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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孤单心事「一」


  九月开学,苏阿细跟着她小舅舅的车去了学校。人挤人车挤车,热得汗流浃背。

  在体育馆报名,舅舅让她把箱子先搬下去,他去找停车位。

  苏阿细到体育馆报名处的时候正好是早上十点钟,报名的高峰点。

  他们班的导生叫袁婧,是13级的学姐。

  苏阿细去的时候,袁婧正在做登记,给新同学一一分发水卡,学生卡,宿舍钥匙。

  苏阿细排队等了一会儿,袁婧看到她的时候,突然眼睛一亮:“学妹你好美啊。”

  她微微一笑,说谢谢。

  袁婧显然心直口快没有多想,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招来了旁边人聚集的目光,这让苏阿细觉得有点不舒服。

  她弯腰签字的时候,看到名单上在自己名字前面的“江垣”两个字,手里的笔陡然一顿。

  袁婧见她迟疑,好心问道:“怎么了?”

  苏阿细下笔,“没事。”

  签完字,她迅速逃离。

  苏阿细拖着箱子,艰难地从人群中挤了出去,在茫茫校园里面找自己的宿舍楼。

  “学妹要不要搬箱子啊?”骑着车穿过人潮的男生突然溜了个弯,在她面前停下了,热心且不怀好意地问了一句。

  苏阿细说:“不用。”她绕进旁边的小路。

  不过刚刚看了一眼宿舍号:723。七楼……

  苏阿细低头拨了一通电话:“舅舅,我到宿舍楼下了,你现在在哪?”

  “我刚刚把车停好,你在那儿等我一下,走过去几分钟,马上就到。”

  “好。”她把手机塞进书包的夹层,拉着箱子的手松开了,满是红痕。

  这里全都是送孩子的家长。

  在宿舍楼下的大厅里一动不动地站着,她此刻的样子显得有点突兀,而且挡路。苏阿细把箱子拖到外面,虽然人少,但是阳光炽烈。她眯起眼睛。

  对面的路上,面包车里下来的一对夫妻和一个学生。父亲的脚不太好,走路一瘸一拐的,但是并没有拖延,下了车就迅速地到后备箱,取下了箱子。

  从后座下来的女生,没有和他们打招呼,就急着往楼里面走。

  母亲在后面焦急地叫了一声:“安安!”女人扎了一束短马尾,脸色暗黄,两颊下面有一圈囊肉。

  “安安”回头,不耐烦地说:“哎呀你们就别上去了,我自己搬得动,你帮我看一下箱子,我先把包拎上去。”

  母亲从后座提出来一个绿色的大包裹:“我上去帮你铺一下床单,你自己不会弄。”

  “我会!”女生尖叫了一声。

  父亲始终沉默,走到一棵树下,点了根烟。

  母亲凶了他一嘴:“老白你还不过来!七楼呢!安安怎么搬得动!”

  女生咂了一下嘴巴,不耐烦地在原地转了一圈。她咬了一下嘴唇,把手里东西放下了:“你等会儿。”

  母亲提着东西住了脚,有点手足无措。

  女生把手机拿出来打字,应该是在聊天,输好了之后,自顾自地走到阴凉的地方,往墙上一靠。

  与此同时,苏阿细书包夹层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把拉链拉开,掏出手机,上面显示宿舍群里的一条消息:“你们到了吗?”

  这个群是最近两天建的,苏阿细在里面没怎么说过话,其他三个人倒是都挺活跃的,尤其是这个——白安安。

  其他两人也纷纷回:“没有。”

  苏阿细也回了一句:“没有。”

  白安安叫了她妈妈一声:“一起上去吧。”

  母亲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抽烟的父亲:“老白把箱子搬着,723啊,别走错了。”

  父亲一瘸一拐地把箱子拖到他们跟前,“我在这儿看着箱子,你们上去吧,等会儿再下来把这个抬上去。”

  白安安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她爸爸,拉了一下她妈的胳膊,小声地说:“随他去。”

  白安安穿了条白色的裙子,到大腿的长度。脸上化了妆,走过来的时候,苏阿细近距离地看到她红通通的嘴唇上的死皮,还有皱起的眉间很严重的不耐烦的情绪。

  苏阿细看着抽烟的父亲,想起了自己的爸爸。

  五分钟过去,舅舅还没走到。

  宿舍楼前的车渐渐地散了,人群开始一波一波地外散,到了吃饭的时间点。

  “你都站多久了。”

  耳边突然想起这么一声,她缩了一下肩膀,回头的时候往后退了一点,箱子的滚轮随之移动了一点。

  江垣抄在口袋里的手伸出来,扶住她的拉杆:“几楼啊?”

  他看着懒散,拽得二五八万似的。

  苏阿细说:“七楼。”

  “……”江垣把箱子拉着,“走吧,别杵着了。”

  “我舅舅还没来。”

  他说:“你不热啊。”随后没再管她,大步往前走,迈上了楼梯。

  上了一层,江垣索性把箱子扛在肩膀上。苏阿细其实有点过意不去,她这个箱子还挺沉的。但是他一句话没说,转眼就登上了七楼。

  723的门是敞开的。

  白安安的妈妈在里面给她弄床铺,挂蚊帐,白安安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把衣服挂到衣柜里面,然后坐在位置上吃苹果。

  苏阿细舅舅来电话:“阿细你上去了?”

  “嗯,我在宿舍了。”她到走廊接电话。

  “箱子自己搬得动啊?”

  “同学帮忙搬的。”

  “好,那我就不上去了。”

  苏阿细说:“你先回去吧。”

  “自己弄好了去吃饭。”

  “嗯。”苏阿细挂了电话,发现江垣站在她身后两米之外。他在看着她打电话。

  苏阿细问:“你怎么来的?”

