沫星子喷了蒋司吏满脸。

  典史室吵得像炸开了的锅一样,唯独户房司吏谭敏德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吵作一团。

  “张右堂,您怎样看。”他直接问张元恭。

  张元恭捋了捋须,说:“现在尚未摸清新上官的脾气,只能静观其变。”

  “这可不行!”礼房黄司吏急得哭丧着脸嚷起来,“张右堂,请您想想办法!”

  谭敏德看到张元恭的方脸染上怒色,率先出言斥责黄司吏:“不过是蝇头小利,你犯得着为了这点孝敬,寻死觅活地大吵大闹,还劳烦张右堂去顶撞县官?你好歹还是礼房的司吏,如此成何体统!”

  黄司吏被谭敏德说得垂头丧气,他不过是一时情急,忘了身份。原本闹得不可开交的众人也顿时鸦雀无声,这才注意到张元恭眉心拧紧,神色寒如冰霜,显然是动怒了。

  他们可能敢埋怨长官,却没胆惹怒~张典史。一个个慌忙退开,俯首向他道歉请罪。

  张元恭锐利的黑眸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上,沉声说道:“张某人在此衙已待了接近二十年,自问未曾亏待过衙门上下每一位手足。”

  “在下可当天立誓,只要有张某人在的一天,绝不会短了诸位的好处!”

  张元恭这番话震得众司吏和班头面面相觑,没人敢吭半句。这些年来,若非张典史在历任知县面前维护他们,日子肯定苦不堪言,如果他们还因此等小事而埋怨张典史,实在太忘恩负义了。

  自知理亏的黄司吏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低头长揖:“是属下不知好歹,有负张右堂苦心,还望右堂恕罪。”

  张元恭示意黄司吏起来,为此事作结:“到任仪式暂且照县尊所言去办,你们先回各房办差吧。”

  众人只得拜别张元恭,回到各自所属的房署,惟有谭敏德留下。

  张元恭从案上堆积的公文里取出一份状纸,准备处理今天的公务,抬目一看,却见谭敏德还伫足案前。

  “以仁可是有事?”见四下无人,张元恭索性直称谭敏德的字。“你师傅稍後来拜会县尊,你要不要一道去看他老人家?”

  谭敏德是钱庚的徒弟,亦是他的晚辈,不论於公於私,张元恭颇为关照他。

  “此事师傅有跟晚辈提及。”谭敏德回道,“只是属下有一事未明,想请教右堂。”

  张元恭见谭敏德神色凝重,放下手中的公文。

  “右堂可知县尊意为如何?”

  张元恭揉了揉额际,没有回答谭敏德的提问。

  “是属下多言了。”谭敏德见他静默不语,便知晓他也没有确切的答案,自己此番明显是越矩了,马上向他躬身致歉。

  张元恭摆摆手,“你先回去吧,容後再与你商讨。”

  谭敏德应下,向张元恭告退,便离开典史室。

  然而张元恭却没有继续刚才的公务,还在思索谭敏德的问题。

  到底李昭的意图是什麽呢?他是不太相信李昭真的是出於忧民之心,而坚持减省礼节。但究竟这位新官是摆出廉洁的姿态去博取百姓的好感,还是另有所谋呢?他实在看不透。

  他真的是纯粹出於忧民之心?

  到底李昭有何企图?如此坚持停办迎官,是真的体恤百姓,还是假意清廉来博取美名呢?抑或另有所谋?一时之间实在看不透。

  或许只是他想多了,不过是新官不识衙门旧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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