  江垣说:“打车。”

  “自己吗?”

  “对啊。”

  她想说句“谢谢”,可是宿舍里面的白安安听见外面的动静立马就跑出来了,热情地和她打招呼,然后目光挪到江垣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再看向苏阿细:“你亲戚啊?”

  苏阿细说:“不是。”

  江垣没看白安安,把苏阿细的箱子送到她手上。他靠近的时候,额头上的汗水慢慢地往下淌,流过了下颌骨,滴在领口,隐没了。

  苏阿细把箱子推进宿舍,短短几秒钟的工夫,等她再出来,江垣已经往楼下走了。

  “你等等。”苏阿细跟上去,把钱包从书包里翻出来,掏出两颗悠哈糖给他。

  她握着糖果的手抬在半空,他不接。苏阿细什么都没说,江垣也什么都没问。情形尴尬,她在考虑要不要收回去的时候,他伸手拿了。

  “谢谢你,以后就是同学了。”

  苏阿细不知道江垣有没有听见她的这句道谢,她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在转角消失。

  白安安的妈妈帮她收拾好东西,她们两人就下楼去了,留苏阿细一个人在宿舍。

  她开始整理床铺。

  宿舍四人间,她睡二号床,上床下桌,爬来爬去。这些最基本的家务活,已经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处理得游刃有余。

  苏阿细洗了一下学校分发的被子和枕套,在阳台上晾起来,把东西都整理好了,她一个人去食堂吃了饭。

  白安安一下午没有回来,苏阿细坐着玩手机的时候,有几个人推门进来了。

  进来了一圈人。

  本来想叫一声叔叔阿姨,可是她发现这一家子有老有少,参观似的进了他们宿舍。

  她只是礼貌地笑了笑。

  进来的这个第二个舍友叫乔景。

  个子一米七左右,短发,看起来壮壮的。因为她从进门之后就一直低着头玩手机,所以苏阿细没办法看清她的样子。

  她甚至没有过来打一声招呼。

  乔景的妈妈很热心,给宿舍添置了打扫卫生用的工具,都是崭新的,还没有拆封,搁在洗手池那边。

  乔景的家人替她打点好了一切,最后关怀式的问了一下苏阿细的情况,然后一圈人又一起出去了。

  还有一个舍友,飞机晚点,要明早才到。

  宿舍再次只剩她一个。

  苏阿细把乔景妈妈买来的东西拆封,认认真真地打扫了一遍宿舍。

  ***

  晚上开了一次班会,苏阿细过去的时候,乔景和白安安已经一前一后地坐好了。

  乔景仍然在玩手机。

  白安安招了一下手,“阿细!坐这里!”

  苏阿细走过去,头发吹得八成干,香气四散。

  白安安是随意找的位置坐,在倒数第二排,因此苏阿细入座以后,只要稍微抬一下眼睛,就看到前排几个男生回过头看她的时候,脸上挂着审视的意味。

  隔了一个过道,江垣坐在她旁边,和右边的男生说话……异性在异性面前总是别扭的,还是比较容易和同性打成一片吧。

  他没有看她。

  “你身上好香啊。”

  白安安对着苏阿细嗅了嗅。

  “洗过澡了。”

  班会交代了一些事情,袁婧和隔壁两个班的导生学姐轮流站在讲台上哇啦哇啦把学生手册讲了一遍,苏阿细没听进去几句。

  最后,袁婧在自己班上问,有没有人自愿当军训负责人,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大家还在闹哄哄地讨论着,所以没几个人听见,于是她下面一句话稍微放大了音量:“没人自愿我就自己选了啊。”

  袁婧绕到他们班的座位最后几排,盯着点名册说:“女生苏阿细,男生江垣。有意见吗?”

  苏阿细稍怔。

  大家又叽叽喳喳地开始议论。

  有人插嘴:“凭什么啊?”

  “你不服你当?”

  “我才不要!”

  “那你屁话什么啊!”袁婧扬着头说,“让你们提前感受一下这个看脸的社会呗。”

  她一定觉得自己很幽默,他们班的同学也相当配合她的“幽默”,这个冷笑话讲下来大家都在笑。

  苏阿细在旁边同学的调侃声中,象征性地扯了一下嘴角。

  袁婧拍桌子:“诶诶诶!别吵别吵!到底有没有自愿要当的?!”

  没有人说话。

  “那行,那就这样吧。”

  苏阿细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江垣。

  他侧着身子,把二郎腿翘在课桌外面,低头玩手机,就像眼下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他觉得任命或者不被任命,都是无所谓的。

  他好像觉得什么都无所谓。

  乔景拍拍苏阿细的肩膀:“你行吗?”

  “不知道。”

  “你以前当过班长吗?”

  “没有。”

  乔景想了想,“江垣高中三年一直都是班长,他有经验,你让他带带你。”

  苏阿细点点头,背靠着椅子,放低了声音:“你认识他啊?”

  乔景说:“他长这么帅,在我们五中谁不认识他啊。”

  她这才想起来,乔景也是南州人。

  在苏阿细心目中,江垣骨子里的那股劲儿上不了好学生的道。他的张扬和随性,让他整个人显得对人对事都十分麻木,十分散漫。

  可是人们往往太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一点很不好。

  苏阿细把手里的一寸照片重新展开,交到走到面前的学姐手里。学姐走过去以后,她发现江垣好像一直在盯着她看,然后慢慢地,装作若无其事地别过脸去。

  拽兮兮的。

  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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